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爱情(创作谈)

民啸

早晨独自行走在小路上，忽然想起十年前一个阳光昏暗的冬天，也是在春节前后的几天，我在杭州新华书店翻看的一本油画册。当时，我被画册中的一幅油画震撼到内心了，即使现在来看，仿佛仍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那不过是一幅普通的肖像画，穿着盛装的少数民族女孩，流露出一脸浅淡的微笑，恬静的气息漂亮极了。没戴帽子，粗亮的头发用发簪盘在脑后，逆光下有一圈通透浓郁的橙黄。而她的眼睛仿佛在纸上有着微微的颤动，我在她神秘而美丽的瞳孔中，看到一种让人彻夜难眠的东西。现在我知道了，那正是远方的爱情。我一直想独自远行的念头，大概就起源于这幅画，我一直在寻找那种真实的震撼。

我的回忆充满了那个时候圣诞节日的气氛，音乐和使人感到温馨的色彩，以及精美别致的卡片。而关于那幅少数民族女孩的油画，则是艺术第一次带給我的震撼，但我不清楚她給我留下的，是一种愉悦，还是一种遗憾。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那样的女孩，她应该是画家和他所见到的一位女孩，在一次情感的碰撞后，所创造出来的人物。所以她不属于任何人的替代品，她有自己独立的个体，有自己均匀的呼吸和思想，甚至有自己的感官系统和渴望。尽管她只存在于艺术当中，活在每一个认识她的人的心里，但是当人们走进她的内心，就会延伸出一些有趣的故事了。

这个突如而至的记忆，几乎改变了我对小说的看法，朴实而直接的叙述，往往更能給人带来震撼。事实上我对小说的真正理解，是从人物情绪与状态起步的。那是在2008年秋天，我給《西湖》杂志投稿了一个还很不成熟的短篇，那时我开始写作没有多久，得到杂志编辑唯一的肯定是，情绪还算饱满。这句也许只是安慰人的话，无意中却激励了我，我开始逐渐明白，短篇小说不光是由情节和故事构成的，人物独特的情绪和状态，才是一个短篇的核心所在。

这种通往内在的认识，甚至改变了我的整个生活，我的性情莫名其妙变得狂躁和不安，好像对一切都失去应有的热情，却没有一件事是完全能够放下的。以前经常去玩的歌舞厅和酒吧，对我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为此我还远离了曾经的朋友。在他们眼中，我成为一个古里古怪的人，因为我总是独自走进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可我不是有意为之的，并且越来越享受这种独处的安静，我发现这就是我梦寐以求想进入的小说氛围。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走火入魔，就算是也没有半点怨言。

我漫无目的到处闲逛，导致我身上有一种无所事事的狼狈，这一点大概谁都能看出来。相对于其他人的生存，我更像一种无由来的存在，有些不可理喻，但凭什么去改变呢。晚上七点，我又独自走到富春江边，天空正下着雪，雪从下午三点半就开始下了，一直没有停过。雪偶尔会钻进我背后的脖子里，在一阵刻薄阴冷的刺痛后，扑出一股看不见的热气。我能感受到体内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散出去。

我在一座长廊的靠椅上坐下，只是偶尔有一两个人拿着雨伞，不快不慢走出我的视线。我于是扭头去注意飘在江上空的雪，似乎比在其他地方要唯美和漫长一些。过了一会，我在附近寻了些枯草和树枝，点燃一堆火柴盒大小的火，尽管微弱的火焰只能满足手心的温度，但已经足够让我铭记在心了。树枝断断续续燃烧着又熄灭，我一直坐到深夜，直到一个多小时再无人从我身旁经过，才起身离去。雪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不然第二天早上肯定能积起一层砖头厚的雪。

其实在下雪天支撑我坐到深夜的，是我内心从来就有的一种期待，我在等待一个奇迹的到来，又或者说，爱情的力量总是超乎想象的。我似乎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个女孩，有着一头精致的短发，前面的刘海让风吹得有些凌乱，所以瞳孔深处始终战栗着一种不自在。时常穿一件红色大衣，有时撑着一柄红色雨伞，脚步轻快地走在人行道上，接着雨丝逐渐模糊了她的身影。我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遇见过她，后来索性连是否遇到过这个女孩也忘记了。

我的人生于是变得没有一点方向，而在这个空挡里，我只能通过写作来填补这种空虚感。远方的爱情也许永远不会到来，所以我的写作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天。就像一位前辈老师说的，当写作深入到你的内心，成为你呼吸的一部分时，你就不必再去坚持什么了，写作已成为维持你生命的重要器官，除非有一天你停止了呼吸。

最后不得不提的是，走在富阳街上，你也许会碰到这样六个人，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点相同的六个人。他们有时散乱地走在富春江边，有时围坐在东吴公园里，有时是在一个小茶馆里。他们的聊天内容和年龄差异或许会让你感到一丝别扭，但你不必感到奇怪，也不要觉得好笑。他们只是在进行一次小说沙龙，这仅仅是一个聚会。很幸运的是，我就是其中一份子。我们其实是有共同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