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中元
摘 要:作为国家级非遗的佛山剪纸从明清至新中国解放初经历了由盛转衰的轨迹。1953年手工业合作化之后,佛山剪纸纳入民间艺术社集体生产,剪纸家族内传的私密技艺成为师徒相授的共享技艺,技术的民主化形塑了三代剪纸传承人谱系。佛山剪纸的“生产性保护”特征体现为:创作与刻制分开,让生产分工专业化;流水线式生产,让剪纸技艺多元化;功能上从民俗实用型向艺术欣赏型转变;形式上从小巧窗花衍生为大型壁画。基于此,佛山剪纸作为文化资源被转换为文化产品,实现了技艺传承与产销互动。但是,也面临传承人断代缺失、原材料等关联行业消亡、市场不稳及税收压力等问题,需要各方共同破解。
关键词:佛山剪纸;生产性保护;现代传承
中图分类号:G1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12)04-0135-06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产性保护”是近年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的热点之一,其适用范围已由传统手工技艺类项目延展到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领域,从一般的学术概念上升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理念。刘魁立认为:“以生产性方式对部分相关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进行保护,不仅是有效的保护和传承方法,甚至还是唯一可行的保护和传承方法。”[1]作为首批国家级非遗之一的“佛山剪纸”正是依靠产销互动实践沿传至今,其传承模式天然契合“生产性保护”理念,带有佛山地域文化的先导性。“生产性保护方式是指在具有生产性质的实践过程中,以保持非遗的真实性、整体性和传承性为核心,借助生产、流通、销售等手段,将非遗及其资源转化为文化产品的保护方式”[2]。以此审视佛山剪纸的传承模式,将有利于佛山剪纸“生产性保护”理论研究。
一、现代生产与剪纸艺人谱系的建构
佛山剪纸生成于佛山地域文化生态。佛山早在唐宋已是鼎盛南国的商贸重镇,明清时期更是跃为中国四大名镇之冠和仅次于京师的天下四大聚之一。重商传统使佛山城镇与中国内陆以中原文化为代表的农业区域迥乎不同,那就是孕育了浓厚的实用宗教意识。在商品经济与实用宗教的共同作用下,剪纸等酬神礼佛手工艺品成为市民生活必需并逐渐成行成市。至民国初,佛山剪纸已壮大为门钱、通花、符疏衣纸、溪纸、金花、磨花纸、醮料纸、打铜、铜箔、朱砂年红染纸、花红染纸、染色纸等12行。如“铜箔行,本乡制品特佳,箔有厚薄,俱用一字铜制洋铜质脆不适用,制成率售之金花店,最薄者称绉铜远销外洋”。①(民国)冼宝干:《佛山忠义乡志》卷六《实业》,1926。行业化、产业化推动着佛山剪纸艺术的持续兴盛,但因近代以来河道淤浅、帝国主义侵略所导致的商业生态破坏,让佛山剪纸产销链陷于瘫痪,剪纸技艺传承遭到灭顶之灾,这种状况一直延续至新中国成立之初。
国家对手工业的收编带给佛山剪纸重振生产的信号。1953年,《手工业生产合作基层社示范章程(草案)》在第三次全国手工业生产合作会议上颁布,合作化思想渗入手工艺行业,至1956年发展为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在政治宣传和制度保障下,1956年5月4日佛山在升平路成立民间秋色工艺社,同年9月改名为“佛山民间艺术研究社”。民间艺术社属于政府供养的半国有企业半事业单位,既是经济组织,又是政治单元。它将散落佛山民间的手工艺人集纳起来,组成剪纸、灯色和秋色3个车间。主持剪纸车间的梁朗生1907年生于佛山三水剪纸手工艺家庭,被纳入合作化生产之前跟随父兄经营佛山泰昌号剪纸店。依此现代化的手工艺组织和唯一的剪纸艺人,招工收徒、培训授艺、集中生产成为传承剪纸的现实路径。据《佛山市志》载,1956年至1960年之间,佛山民间艺术研究社挖掘、整理并创作生产的剪纸达2674万件[3]。在此基础上也建构起明晰的传承谱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主要是活态保护,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是静态保护。活态保护的关键是传承人”[4]。他们既是剪纸生产的核心,又是技艺传承的主体。根据《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佛山剪纸)申报书》及笔者的调研访谈,佛山剪纸自1956年纳入艺术社生产之后已建立起三代传承人谱系。由第一代传承人梁朗生开枝散叶,构建了由杨永雄、陈希尹、张拔、潘保琦、谭伯潮、石清汉、林载华、何燕、陈永才、吴子洲、梁志炎、邓本圻等组成的第二代传承队伍,以邓春红、茹新梅等为代表的第三代传承人。
第二代传承人最为中坚,除了张拔等个别师傅有大专文化程度,多数剪纸艺人并非美术院校毕业,而只具备初中甚至小学学历,他们均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进入剪纸车间,以40年代出生的居多,靠从学徒起步逐渐掌握剪纸技艺。据笔者访谈何燕师傅得知,通过招工环节进入剪纸车间做学徒,是第二代剪纸艺人的入门环节。凡是达初中以上学历、有兴趣、有恒心的青少年均可报名,有无美术基础并非硬性门槛。而从普通学徒升为梁朗生的徒弟并非易事,拜师学艺有特定的选拔要求和程序。梁朗生主要通过观察学徒的做工态度、做工质量和对剪纸的兴趣来选定徒弟,方式是“在赶工中暗中观察,谁做得认真,做工质量好,赶工之后就问他是否喜欢做这个,如果喜欢,他就收作徒弟,接受进一步考验”[5]。而入门后并非立即学习剪纸创作,而首先从学习磨刀开始,即在火柴盒上磨刻刀。何燕回忆“师傅要求所有的刻刀自己做,有时候手都磨起泡了,不小心磨出了血,师傅都不让我们用砂轮机磨刀”[5]。佛山剪纸以“刻”为主,利于小批量刻制,因此刻刀是否磨得锋利至关重要,而且学磨刻刀也能磨炼一个学徒的意志、耐性和定力。其次是学习刻纸,学徒案头一般摆一盏台灯、一块蜡板以及十几把大小不同的刻刀,依次铺一叠色纸和画毕纸样在蜡板上,学徒需要沿着纸样上的线条一点一点把色纸镂空,刻纸要求使用阻力、姿势正确。基本功训练过关后,还需要一定的艺术悟性和学习能力才能进入创作设计阶段。
可以说,培养学徒、批量生产、技艺传承几乎都是同步进行的。在国家计划经济和意识形态的有序规训下,以前家族内传的私密技艺成为师徒相授的共享技艺,技术的民主化使剪纸技艺的传承和剪纸商品的量产同时实现。据剪纸国家级传承人陈永才回忆:“如果从生产量的角度来看,当时(20世纪60年代)的春节剪纸,订单特别多,几乎整天都在加班赶工。”[6]为此,艺术社年初就开始制定生产计划,召集社会青年临时培训,以应对春节前后的大批出口订单。这导致“60年代初,剪纸生产达到建国后的高峰,最高峰时剪纸车间达到98人,临时聘请的外工就有上千人”[7]。不管是学徒还是徒弟,艺术社都是采用师徒相授的模式,按照口传、身教、心授的方法,同时通过技艺交流、业务培训、艺术讲座等形式授予技艺。只不过学徒中热爱剪纸、勤奋擅悟的佼佼者被收为梁朗生的徒弟后,进一步掌握核心技艺,而不能拜师入门的也能得到公共技艺的指点。由于男性本身的体力和思维优势,由学徒升格为徒弟的也以男性居多,所以第二代剪纸传承人以男性为骨干,刻纸程序技术含量略低,则多由女性学徒担任,这种男创作、女刻纸的生产组合方式有效发挥了各自性别的特长,同时保证了剪纸技艺的手工价值和市场订单的数量达标。
二、生产发展与剪纸技艺传承的融合
传统剪纸的创作设计、刻制成型多由一人独立完成全过程,这种创制模式确实能体现剪纸艺人的手工意蕴和技艺含量,但是缺点是效率低、速度慢,比如一个民间工艺美术师须用1年时间才能完成1幅“红楼梦”剪纸,这显然不利于将文化遗产转化为生产力。尽管如此,艺术社并没有以机械化代替手工制作,因为剪纸与产业化生产的低成本、规模化、标准化的诉求不同,它要求有个性、有差异,能体现“手”的价值。面临两难境地,剪纸艺人坚持在生产发展中实施传统剪刻技艺保护,又用传统手工技艺保护推动生产提升,可谓达到了当前“生产性保护”理论所倡导的生产与保护的兼顾。
(一)创作与刻制分开,生产分工专业化。民间剪纸艺人纳入合作化生产以后,他们的身份变迁自是题中应有之义,也就是从“民间艺人”变为国家认可的美术协会会员或工艺美术师,他们集创作、设计、美术与剪技于一身,更有能力从事剪纸创作。1962年至1966年,民艺社随师学艺或自学成才的一批剪纸艺术家逐渐成熟,加上一批美术院校毕业生或原来从事其他美术专业创作的外地美术家如汤集祥、张拔、潘宝琦、石清汉等进入民艺社,剪纸创作在观念、造型、形式上都得到了进一步推进。这时期的民艺社有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2人(汤集祥、张拔),高级工艺美术师2人(杨永雄、张拔),工艺美术师2人(林载华、梁志炎),助理工艺美术师5人(潘宝琦、何燕、谭伯潮、邓本圻),他们把美术院校的造型手法和民间画工的程式处理巧妙结合在一起,把版画、中国画的某些造型因素融入到佛山剪纸的创作;为培养艺人的造型能力,他们晚上举办美术培训班,由陈凝丹、林君选、汤集祥、薛里昂等教授素描、国画、书法等,可以说这10多人属于专业创作人员。明确细致的分工合作自此开始,即将生产人员分为创作设计人员和生产制作工人。创作人员负责设计初稿,一般是先创作底稿(比如是16开大小的画纸),然后通过电脑输出放大版,再用钢笔加粗线条;学徒工人则按照固定的内容、规格和质量要求,统一批量刻制。
(二)将剪纸技艺多元化,使流水线生产成为可能。佛山剪纸的制作工艺流程大体经过起稿、过稿、钉纸、操刀(或敲凿)、衬色、裱贴、装框等阶段,主要是创意设计、手工刻制,其中创意设计是核心技艺。作为纯手工创制的剪纸,不可能纳入机械化生产,只能借助先进的技术缩短工艺流程,因此革新剪纸工艺是民艺社的思考着力点。首要之一是以“刻”为主,以“剪”为辅,由此这项手工技艺具有了纯“剪”纸不可能具备的小量产能力。通过实地观察,车间工人用小刀刻一次便可刻20张至30张,若刻制粗线条的作品一次可刻50张,这为流水线化生产剪纸奠定了技术基础。在此基础上从佛山木雕、木板年画、染纸、金花、绘画等其他手工艺中进行借鉴,创造了形式多样的生产方式,包括剪、刻、凿、印、写、衬、染等多种工艺。具体生产过程多种技艺还变通融合,或以刻代剪,或以写代刻,或以印代写,或刻凿并用,或染印并用,或写衬并用,大大提高了剪纸生产的美感与效率。再加上车间将工艺流程分解细化,创意、设计、剪刻、凿镂、衬色、写色、染色、木刻、套印、装裱、采购、销售、核算等各流程人员专司其职或合作完成,由此通过“流水线”批量刻出剪纸,既保持了传统技艺的流变性又不至于丧失其核心技术和人文蕴涵,关键是在保障剪纸手工特色的同时合理地提升了生产速度和效率。
三、市场期待与剪纸艺术的应时而变
传统佛山剪纸用于赛会迎神、祭祀建醮、出秋色之所需,主要是春节门笺和迎神祭祀等民俗宗教用品,现代化、城市化和工业化进程的加快吞噬着传统民俗的生存空间,与民俗生活相生共伴的传统剪纸难免“无可奈何花落去”。而且现代社会审美急遽转型变换,大众艺术消费观也在经历相应的深刻变迁。作为现代企业的民间艺术社显然没有执守于传统剪纸的艺术范型,而是以市场期待为生产的支点,在20世纪60年代就组建了剪纸创作室,专门研究剪纸的创新问题,特别是改变传统剪纸古老而单调的功能,从题材及表现形式等角度革新生产。正是从民俗实用向艺术欣赏的转变,从小巧窗花向大型壁画的转变,佛山剪纸才满足了现代市场的期待,得以转化为具有独特人文底蕴的文化产品。
(一)给传统剪纸注入现代元素,使剪纸从民俗实用功能向艺术欣赏功能转变,是艺术社赢得市场的关键步骤。第一代传承人梁朗生首开创新之风,将传统铜衬剪纸与黑色色纸结合创作出黑金套衬剪纸,他首次获奖的作品就是1964年创作的以越南抗美救国战争为题材的新型剪纸《出击》,以空间华丽、色彩圆润呈现出新的审美特征。在此基础上,他又用纸衬剪纸,由于纸衬剪纸可自如变化颜色,最易于反映现代生活题材和表达诗情画意格调,遂成为被广泛采用的现代表现手法。除此之外,梁朗生与佛山色纸厂合作研制了包括单色、衬色和套色等160余种不同品类的色纸,结束了以往只有一二十种单调颜色的历史。多种不同颜色的色纸可增加剪纸的艺术层次感,也可提高剪纸作品的艺术欣赏价值。在师傅的引领下,徒弟们无不走变革创新之路。据汤集祥回忆,20世纪60年代艺术社剪纸创作组的大部分创作人员都在从事现代题材的创作。1960年秋,由第一批徒弟陈希尹、郭守仁、杨永雄等创作的镌刻着时代记忆的大型铜衬剪纸组画《人民公社好》还被送到阿联酋参加世界博览会。直至文革前佛山剪纸都呈现出形式新、作品精的特点,即将版画、中国画的美术造型手法与民间画工的程式结合,同时表现当下题材,使剪纸脱离了酬神祈福的民俗载体功能。
文革时期,歌颂大跃进、工农兵、文化革命、讲卫生爱清洁等内容的剪纸成为主流,无一例外都因政治意识形态的干预呈现出重概念、轻艺术的时代倾向。但佛山剪纸向艺术欣赏功能转变的趋势不可阻挡,1972年林载华的《水乡小景》、邓本圻的《锻炼成长》、陈永才的《水乡四季》等入选第一次全国工艺美术作品展览,已初步表征这一信号。1973年3月11日《人民日报》发表林载华的《新苗》、陈永才的《鱼水情》,被《参考消息》外电评论为:预示着中国的文艺方针不再是8个样板戏,而是逐步向多元化方向发展。随着文艺大政策的解禁,走现代艺术路线不仅成为佛山剪纸的创作主向,而且也被市场广泛认同。林载华风格化的水乡小景剪纸、杨永雄反映现实生活的铜衬剪纸、汤集祥用版画黑白手法创作的现代人物剪纸等都具有独立的艺术价值,《小鸟天堂》、《百花齐放》等数10幅剪纸成为销售最多的作品,其中郭守仁、杨永雄创作的剪纸屏风“小鸟天堂”在香港展出时售价达3500元,创造了单个剪纸作品的价格记录。据民艺社的梁爱媛回忆:“改革开放之初,岭南水乡题材作品成了旅行团争相购买的对象。”[8]
(二)将小巧窗花变身为大型壁画是佛山剪纸契合市场期待的创新方式。传统剪纸主要用于节日礼品装饰、祭祀装饰、刺绣雕刻图样、产品商标等,一直是小巧窗花型的艺术。从80年代起民间艺术社创新工艺,把剪纸发展为大型装饰艺术。1984年,首次为广州花园大酒店设计了3幅巨型剪纸形式的壁画“红楼梦——金陵十二钗”“水乡”“红棉” 以及5幅以中国传统戏曲为题材的大型剪纸,还有500多幅用于房间装饰的现代佛山剪纸。其中长22米、宽6米的“红楼梦”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剪纸壁画,由林载华、邓本圻、张拔、潘保琦设计制作。由于凸显了佛山剪纸金碧辉煌的艺术特点,它荣登《中国名壁画》之列,开创了将佛山剪纸艺术与现代大型建筑相结合的范型,此后佛山剪纸成为花园酒店、深圳大酒店、禅城大酒店的订购客户。1992年,吴子洲、陆驰、梁根祥合作的每幅长22米、高13米的剪纸石刻壁画《万里长城图》和《星洲风光图》在新加坡广惠肇碧山亭公所大堂落成,为佛山剪纸挺进海外大型建筑装饰增添范例。进入新世纪以后,大型剪纸壁画已成艺术社的经典产品,包括:2002年为香港慈善活动刻制的长488米、高244米的巨幅剪纸《纸艺传情暖万心》;2003年为佛山宾馆创作的长21米、高4米的剪纸壁画《佛山秋色盛会》;2005年为佛山琼花大剧院创作的长65米、宽53米的剪纸《天上人间》;还有近年为岭南新天地工程设计的长达9米的剪纸壁画《岭南·名镇·佛山》等,无不获得经济回报和社会效益的双丰收。
四、佛山剪纸的潜在危机与传承之痛
经过民间艺术社的合作生产与创新,佛山剪纸早已不是酬神用品,而是集吉祥寓意、环境装饰、艺术欣赏等多种功能于一体,既入百姓家庭又登艺术殿堂。种类上呈多元化特点,包括纯色剪纸、衬料剪纸、写料剪纸、铜凿剪纸四大类,根据用料和工具的不同,还细分为纯色、纸衬料、铜衬料、染色料、木刻套印料、铜写料、银写料、纸写料、铜凿料等9种。剪纸生产与销售均呈良好态势,2010年艺术社的剪纸销售营收390万元,市场近至本土,远至美国、以色列、东南亚等地,尤以港澳台为主。但是作为2006年入围第一批国家级非遗名录的项目,佛山剪纸仍然面临着不少的潜在危机与传承之痛。
(一)剪纸技艺传承人的断代与缺失。目前第二代传承人已全部退休,有的虽被聘为艺术顾问,但年龄普遍都在65至70之间。第三代青年传承人明显偏少,出现于官方申报书的2名女师傅分别是29岁、32岁,还有很大成长空间,技艺传承上显现谱系断层。尽管艺术社有5-6个美术院校毕业生,他们并非专门从事剪纸设计,还兼跨彩灯等多个项目,剪纸车间仅有1-2人可独立设计。对一项国家级非遗而言,专门设计师的数量储备显然不足。靠自然招录增补传承人也是一个尤为困扰的问题,主要体现为:要掌握技艺,学徒须先从车刀和从最简单的刻法学起,一般3-4个月才能独立刻制作品,而要达到独立设计的水准,则需借助悟性经数年甚至十几年的经验磨炼。剪纸核心技艺门槛高,成长周期较长,令青年人望而生畏。即便如此艰苦,与其他工种相比,剪纸技工的收入并无比较优势。据剪纸车间主任邓春红介绍,车间的熟手一般月收入在1000-2000元左右。佛山剪纸被低估的市场价值也佐证了这一点,一个熟手工完成《金陵十二钗》需时5个月,售价仅为3000多元。2004年9月21日下午,广东省首届民间工艺精品展竞投会上,刘泽棉大师的一件佛山陶瓷品拍卖了20万元,而佛山剪纸代表作《红楼梦》起拍价不过2680元,最后还以流拍收场。再加上剪纸作品的署名权仅归创意设计者,普通刻工无此权利。因此在职业选择多元化的时代,年轻学徒不易招也不易留,流动性大,除了忠诚度比较高的少数几人坚守,一般1-2年就离开转行,这对剪纸的可持续性传承非常不利。
(二)原材料等关联行业的消亡给剪纸传承带来难题。没有配套的原材料、工具,传统手工技艺只能成“无米之炊”。比如绒片、玻璃镶衬剪纸,因技艺繁琐,原材料缺失,市场黯淡,解放前就已停产。而佛山剪纸中最具特色的铜凿剪纸,是艺人利用本地特产的铜箔,靠以凿代笔、以敲代画的核心技艺制作后,再套衬各种色纸和绘印上各种图案,独具色彩强烈、金碧辉煌的佛山特色。然而1982年铜箔工厂的关闭带来厄运,原材料的丧失铜凿剪纸一度停止制作,目前仅民间艺术社以及何燕师傅家中还剩少量铜片。依靠仅存资源,何燕制作的铜凿剪纸《蝶恋花》参加2009年全国“传承与创新—工艺美术作品展”,被佛山市美协副主席梁根祥评价为“佛山铜凿剪纸的经典”;2010年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陈永才和徒弟饶宝莲创作的铜凿剪纸《佛山新八景》(266米×02米),采取的底层铜箔配表层金箔的手法创新了传统工艺,成为迄今为止全世界面积最大的铜凿剪纸。他们使一度失传的铜凿剪纸技艺得以复活,但是材料问题始终无法破解。据何燕介绍,已发现的替代品“电化铝”是机器压制出来的,平板光滑,不如手工打造的铜箔片有凹凸感,而且极易被氧化,长久存放后艺术价值很快流失。再加上铜凿剪纸的核心技艺是力道均衡的凿法,重则穿透,轻则无印,易学难精,非长年累月积累很难掌握,这一技艺面临失传。
(三)市场不稳定与税收压力仍是传承障碍。一方面,剪纸的市场行情并不稳定。50多年来,艺术社坚持“生产性保护”思路,虽在多次市场危机中突围,积极主动营销,赢得市场份额。但是,辽宁、陕西、山西、山东等地的剪纸作品在技术和装潢方面提升较快,一些地区学习佛山的刻刀创作技术,也将剪纸发展为大制作、批量生产,佛山剪纸市场受到一定的挤压。加上一直以来对本土及低端市场缺乏有效培育,民众对手工艺产品认同度不高。以2010年为例,低端剪纸产品销售不足100万,主要是因为剪纸早已脱离民俗实用型功能,走欣赏型艺术路线,在实用性上与民众的日常生活缺乏关联,况且非手工制作的工艺品在旅游市场上因价廉形美倍受青睐,而耗时费工、没有价格优势的剪纸就缺少吸引力了。另一方面,高税率给剪纸传承带来压力,不利于稳定人才队伍。2006年以前艺术社所要缴纳的企业所得税只有五六个点,而现在所得税高达17个百分点,加上其他各种费用,税费率在20%以上,这对于以手工技艺含量为主的行业无疑是沉重的负担,加之原材料、加工费等都不能开具进项发票进行抵扣,严重影响了剪纸传承活动的开展和业务的扩大。中国民俗协会会员、广东省民俗协会理事余婉韶经研究后感叹:“佛山剪纸的纳税税率远远高于四川、山东、陕西等地,这才是限制佛山剪纸发展的主要因素。”[9]所以,一方面大力高呼保护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另一方面又对手工艺产品与工业流水线产品征收同样的税额,显然是不经调研的盲目之举。毕竟文化企业不是暴利单位,特殊行业仍需区别对待。
总之,身为国家级非遗的佛山剪纸走过了坎坷起伏的传承之途。民间艺术社始终在生产实践过程中,借助生产、流通、销售等手段,将文化资源转化为市场接受的文化产品,堪称“生产性保护”的典型范例,由此延续了手工特色,传承了核心技艺。特别是至今仍不靠数量、规模取胜,坚持小批量生产,走装饰艺术的市场路线,用精湛的手工技艺和丰富的精神内涵增加佛山剪纸的文化附加值。但是面对存在的危机和阵痛,仍需要各方力量共同襄助,破解难题,以使这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健康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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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 平]
Research on Modern Inheritance of Foshan Papercuts under the Vision of “The Production of Protection”
XIE Zhong-yuan
(College of arts, Cantonese culture research base,foshan university, 528000,China)
Abstract: From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o new China, the Foshan paper-cut as nationa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had an experience from prosperity to decline.But it was incorporated into the collective production after 1953,and the art was shared in public and the three generations of paper-cut inheritor were formed owing to the democratization of Technology.“productive protection” of Foshan papercuts was characterized by separation between creation and production,Production line,change from folklore utility to art appreciation on the function and change from small Window grilles to large mural in form.Based on this, Foshan papercuts as cultural resource were converted to cultural product,which had realized the craftsmanship and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manufacturing and marketing.But it also faces a lot of problems, which need to be cracked jointly.
Key words: Foshan Paper-Cut;productive protection; Modern Inherit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