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儿
创作谈是什么?应当是一个就自己如何把小说产生出来的报告吧。也就是说怎么样把手头运用过的条件和动机整理出来。我是这样理解的。这就和一个魔术师表演完一个作品以后,还要把道具机关解说清楚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魔术一经解说就会消失了它的神秘感,而小说是不存在这样的顾虑的。只是,小说比魔术更难解说。
我不具有理论的知识,或者说是相当少,那就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和思考来浅度出发了,希望能尝试着说得明白些,或者在说的过程中,自己也更明白了。
素材,动机,然后是怎么样写。事实上我从来不觉得有过什么把握,只是用文字走了一小段路,走走,看看。
有一次,我们一群老娘们在一起闲聊的时候说到各自父母。其中一个说到她父亲的过往,她说,她父亲在文化大革命中差点把命丢了。那是在一次武斗中,一个和她父亲一样属于站错队伍的反革命在推推搡搡中跌入一个化粪池中,那个粪池很大,积粪时间很久了,成了沼气池。那个人掉下去后,造反派让同样成分不好的她父亲去救那个落到粪池里的人,他父亲被一个朋友拉了一把,晚了一步,另一个人跳下去了,结果,被推下去的和后来跳下去救人的,两个人全死在了那个粪池里。他们就这样死了,白死了,还不算完,他们被说成是自绝于人民。在那个年代,这样的行为也是一种罪。无法想象那样惨烈的事情就这样被吞没了,这样的事情和人们不是仅仅只有一起和一个,但是,我们从历史书上是永远看不到的。
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但是,我们,作为个人在历史里是找不到位置的,在那薄薄的一页纸上,或者只是简短的一节文字里,甚至也许只是一句精练的话里,我们被概括了,吞没了。不管我们有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们曾经经历了怎样的事件和感受,我们只是事件里的大众,事件里没有了具体的人。历史就是那么冷冰冰的,无情的。
我想,也许,小说,就是在历史的大海里打捞人类的一些碎片。我这么说好像把自己放到了一个社会责任的高度,其实我没有那么高尚的动机,很多写作者也不是首先这样想才会去写的。本来,写作就是为了自己,为了精神上的一种满足和安慰。打捞,只是一个结果。
这就是我写的小说《假如》。它是那么弱小,也只能那么弱小。这是我为林风和他的父亲写的。我不想让他们就这样被淹没了,想让他们成为一张碎片,浮出海面,让他们在文学的土地上可以更久地生存下去,虽然这不是美丽的,感人的,理性的,有意义的存在。
出去走一圈吧,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东西,有一些淡淡的味道,描写的确实是我自己的生活经验,一个普通大众的生活。当然,还有一些思考在里面。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想对别人的生活态度进行说教,不是那样的。
在写那个恶棍的故事的时候,我突然兴奋地意识到,文学还有这样一种力量,使我可以从一个善良和懦弱的人的角度出发,给恶人以一条看起来合情合理的道路置他于死地,根本用不着暴力和血腥,用不着以他同样令人恶心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能够轻松地拍打着自己干净的双手笑看他死去,那真是太痛快了。
但是,有一天,我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这个小说有生命力,那么,他,这个恶棍,他会比我本人更长久地生存下去,也是在文学这块土地上。可以说通过我的双手,他具有了更长久的生命力。就算是这样,这块碎片我也捞定了。
最后,我想说的是,在我这几年的阅读、思考和写作的过程中,真诚地说一句,我敬重每一个在写作的人。写作是怎么一回事,是怎么样的一份工作,我们每个在写作的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没有我那些朋友,那一群志同道合的,有着对文学共同热爱的人们。这些年,我们在一起,像放飞的精灵,在自由广袤的天空里,翱翔。没有他们,也许,我坚持不到今天。希望我们能一直那么携手走下去,走到再不能思考、写作,垂垂老矣的那一天为止。
就这么说完了吗?是的,虽然,一开始,我想说很多的,几乎有几千句几万句话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和这块地盘冲口而出。但是,我连最想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还要做点补充吗?已经不需要了。思考和写作让我们学会了怎样强大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