贵州畲族“凤凰衣”的文化考察

2012-04-29 01:56:07曾祥慧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畲族贵州民族

曾祥慧

摘 要:贵州畲族“凤凰衣”从来源与流传来看是勇敢与智慧的化身;从制作与传承上体现了畲族妇女基本的技能和才智;“凤凰衣”的特征表现出畲族深邃的文化和美化的艺术;畲族“凤凰衣”表达了民族象征和身份标志的社会识别功能;现代社会的发展导致“凤凰衣”即将成为远去的风景,引发了对保护问题探讨。

关键词:贵州畲族;凤凰衣

中图分类号:C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12)04-0096-07

畲族在民族发展与迁徙中创造出了有别于其他民族的较为独特的习俗与文化,这是畲族历史积淀的产物,对于畲族的生存和发展起过重大的作用。其先民迁入贵州后,与其他民族族群形成“大杂居小聚居”状态,民族间文化相互影响,相互融合、相互渗透,使其文化表现出民族的多元文化的特征。贵州畲族原为“东家人”,1996年6月,根据本民族意愿,经贵州省人民政府批准认同为畲族,现为贵州17个世居少数民族之一。主要聚居在黔东南与黔南两自治州交界的麻江、凯里、都匀、福泉4个县市,现有人口449万,麻江县约4万人。贵州畲族说的“东家话”是族内生活、社交的主要语言工具,属汉藏语系苗瑶语族苗语支,与苗语川滇黔方言的一些支系语言基本相通。贵州畲族的服饰称为“凤凰衣”,是畲族的文化符号,独具特色,因其丰富的文化内涵被誉为贵州畲族的族徽。本文就贵州畲族“凤凰衣”的来源与流传,制作与传承做一些介绍,阐述贵州畲族“凤凰衣”的特征和社会功能,并对贵州畲族“凤凰衣”的保护问题探讨。

一、勇敢与智慧的化身——“凤凰衣”的来源与流传

民族服饰的产生和发展,并不局限于御寒这一单纯的实用目的。贵州畲族“凤凰衣”的产生和发展有着特殊的民俗意义,是畲族文化资源的重要象征之一。贵州畲族原为“东家人”,“凤凰衣”原来称为“东家衣”。“东家人”认同为畲族后,有文人从“东家衣”上众多的鸟纹图案以及“东家衣”的来历传说联想到闽浙地区畲族人的“凤凰装”,傍着“凤凰装”给其冠以“凤凰衣”之名。随着民族文化旅游的大发展,“凤凰衣”之名被广传,也逐渐被当地的畲族群众所接受,久而久之,“凤凰衣”之称呼便代替了“东家衣”。

贵族畲族“凤凰衣”来源传说不一,有说是鸟的羽衣,有说是梯田。鸟的羽衣是取之畲族《开天辟地歌》中《七个太阳》里的一个故事①作者在麻江县六堡畲族村寨调研时收集的民间传说故事。。相传7个太阳同时出来晒死了地上的庄稼和人,畲族祖公站在马桑树上射掉了6个,第7个就躲着不敢再出来,人们生活在黑暗之中。待公鸡把日月喊出来后,老祖公担心天地在黑暗之后会有什么缺失,于是就派老鹞去巡视。老鹞十分认真,纵横飞了7天7夜,回来报告说天地依然宽敞,昼夜分明,但有一“米昂米纳”②米昂米纳为东家话,是一个很凶恶的怪物,陪同我调研的六堡畲族女子小学校长赵华莆也不知如何译为普通话,就此用谐音标记。的怪物十分凶恶,危害很大。老祖公要求老鹞去除掉这个怪物。勇敢智慧的老鹞费尽周折,终于杀死了“米昂米纳”。祖公给了它极大的嘉奖,老鹞就成了畲族人智慧和勇敢的象征,人们都希望自己向老鹞一样拥有智慧,于是就按照老鹞的样打扮,穿起了羽衣。后来老鹞居功自傲,提出允许它吃人间的鸡和鸭的要求,老祖公很生气地把它赶出家门,从此老鹞就在外面以偷食鸡和鸭为生。人们对老鹞的偷食鸡鸭的行为嗤之以鼻,就不愿再说打扮成老鹞了,只讲羽衣是照山上小鸟样子做的。

“东家衣”的梯田之意来自另一个传说:相传“东家人”是被人从东方驱赶西迁的,他们十分留念自己的家乡,担心将来返回时不认得自己的家乡,于是就把在家乡开垦的层层梯田装点在妇女的衣服上。在迁徙过程中,他们经历了许多艰难险阻,很多族人掉队或加入其他民族中。为了让那些赶不上大队人马的族人将来能回归,“东家人”就商量了一个办法,把有梯田的民族服装作为将来民族认同的一个标志。要求“东家人”的妇女无论走到哪里都要穿上,死后也要以这样的服装装殓。这样,活着时可以找到自己的族人,死后可以回归家乡,回到祖宗那里。此后,“东家衣”就一代一代地留传下来了。①麻江六堡畲族女子小学校长赵华莆叙述。

“东家衣”的来历虽然只是传说,且说法不一,甚至还被“凤凰衣”取代其名,但其造型颇具匠心,散发着浓浓的民族情韵。贵州畲族“凤凰衣”不单单指一件穿在身上的上衣,它包括了象征凤凰头的畲族头饰、象征凤凰美丽羽翼的多层套衣以及有着一定民族文化意义的栏杆裤和船鞋。再配上有鸟图案的银月牌、银项链、束腰丝带等,整体造型就好像一只亭亭玉立的凤凰,因而“凤凰衣”的称呼在短时间内就被贵州畲族群众所认可。

二、基本的技能,才智的评价——“凤凰衣”的制作与传承

纺织与人类的生活密切相关,长期以来,纺纱、织布、染布是贵州畲族一项重要的家庭手工业。畲族“凤凰衣”历来以自种、自纺、自织、自染的“家织”土布缝制,装饰上畲族传统的蜡染和刺绣图案,配置适量的银饰品即成。也就是说畲族“凤凰衣”的制作要经过原料制作、裁剪与缝制、蜡染与刺绣以及银饰配置几个关键环节。

贵州畲族很早就掌握了棉花种植技术,种棉和种粮在畲族人的观念中是同等重要的。种粮可解决生存问题,种棉一方面要保证遮体保暖,另一方面保证了民族的渊源识别,起着民族识别、民族认同的标志作用。畲族在贵州定居后,每一户人家都要留出一定面积的土地种植棉花。稳定的定居生活使用畲族的棉纺织技术得到很大的提高,纺纱机和织布机是畲族家庭最主要的生产工具和家庭财产,而纺纱、织布也成了畲族妇女日常工作。当然,这种日常工作也被视为畲族女子必备的才智和技能。畲族女孩从十二三岁开始就在祖母、母亲以及姐妹们的指导下学习纺织,女孩子未出嫁前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纺纱织布,蜡染绣花。畲族人自古崇尚青蓝色与黑色,这是畲族民间传统的审美基调,染色是制作“凤凰衣”的一个重要步骤。纺织出来的平纹、斜纹、花椒眼纹等纹样的布匹为棉花本色,需要染色,主要染料是蓝靛。染色要经过“种蓝靛草”“制靛”“搅靛”“染布”和“碾压”等几个程序,这些程序中的每个步骤都是相当讲究的,甚至融入了 “神的意志”。比如为了保证“制靛”的成功,往往要在池子一侧修建一座土地庙,请祭司帮助择吉日安神位,并时常祭拜。

贵州畲族有以多为美,以多为富的心理,使然用套衣的方法着装就是这种心理的表现。一般“凤凰衣”以穿3件、5件为宜,亦有穿7件、9件的,少用双数。每件衣服的身长和袖长都不一样,从内向外一件要比一件短半寸左右,以露出里面一件衣服的衣脚和袖口花边为宜。多件衣服的重叠穿着让人们能一目了然其穿着的衣服件数,表现出女子的才干。自然,这样着装更能让人们一目了然其家庭的经济能力,件数越多,表示家庭经济状况越好。畲族套衣的穿着使得“凤凰衣” 裁剪要精于计算,并一次裁剪完成。一次裁剪也就是一次要同时裁剪或3或5或7或9件,要事先以制作的件数计算出每件衣服的长度和宽度,计算出每件衣服袖子的长度和宽度,即按穿着顺序适当放宽或减少尺寸,以保证衣服重叠穿着时能平整有序。套装的“凤凰衣”在缝制中比较费工费时,首先要先做蜡染和刺绣的袖花,一套3件套的“凤凰衣”就要做3对袖花,大约要半年时间。做好的袖花要先缝在裁剪好的衣服袖壁上,然后再进行整件衣服的缝合,之后还要在袖口、衣脚边用红、白两色棉线按3针换色的规律进行钉线绣。衣脚边在钉线绣的同时镶上红、白(或兰)两条细边作为“凤凰衣”的花边装饰。“凤凰衣”的裤子一般不与上衣件数相配,往往只有1到2条无腰大脚“栏杆裤”,“栏杆”与上衣边上的两条细边相呼应。

畲族蜡染与刺绣在“凤凰衣”上表现极为出色,是畲族“凤凰衣”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充分显示出畲族特有的艺术才华和文化底蕴。畲族蜡染是畲族古老的传统工艺,属于女性文化范畴,由女性传承和传播的,是博大精深的畲族文化的重要的组成部分。畲族蜡染具有很高的艺术性和很强的实用性,是经过无数代畲族妇女的创新和发展而形成的一门手工技艺,也堪称一门艺术,在“凤凰衣”上主要用于袖花和头巾。畲族蜡染的制作工序为浆布、点蜡、染色、脱蜡、清洗。其中点蜡和染色最为费时和复杂,也是蜡染最关键的工序。点蜡就是用蜡刀醮上溶化了的蜡或枫树脂在白布上勾画出畲族妇女构思创作图案。染色是把点好蜡的画布放入配制好的靛蓝染缸中反复浸染。待上色后再去蜡清洗,布面就呈现出蓝底白花或白底蓝花的多种图案。畲族蜡染艺术蕴涵着强烈的民族文化意识,有着独特的内容与形式,是把自然环境的写实图案与民族文化的写意纹样巧妙结合,描绘了畲族的历史与生活,唤起人们对民族文化的记忆。蜡染图纹主要有鸟纹、蝴蝶纹、鱼纹、旋涡纹、回纹、团花纹等,所绘的这些花鸟虫鱼纹样,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反映出很高的艺术水平。贵族畲族也善于刺绣,针法和纹样都有其浓郁的民族特色和独特的艺术风格。刺绣是畲族“凤凰衣”的主要装饰手段,是“凤凰衣”的核心和灵魂,也是畲族女性文化的代表。畲族妇女善于把自然景物加以艺术概括和夸张,又给具体的物象以深刻的寓意,这样既显示了她们的艺术才能,又表达了她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幸福的追求。畲族刺绣技法主要有平绣、挑花、堆绣、钉线绣、贴布绣等,往往一套“凤凰衣”是数种刺绣方法组合完成,并有一定的运用规律,主图花样以平绣为主,钉线绣只能用于衣脚的花边,堆绣用于袖花的外框等等。不同的刺绣技法集合到“凤凰衣”上形成了不同的构图风格,画面凹凸有序,错落有致。“凤凰衣”图案造型以蝶纹和鸟纹为主,这与他们的文化紧密相连。贵州畲族习惯把“凤凰衣”上的“蝶纹”称为“飞蛾”,“蝶纹”在服饰中的广泛运用源于他们卵生思想,他们认为人与世间万物都是“飞蛾”下蛋变来的,这在他们的古歌《开天辟地》中有详细的叙述。畲族人对“飞蛾”超凡的繁殖能力无比崇拜,是早期的一种图腾崇拜的反映。凤凰衣中大量的“鸟纹”显然与凤凰衣本身有很大关联,服饰中的“鸟”本源含义就是传说中智慧勇敢的“老鹞”,后因其偷食习性而为人们所不齿,为此,畲族参照自然界中的各种鸟的形象,对“老鹞”进行了优化组合,取其勇敢智慧的一面,将其演变为人们所崇尚的精神化身,成为人们所崇拜的“神”,具有图腾意义,也就极其自然地成为表现“凤凰衣”的主题图案。

“凤凰衣”上的蝶纹和鸟纹并非固定的形象,畲族人利用自己的聪慧与对自然物的细致观察,把他们所崇拜的在“凤凰衣”上刻画得栩栩如生,时而飞翔,时而停滞,时而站立,时而展翅。甚至他们通过丰富的想像,用夸张的手法,把蝶和鸟与其他植物进行嫁接,衍生出诸多似像非像的图纹,比如模仿枫树叶的形状组成一朵团花,然后再描上代表蝶的触角,仔细一看便是一只肥硕的“飞蛾”。有的图纹近看是枝叶茂盛的繁花,远瞧那些茂盛的枝叶竟是飞翔的鸟翼。不管是3件、5件、7件套的“凤凰衣”,其衣袖花上的鸟纹或蝶纹都不会相同,如果相同就说明穿者智慧与灵巧不够,必将遭到人们的嘲笑。“凤凰衣”的图案造型生动、特征鲜明、色彩对比强烈,体现了清新、简练、典雅、大方的民族特点,显示了她们对自然界美好事物的细致观察,并给生活增添了美丽的情调。

贵州畲族十分喜爱银饰品,传统畲族“凤凰衣”需要配上大量的银饰装点,主要有银簪、大银花、小银花、银月牌、银耳坠、银项链、银手镯、银戒指等等。银花和银月牌在“凤凰衣”的配置中属于“大件”银饰品,比较有特色,也有一定的代表性。所有银饰配置中当以手镯最普及,数量也最多,这之中有一个重要的文化缘由。当一个畲族女子出嫁时,需要向男方家讨要“彩礼银”,这个“彩礼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货币,也不是用于女方宴请客人的补贴,而是为女子出嫁打制银饰品。但这样的“彩礼银”是有限的,完全不够一个女子出嫁所用,所以“彩礼银”常常被用来打制大件银饰。女方家为了让女儿不被男方所轻视,也为了让女儿将来有足够的财力自立门户,其至亲们就以银手镯作为女子出嫁的贺礼。有的家族大的家庭,女儿出嫁收到的银手镯多达十几对,常常会戴满两手臂。

畲族“凤凰衣”表面是一个女性文化现象,那么其传承对象自然就是女性了。女孩儿童时期常由祖母、母亲以及年长的姐姐们带着,她们在玩耍中潜移默化地感受女红即为女子一生的工作,在她们长到十三四岁的少年时期,那些熟练女红的长辈们就会手把手地教与女红技艺,经过一两年的磨炼,技术娴熟后,女孩就要开始制作自己的嫁衣。这是一种手手相传的方式,属于公众知识传播。

三、深邃的文化,美化的艺术——“凤凰衣”的特征

(一)服饰外形特征

贵州畲族“凤凰衣”是畲族妇女的传统盛装,原称“东家衣”或“东家花袖衣”。整体结构造型为上衣下裤,象征羽毛的叠套穿着方式使其造型宛如亭亭玉立的凤凰而附会“凤凰衣”,分为“凤凰头” “凤凰身”“凤凰尾”“凤凰脚”几个部分。“凤凰头”是由一张蜡染花头帕与银花组成的头部装饰。头帕长6尺,宽1尺,两端以红、绿两道色布作花边镶饰,垂5寸红缨须,缨须与头帕连接处,以及头帕正中贯以绿色串珠子。包头时以头帕正中位置盖于事先挽好的发髻头顶上(未婚者梳辫盘于头顶),头帕两端分别从左右缠绕,缨须垂于头的两侧及后部,然后插上有凤鸟的银花,整个头部看上去就像一只凤鸟的头。“凤凰身”是指穿在身上的多层套衣,这是贵族畲族最特有的一种装束,或3或5或7件同时穿,里面的衣服总要比外面的窄而长,露出衣袖和衣角边上的花边,形成象征鸟身上的羽毛的梯状特征。凤凰衣单件无领,左衽,衣长过臀,袖花约8寸,由蜡染和刺绣两段组成。蜡染段为白底蓝花或蓝底白花,花纹分上中下3部分,上下多为“寿”字纹、“回”字纹、梅花纹,呈对称分布,起花边装饰作用,中部为花纹主体,多以牡丹、月季等团花纹为图案。刺绣段纹样一般为整体图案,以红底配以兰、绿、紫、黄、棕五色丝线绣制的蝴蝶、花鸟为主题图,刺绣图的外框以各色布块折成小三角形以叠绣的方式依次排列为齿状,俗称“狗牙瓣”。蜡染与刺绣两段花交结处和袖口用3道红布条相隔,下摆和衣角均用红、白(或蓝)两布条和刺绣作装饰花边。“凤凰尾”是指拴于套衣外的织锦腰带。腰带质地多为丝织品,色彩固定为靛蓝色,长1丈2尺,两端留有5寸长的缨须,拴系在腰后垂落下来,与头帕上的缨须形成呼应,象征凤鸟长长的尾翼。“凤凰脚”特指藏于下装大裤脚内的绑腿,蓝底白花蜡染绑腿布从脚踝处缠绕至小腿上,缠绕时要露出布边上的横线条,形成圈状,好似鸟脚杆上粗糙的皮。当然,“凤凰衣”的第一功能应为遮羞保暖,除了那些具有明显象征意义的部分,畲族人穿的“栏杆裤”和“翘鼻鞋”也是“凤凰衣”的重要组成部分。传统“栏杆裤”为藏青色大裆裤,裤脚大1尺2寸,在离裤脚大约3寸的位置镶有宽约2寸彩色桃花纹样的花边或镶上两条红绿横杠。“翘鼻鞋”鞋尖上翘,形成倒勾状,鞋体绣花,多为花鸟纹。“凤凰衣”既是畲族女子出嫁时的嫁衣又是死后的寿衣,畲族妇女一般一生只有一套“凤凰衣”,因而倍加爱惜,非重大活动、喜庆节日不穿。

(二)“凤凰衣”的文化特征

畲族是一个集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多神崇拜于一身的民族,他们相信万物有灵,他们崇拜神灵、祭祀神灵,把这种朴素的自然宗教观念毫不隐讳地表现在他们的服饰上。“凤凰衣”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称得上是贵州畲族的族徽,是畲族的文化符号,蕴藏着相当丰富的文化内涵。

畲族“凤凰衣”中使用得最多的图纹就是蝶纹和鸟纹,形态各异。无论从畲族的古歌还是从畲族“凤凰衣”的传说,都表明蝶纹和鸟纹是畲族图腾崇拜的反映。蝶纹图案在服饰中常常被描绘得身体肥硕,代表了畲族认为的具有超凡生育能力的“飞蛾”。贵州畲族的原始生育观念里,人与世间万物皆为卵生而来,“飞蛾”是最能产卵之物,是万物之母,当然也就是畲族的始祖了。我们由此而知,“凤凰衣”的蝶纹代表始祖“飞蛾”,是贵州畲族所崇拜的图腾纹样。鸟纹是畲族“凤凰衣”的一个标志图纹,除了“凤凰衣”的外形造型特征直指“凤鸟”这个意义外,袖花上的鸟纹使用起着点睛之意,再次强调畲族对鸟的勇敢与智慧的崇拜,对象征勇敢与智慧的“老鹞”的记忆,这也是畲族图腾崇拜的文化特征的具体反映。“凤凰衣”的文化特征还表现在下装的裤子和鞋子上。“栏杆裤”上红与绿的两道“栏杆”,传说是畲族人迁徙时所经历的两条大河,而船形鞋则象征他们渡河的工具。这样的装饰和造型向世人直接传达了畲族的迁徙历史,也表明了畲族人很早就有了造船技术,很早就懂得利用水的浮力来解决生活中的困难。

(三)“凤凰衣”的美学特征

畲族“凤凰衣”在生活中有实用性,在文化上有思想性,在艺术上有审美性。“凤凰衣”的美学特征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对称与均衡的结构美。“凤凰衣”在造型结构、局部装饰上,在平面效果和立体效果中,无不体现对称均衡美学原则。畲族“凤凰衣”上的花袖、包头帕、绑腿、鞋子,银饰中的手镯、耳饰等,完全就是以人体器官的对称原理进行设计的。在造型上,在图案上,在绣片拼接的位置上,在色彩的运用上,在局部装饰上都能很容易地找到一条中轴线,对称性都表现得特别的突出。比如袖花,在造型上以身体左右手而形成对称,在图纹上,有以“飞蛾”的身体为中轴,形成触角和羽翼图案的对称,也有以花心为对称轴,形成各种花瓣与凤鸟图案的对称。从整体造型来看,“凤凰衣”均衡美表现得极为突出,完全是以一种互补的均衡性来支撑。由于套衣的穿着方法使得上身的体积硕大,往往就会产生中间肥大,两头瘦小之感,有失平衡。于是“凤凰衣”下装就以宽大的“栏杆裤”搭配,并以稳重的深色系的蓝黑色为其主色,在视觉上产生沉稳之感。但,飘逸的裤脚还是显得身体不够稳,于是又在大裤脚内绑上绑腿,使上下结构的服装能够均衡协调。再有衣饰还要与头部配合,包头帕就把头部包裹成一只凤鸟的头样,再配以银花,使之整体达到视觉上的均衡。

第二,统一与变化的图案美。畲族人有从众心理,只要被民族认可的美,就会被本民族中的所有民众接纳、效仿。这种心理导致畲族妇女的“凤凰衣”着装统一化一,同样的色彩、同样的装饰部位、同样的刺绣方法。虽然每一幅装饰图案都表达一个统一主题内容,但是,由于每个创作图案的个体对主题的理解和偏好不一,在图案的形体造型上往往就会出现差异。比如,同样表达凤鸟主题,在图案中就有可能变化为或站或飞或跳或跃,极为活泼生动,充分体现了畲族“凤凰衣”统一与变化的图案美

第三,对比与协调的色彩美。马克思曾经说:“色彩的感觉是一般美感中最大众化的形式。”[1]畲族大胆地用色方式与丰富的色彩感使“凤凰衣”在历史长河中传承下来,依然魅力无限。“凤凰衣”以冷色中的藏青、深蓝二色为基色调,以暖色中的红色作为刺绣底色,以明亮的银饰装点,形成冷色与暖色在同一平面上的强烈反差,导致明暗的鲜明对比。藏青、深蓝二色代表着傍晚与黎明,红色是太阳的颜色,是生命的象征,突破黑暗的光明才有人与万物的生命活动,这种强烈的色彩对比是畲族人生活的写照,是畲族人热爱生命的思想情感的抒发,给人以欢悦、跳跃之美感。在视觉上,强烈的色彩对比有刺眼之觉,有唐突之感,不符合畲族人与自然和谐的思想,为此,凤凰衣利用包头帕和衣袖上的蓝底白花或白底蓝花的中性色彩加以调和,一方面可以衬托主图,另一方面起到协调作用,使“凤凰衣”整体显现出色彩之间对比与协调的矛盾统一。

四、民族的象征,身份的标志——“凤凰衣”的社会识别功能

贵州畲族拥有丰富的原生态民族文化,以“凤凰衣”为代表的服饰文化有着极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文化积淀,承载着畲族的宗教、信仰和历史,昭示着畲族文化的变迁,展示了畲族原生态民族文化的风采,不愧为畲族文化的代表。在畲族的现实生活中,服饰还以细小的差异标明个体在社会中的角色,便于相互之间的交往与沟通。因此,畲族的服饰具有社会识别功能。

进入贵州后,畲族与其他民族长期杂居在一起。为了强化民族性,防止被异民族同化,长期以来坚持实行族内婚姻制度,坚持使用本民族语言,坚持穿着本民族的服饰。在“凤凰衣”的传说中也很明白地表述了“凤凰衣”作为畲族族群识别的第一标志,早已具有民族族徽的意义和作用,这是其社会识别功能之一。“凤凰衣”整体造型与蜡染刺绣图案设计,与银饰的图案设计,与民族心态、民族宗教和民族习俗紧密相连,充分体现了畲族民族情感的寄托,表达了一种对智慧的渴望和对生命的礼赞。畲族人因鸟的勇敢与智慧而顶礼膜拜,甚至不惜把自己装扮成鸟,以致“凤凰衣”整体造型突显鸟形态,寄托了畲族人希望拥有凤鸟的勇敢与智慧的思想情感。“凤凰衣”上的刺绣图案设计直述了“飞蛾”超凡的生育能力,是畲族卵生观念的表白,表达了对“万物之母”的“飞蛾”的膜拜和景仰,也是畲族人对种群繁衍、人丁兴旺的企盼和对生命渴求的一种心理流露。这些造型和图案不仅对畲族“凤凰衣”起着装饰美化的作用,使之达到靓丽夺目的艺术效果,更重要的是这些造型和图案以形象化的创造性语言,记录着畲族的社会意识形态、民族意识心理和民族情感世界的演变,以具象符号的形式形象地展示了畲族的民族族徽,成为民族的象征。

在贵州畲族社区里,可以通过“凤凰衣”分辨出已婚与未婚,成年与未成年的社会内部角色,便于在社交活动中的勾通,这是“凤凰衣”社会识别功能之二。主要变化在头部,未成年者着“小凤凰衣”时,头部不包头帕,以绣花头围代替。未婚女子“凤凰衣”的头部装饰与已婚者有一细小差别,需要仔细辨认。已婚者挽发髻,包头帕时显得高耸凸出,未婚者梳长辫盘于头顶,包头帕时顶部平整光滑。

五、即将远去的风景——“凤凰衣”的保护问题探讨

畲族进入贵州后,随着时空的位移,环境的变化,逐渐吸收了当地其他民族的文化,并对“凤凰衣”加以整合。从种麻变为种棉,从自纺、自织、自染、自绣到直接使用市场购置的工业布料、机织花边,从裙装变为裤装,从无袖变为有袖,从单件穿着变为多件穿着,再变为单件穿着。“凤凰衣”经历了结构与形式的不断变化。“凤凰衣”是畲族的文化旗帜,不管外形与结构如何变化,在传承过程中,其文化意义始终不变,其社会功能也仍未改变。

然而,由于社会的主流文化渗入畲族社区,商品经济的迅猛发展,畲族群众的物质生活条件有了根本性的转变,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巨大变化。畲族聚居在主流文化区的边缘,一百多年前就深受汉文化的影响,男子着汉族服装已相当普遍,女性基本能保持穿畲族便装,而穿畲族盛装“凤凰衣”的就比较少了。20世纪80年代末期,政府为帮助畲族发展,提高女童入学率,在麻江六堡专门建了一所畲族女子小学,女孩在接受主流文化教育的同时失去了学习制作“凤凰衣”的时间,不再把学习制作“凤凰衣”作为自己的人生必修课,传承链条出现了断裂,“凤凰衣”在现代化进程中有走向消失的危险。近年来大多数畲族妇女平日里多着汉族服装,甚至一些人认为只要户口上写明自己是畲族就行,没有必要再以“凤凰衣”作为自己民族的标志。在一些民族杂居区,有的已完全弄不清楚老人留下的“凤凰衣”是如何穿戴,有的已基本失去了“凤凰衣”踪迹。笔者在麻江隆昌的枫香寨调查时,有一王姓人家祖上留下的3件一套的“凤凰衣”被他们拆散来单件穿。当笔者问及她们为什么要拆开来穿时?她们竟然不知需要3件套穿。现在在隆昌这个地方大多数妇女都是在节日时穿上“凤凰衣”中的一件。具有畲族族徽意义的“凤凰衣”渐渐远离了畲族人的生活,演变为节日的礼服。就连畲族的许多青年人都只是在民族的重大节日活动中才能视觉上感受到“凤凰衣”,才能粗略地了解“凤凰衣”。

近年来,挖掘民族文化、打造民族旅游文化成为许多地方政府热衷之事,在畲族聚居的麻江也不例外。为了做好做强做大民族文化旅游事业,政府在挖掘民族文化中也下了大力,但之中也出现了臆造民族文化的倾向。表现在服饰上,有傍着闽浙赣地区的畲族服饰之嫌,借鉴“凤凰装”修改“凤凰衣”,使之失去了原来的形象。全国第九少数民族传统运动会上,贵州畲族的“阿扎猛”表演项目的服装就是完全用了闽浙地区畲族的凤凰头装饰,没有一点贵州畲族的服饰文化影子,事实上,政府部门的这种做法对民族文化发展有误导之倾向。可见,“凤凰衣”在现代社会中的保护问题特别突出。为此提出以下几点保护建议:

1.营造民族文化氛围,强化民族自豪感,树立民族自信心,使畲族“凤凰衣”在民间能广为流传,重新成为畲族女子的必备之装束。

2.加强文化传承,鼓励民间自然传承的同时,利用民族文化进校园的方式把“凤凰衣”的制作作为地方民族学校学生的素质教育课程,并确立行之有效的考评机制。

3.大力发展民族文化旅游事业,把民族民间习以为常的文化事项与经济发展挂起钩来,让畲族群众深刻体会到他们自己的民族民间传统知识转变为经济收入的好处,变民族文化为其生计文化,从而激发民众对自己民族的热爱,对自己民族的热爱,对畲族“凤凰衣”的热爱,从意识深处形成民族文化自觉,让畲族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形成良性互动。

4.政府部门要发挥正确的导向作用,切忌为达到吸引游人而以不正确的信息、不符合实际的文化强制宣传和附和。应该尊重各民族的文化精神,杜绝篡改民族文化的事件发生。

参考文献:

[1]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卷13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145.

[责任编辑:蒲 涛]

A Cultural Survey of Phoenix Clothing of the She in Guizhou

ZENG Xiang-hui

(Research Center of Original Ecological Culture, Kaili University, Kaili, Guizhou, 556011,China)

Abstract: The Phoenix Clothing of the She people in Guizhou is the symbol of bravery and wisdom from the view of its origin and passing on as well as the reflection of the womens basic skills and talents from the view of its production and inheritance. As a symbol and social identity of the She people, it has colorful features telling the profound culture and aesthetic art of the group.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society, it is already on the edge of extinction, which should attract public attentions for its protection.

Key words: the She people in Guizhou; Phoenix Clo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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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地理(2018年4期)2018-03-23 01:5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