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江 罗伽禄
南丰县系江西东部的一个小县,历史上人才辈出,特别是在北宋时期出了一位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曾巩,字子固,人称南丰先生,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年)出生,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年)去世,享年64岁。曾巩对当时和后世都产生了重要影响,近年来,我们曾数次赴南丰,追访先贤遗迹,探寻先贤之精神。
南丰世泽长
我们在查坑,找到了一位保存家谱的曾氏后裔,他领着我们参观了曾文定公总祠遗址。
此祠建于宋,后世又历经毁兴。明代著名思想家罗汝芳曾为此祠写过一篇《南丰曾先生祠记》,文中云:“先是查溪祠始于宋乾道间,怘孙迈卜基址而创之。淳祐中,九世孙文忠规制而廓之,岁久圮塌,故址具存。我明嘉靖戊申,裔孙淳胜等慨祖祠之倾颓,协心修葺,重构肖堂。万历戊寅,诸裔孙增修门庭,结砌阶途,焕然一新。”昔日此祠,曾光鲜一时,可如今只留下了残垣断壁,令人唏嘘不已……
立于空旷的遗址上,望着清澈缓缓流逝的盱江水,我们的思绪却已穿越到曾南丰那个遥远的时代。据载,古时查坑是一方钟灵毓秀之地,罗汝芳对祠堂的描绘是这样的:“军峰耸其前,珠山峙其后,禾石翼其左,鱼洲塞其右。”民国辛巳年(1941年)《续修曾文定公族谱》载,查溪有八景,即:珠阜钟灵、军峰呈秀、巽水莹珠、烟岚万派、浮水中洲、水月钟音、龙潭砥柱、狮岩障北。有好事者还给每一景点配诗一首,绘其形,赞其美。曾氏世代生活在这么一个秀美的地方,生生不息。在祠堂遗址后建有一小屋,里面依序陈列着曾氏列祖列宗的牌位,自曾氏远祖至今逝去的族人,一个个红色牌位上用金粉书写逝者的名字。曾氏之祖来自山东,祖先是曾参,欧阳修在为曾巩之祖父曾致尧所撰写的《尚书户部郎中赠右谏议大夫曾公神道碑》中对于曾氏特别是曾巩这一支的迁徙及其兴衰变化情况有个概述,其云:
曾氏出于鄯,鄫为姒姓之国,微不知其始封。春秋之际,莒灭鄫,而子孙散亡,其在鲁者,自别为曾氏。盖自鄫远出禹,历商、周千有余岁,常微不显。及为曾氏,而葳、参、元、西始有闻于后世,而其后又晦,复千有余岁而至于公。
由此,无论是南丰还是南丰外迁的曾氏家庙或祠堂前总会在门额上书“南丰世第”或“秀启南丰”,也总有这么一副对联:“东鲁家声远,南丰世泽长。”眼前的牌位也见证了这一事实。我们想:人总是要逝去的,作为生物性生命者的肉体早已不存,似乎也只留下了一个名字而已;但是因为在其有生之年或者能够立德立功立言,或因为繁衍了后代而写上了牌位,请进了祠堂,或者因为功绩殊高而享受主祀的荣耀,等等。这即是肉体生命可朽而人之精神生命永存了,而曾巩正是因为他一生创造了骄人的业绩而被后世主祀。据清代赵惟仁主编的《南丰县志》记载:“曾文定公祠凡三。一在十都查溪,宋乾道八年建,祀曾巩。明万历间增修,罗汝芳记。清康熙二十五年知县郑钱重修,并请永远伏免祭田差徭。一在邑西隅,宋宝祜间建,陈宗礼记。一在南门外河东读书岩前,明景泰间训导汪伦即岩为亭。”
床上不废看青山
祠堂小屋内的一列列牌位,引发我们思绪万千,似乎看到曾氏迁居南丰之艰辛与后世之繁茂。千年以来,南丰曾氏家族名人还真的不少,如曾致尧、曾易简、曾易占、曾阜、曾宰、曾巩、曾肇、曾布、曾极、曾统、曾续、曾怛、曾悖、曾晦之、曾季狸、曾思、曾悟、曾协、曾绎、曾纡、曾渊子等。宋时的曾巩把南丰曾氏推到一个顶峰。
曾巩年少勤奋好学,“未冠,名闻四方”,“十六七时,窥六经之言与古今文章,有过人者,知好之,则于是锐意欲与之并”。由于其父易占因诬而落官,从此,家庭走入低谷,不久父亲因病去世。曾巩需要承担全家数十口人的生计及弟妹众人的学习费用,他在《读书》一诗中回忆这事,写道:“最自忆往岁,病躯久赢尪。呻吟千里外,苍黄值亲丧。母弟各在远,计归恐惊惶。凶祸甘独任,危形载孤煌。崎岖护旅榇,缅邈投故乡。至今惊未定,生还乃非常。”其弟曾肇在《曾舍人巩行状》中说:“初,光禄仕不遂而归,无田以食,无屋以居,公时尚少,皇皇四方,营馇粥之养。”在别人的帮助下曾家在南丰不仅买了地,还建了栖身之所。尽管是茅草屋,很简陋,但他还是很满足,且取了一个很雅致的名字——南轩,在那里种菜植树,在茅草屋四周种起了竹子、灌木,怡然自得,表示即使有“万乘之富”也不愿意换。他写道:“床上不废看青山,门前便踏南涧路。绕墙顿失车马喧,岸帻日得沧洲趣。尝嗟秋蓬转,未有茅屋据。对此耳目新,始觉精爽聚。”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南丰先生爱这“房子”,爱这里的一草一木,爱这里心远地自偏的环境。
在乡村,南丰先生每日在田间劳作,《田中作》诗云:“傍人应总笑为生,病体朝朝踏雨行。红饭白菹妻具饷,青秧绿水自催耕。止知索寞簟瓢计,岂论喧哗内素名。胜事山风吹木石,暂如韶夏管弦声。”乡野田间耕作,是要靠天照应的,久雨就盼晴,曾巩也是如此,喜得晴天,归后便写了《喜晴赴田中》,诗云:“自愁雨破西岭出,只看水缘南涧生。青天忽从树杪见,白日渐向谷中明。豳公涤场不可失,陶令负禾须自行。归时小榼掐亦满,固有阿连相伴倾。”
在极其艰难的环境里南丰先生不忘求学求道,曾求学于邻县的李觏,而成其高徒。有史载,“曾舍人巩、邓左丞温伯,皆先生之高弟”。曾巩在乡间耕读十年,直到嘉祐二年(1057年),已是三十九岁的他才中得进士。十八岁时,他也入京城参加考试,虽然满腹经纶,还是未能高中。二十三岁,曾巩又入京城参加考试,先在京城游太学,得到欧阳修的赏识,但这次考试仍然是名落孙山。返程归家之际,欧阳修作文相送,并勉励他“广其学而坚其守”。嘉祐二年,曾巩与弟弟牟、布,从弟阜,还有妹夫王无咎、王彦深一同参加考试。临行前,曾巩的继母朱氏把曾巩兄弟众人叫到跟前,对他们说:我们家穷,参加这样的考试不容易,何况你们兄弟多人都参加考试就更困难了,我也年纪大了,没有太多的指望,只要你们中有一人能中,我就心满意足了。但大出母亲意料,他们全都高中,轰动一时,这在科举史上也是少有的,成为一段佳话。曾巩考中进士后,步入仕途,出任太平州(今安徽当涂)司法参军。
欲将何物吊前贤
曾巩官居中书舍人,又是一位声名显赫的文学家。其逝世后,朝阁重臣林希为他撰写了墓志铭,其弟曾肇撰写了《曾舍人巩行状》,韩维为其撰写了《神道碑》,同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辙及释道潜、秦观、参寥子、任渊等人撰写了挽词或哀词,对曾巩的去世均表示了沉重的哀悼,并给予极高的评价。苏辙在挽词里称其“儒术远追齐稷下,文词近比汉京西”。参寥子云:“命世高标见实难,狂澜既倒赖公还。学穷游夏渊源际,文列班扬伯仲间。落落声尘随逝水,滔滔论著在名山。凄凉四海门人泪,想对秋风为一潸。”想必当年其墓葬应有一定规模,且常年有人看护。自宋而后,人们对曾巩敬仰有加,春秋有祭,其墓葬绝不至于荒芜吧。
观2010年出版的第13期《南丰县文史资料》,内有署名李永义的一篇文章《曾巩墓被挖掘的经过》:1970年冬,莱溪公社杨梅坑大队为了扩大猪舍和养猪场地,就到坟上去撬石块。一座墓就这样被掘开了,棺木被劈开,随葬品也被运走,从此曾巩墓就不复存在了。至今从墓葬中发掘出的一些文物分别保存在省、县博物馆里。2008年10月,南丰县以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为契机,使用全球卫星定位仪对曾巩家族墓地进行准确的测绘定位。经测定,曾巩家族墓地分布面积达1200平方米,海拔高度为143米。虽然如此,至今仍没有实质意义上的保护措施。
人逝之后,托体山丘,最终化为一抔黄土,历经岁月洗礼,墓地自然会被损毁,纵使有桓山之石、骊山之固也枉然。但墓是后人对先人怀念、祭祀的一个载体,是不可轻易毁掉的,对于墓的敬重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生命的尊重。我们立于曾巩被毁的墓前在想:不知此墓何时能修复呢?
曾子文章众无有
2012年初夏一日,我们再次来到南丰,参访了曾巩纪念馆。此馆位于南丰县城郊,依山势而建,面朝盱江,馆前一片橘园,青翠欲滴,煞是可爱。馆内门口是一幅“唐宋八大家”的巨型壁画,向前迈几步即是墨池,相传为曾巩洗笔的水池,“墨池”二字为朱熹所题,其左则为著名的读书岩,岩前有亭翼然,岩洞之内塑有曾巩读书坐像,像前一方石桌。我们坐在石桌旁,就曾巩的生平事迹、思想、文学创作及其影响聊开了。
嘉祐二年,曾巩考中进士后,先出任太平州司法参军。嘉祜五年(1060年),经欧阳修荐举,曾巩被召到史馆编校书籍。曾巩在馆阁做了大量的古籍整理工作,校勘整理《梁书》等一批重要典藏。自熙宁二年(1069年)起,曾巩先后被任命为越州(今浙江绍兴)通判、齐州(今山东济南)军州事、襄州(今湖北襄阳)知州、洪州军州事、福州军州事兼福建路兵马钤辖、明州知州、毫州(今属安徽)知州等职,在离开亳州赴沧州(今属河北)任职时受到神宗皇帝召见,神宗认为:“以卿才学,宜为众所忌也。”下诏将曾巩留在京城判三班院。
元丰四年(1081年)七月,神宗下诏:“曾巩以史学称于士类,宜典五朝史事。”曾巩充史馆修撰,专门从事史书的编修工作,主要修了《五朝国史》。次年四月,曾巩拜中书舍人。元丰六年(1083年),曾巩病倒在江宁(今南京),四月去世,享年64岁。
曾巩一生写了大量的散文、诗歌,主要收辑在《元丰类稿》中。从比曾巩长两岁的韩维为其撰写的《神道碑》所记载来看,曾巩在当时就有《元丰类稿》五十卷、《续元丰类稿》四十卷、《外集》十卷行世,共有百卷。但是宋南渡后,《续元丰类稿》和《外集》就散逸了。曾巩的散文一是质量高,影响大,名气仅次于其师欧阳修;二是数量多,在《元丰类稿》中绝大多数是散文,写得十分中规中矩。曾肇在《行状》中对曾巩的文章流行情况有一段描述:“其所为文,落纸辄为人传去,不旬月而周天下。学士大夫手抄口诵,唯恐得之晚也。”可见其文是大受欢迎的。曾巩一生还写有大量的诗歌,在《元丰类稿》中就收录了四百余首。
曾巩“蓄道德而能文章”,得到了人们的推崇。同时代的王安石说:“曾子文章众无有,水之江汉星之斗。”苏轼说:“曾子独超轶,孤芳陋群妍。”王安石、苏轼、苏辙都与曾巩一起名列唐宋八大家之中,他们对曾巩都是推崇备至。至南宋,朱熹也十分推崇曾巩,他说:“予读曾氏书,未尝不掩卷废书而叹,何世之知公浅也!盖公之文高矣,自孟、韩以来,作者之盛,未有至于斯。其所以重于世者,岂苟云哉!”吕祖谦编选《古文关键》时,只选曾巩文,不选王安石文。明初朱右将曾巩与韩、柳、欧、王及三苏并列,把他们的文章选编成《八先生文集》。明代唐宋派的王慎中、唐顺之、茅坤、归有光作文以曾巩为范。茅坤编纂《唐宋八大家文钞》一书,曾巩与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等人一并列入,进入中国古代最优秀的散文家行列。王慎中说:“自西汉而下,莫盛于有宋庆历嘉祐之间,而灿然自名其家者,南丰曾氏也。”唐顺之认为:“三代以下之文,未有如南丰。”清代桐城派方苞、刘大榭、姚鼐等,将曾巩的文章作为楷模而学习。
纵览千年,曾巩的为人为文,可谓是高山仰止。读书岩一直是凭吊曾巩的一个重要场所,古人凭吊之后还往往作诗以纪之,如明代的著名学者何乔新曾经路过南丰,停船上岸来到读书岩凭吊,并赋诗《又过嘉禾怀南丰先生》:“嘉禾驿下暂维舟,追感先贤泪欲流。学术自应超董贾,文章元不让韩欧。读书岩圮苍苔满,洗砚池荒暮雨愁。故里只今多俊彦,不知谁解继前修。”陆模孙在《谒南丰先生读书岩》一诗中云:“先生坐岩石,坐起手一编。书声渡幽壑,冷冷风中弦。朱霞在天半,威凤凌空骞。刘向亦卑拟,置身秦汉先……”还如邓继科《游读书岩》写的是春天游读书岩,其诗云:“春深媚景日晖晖,踏遍花茵绕翠微。滴水幽岩凌汉回,受风斜燕傍人飞。藤萝盖瓦悬岩古,松柘垂荫护径稀。星斗文章瞻百代,齐头词赋几光辉。”
我们参观完展览后,若有所思,默默地走出文定公祠,过墨池,出纪念馆大门,踏上归程。
作者单位:江西师范大学 抚州社科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