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市文化安全的潜在危机与多元维护

2012-04-29 23:25徐翔
上海城市管理 2012年5期
关键词:文化

徐翔

导读:城市文化安全问题的提出,意味着城市文化建设和发展中文化自主性、自觉性、内生性的缺失,这关系到城市本土性安全、原生性安全、地方性安全、传统性安全的文化危机和文化重塑。因此,对城市文化安全的维护,需要加强国家、民族的文化安全向城市文化安全的拓展与结合,需要加强城市文化学向文化城市学的转变,也需要加强全球化、现代化城市扩张背景下城市政治学的审视和应对。

一、“城市文化安全”的概念内涵及战略审视

在当前全球激烈的文化竞争和强势的文化发展背景下,在文化帝国主义和文化后殖民的威胁和侵蚀下,作为非传统安全的国家文化安全问题从军事、领土等传统安全问题中日益凸显,并成为我国文化建设和文化管理中高度重要的现实语境。

(一)“城市文化安全”的概念与内涵

“所谓文化安全是指一国针对异质文化对本国文化的渗透、入侵和控制,通过反渗透、反入侵、反控制来保护本国人民的价值观、行为方式和社会制度的完整性、独立性和延续性。文化安全是对当前国际关系中,文化霸权损害其他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文化主权这一事实而提出的应对性概念,其着眼点在于对后者文化主权的保护。”[1]文化安全针对的是国家或民族的文化和精神领域“不受外来文化的干扰、控制和同化,能够保持本国意识形态(如民族主义、民主主义、社会主义等)的独立性和自主性,保持本民族价值观念、生活方式、风俗习惯的民族性和独特性”[2]。文化安全所面临的威胁和风险具有多种内容、方式和形态。例如,汤林森指出,西方的文化帝国主义指涉如下层面:一是媒介帝国主义,利用媒介霸权和文化产品的大量输出,把西方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强加给他国;二是作为民族主义话语的文化帝国主义,破坏不发达国家的文化传统和本土文化认同;三是消费资本主义的扩张,从而导致全球文化同质化;四是现代性的扩张,即把技术、科学和理性主宰的意识形态、大众文化、城市化和民族国家等现代性当做全球文化发展的方向和唯一模式强加给世界[3]。这些都是发展中国家在全球化和现代化语境下对本国、本民族、本土的文化安全维护所需要面对的重要问题。

(二)“城市文化安全”的战略审视

在高度关注国家文化安全问题的同时,要注意到作为国家和地区文化重要承载的城市所面临的文化安全威胁,它是国家文化安全中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城市不仅是城市自身的问题,也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文化本土性、文化传统性、文化独特性、文化自主性、文化价值性的问题。所谓城市文化安全,指的是城市在其文化发展和城市化进程中,保持自身城市文化形态、文化元素、文化精神、文化价值、文化生活、文化特征等的独立性、多样性和自主性的状态,它针对的是强势文化霸权通过现代城市文化和城市文明体系扩张对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侵蚀。城市是国家文化体系和现代文明体系中的重要节点、承载与结晶,既是文化的容器,也是文化的机器与媒介。“纵观世界各国,不同的国家和民族有着不同的城市形态和空间组合,展示了包括国家政治、价值取向、民族传统、时代主张等各要素在内的文化,形成了多样化的世界城市体系。”[4]事实上,城市作为一种文化载体与文化场域,其重要性并不低于大众传媒、文化产品、消费主义等形态,然而在对文化安全的研究中,城市文化安全多少是被忽视的问题,并未作为一种显著的理论话语而得以提炼和突出,尤其是缺乏从国家文化战略和意识形态维度的“城市自觉”。如果说“当城市成功的时候,整个国家也会成功”;那么可以说,当城市文化失败的时候,国家的文化战略和文化自主性也会陷入被动。城市文化安全不仅是城市文化的安全,而且更是城市的文化安全,其逻辑起点不是城市而是国家,不是城市的文化性而是城市的文化间性,关系到国家和地区文化共同体的文化价值独立性和意识形态自主性。完整的城市文化安全观不仅仅指向城市文化本身的问题和危机,而是将这种危机与国际文化竞争和文化帝国主义的背景加以理论和机制的关联,从城市霸权和城市的“文化和意识形态依附”的角度加以审视。在城市文化安全的威胁下,中国城市的崛起要“避免成为全球化浪潮中地位日趋重要却逐渐丧失其主体性(特别是完整价值体系)”[5]的城市。

二、中国城市文化安全的构成与潜在危机

城市文化安全的危机与挑战,体现在城市文化的表现、内涵、模式等层面,并进而通过城市文化影响到国家和民族的文化安全,包括其文化自主权、文化独立性、文化延续性、文化民族性、文化话语权等。城市帝国主义的侵蚀形成城市与地方、城市与文化的多重断裂,形成对我国城市本土性安全、原生性安全城市、地方性安全、传统性安全的文化冲击。因此,我国的城市文化必须加强以下诸方面的安全性关注。

(一)城市文化的本土性安全

城市是一种植根于特定国家和民族的文化集聚,城市应体现着本土性、民族性的文化价值诉求。然而,在“城市帝国主义”的冲击下,蕴藉本土性和民族性的城市被外来文化所渗透,在城市文化表征、城市文化要素、城市文化模式等多方面体现去本土化、城市的民族价值异化。其典型表现之一是城市风貌在西方城市理念和城市模式影响下的同化问题,诚如有研究者指出,“在经济与文化全球化的今天,‘世界性城市、‘城市全球化和‘全球城市化,正在席卷世界各地的城市,城市形态和空间组合正在趋同,例如上海与纽约的空间样态正在相似,深圳与西方世界的城市正在雷同。北京、南京、西安这样有几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城,正在以现代化整合关系,表现着同一的文化样态。这种发展潮流……表现为民族性、地方性和多样性的城市形态正在丧失。”[6]中国城市建设和城市化过程出现了对西方发达城市文化、城市规划、城市设计、城市范式的较为普遍的模仿和移植,带来城市趋同和千城一面、膜拜西方城市价值和城市神话、丧失本民族和地区的城市文化灵魂的后果。具体而言,我国城市形态的本土性、民族性的丧失,表现出“城市景观文化的西方化、城市文化符号的西方化、城市空间——广场和街区等等超大尺度的开发、城市建筑文化民族性符号的缺失与丧失、城市传统街坊格局的消失、城市色彩传统文化特质的变异、城市空间轮廓的整体性‘失语以及城市地名的西方化等”。[7]在这种转型发展的进程中,生成着城市“本土要素的虚无化”及其对民族文化的损害,造成民族文化传承性、凝聚力和认同度的下降。这种城市本土性的安全问题还会“在城市中出现典型‘合理性危机与‘合法化危机,其表现就是人们对中国城市结构与空间缺乏整体的文化认同,对城市化的发展和社会的整体文化价值的建构缺乏参与感”。[8]城市本土性的弱化是在全球化语境下文化“后殖民”和文化失语症的表现,体现着强势文化霸权通过城市对本土文化自主性的压迫和异化。

(二)城市文化的原生性安全

城市文化安全也包括对城市中所承载和凝结的文化习俗、日常生活、文化生产和消费的原生态保护,也即保护城市文化符号和文化表达中的原生性的文化内涵和文化价值,避免其在文化保护的表层现象之下实质上却构成对地方文化内容的潜在置换,使其在文化形式的存留中却发生实际文化内涵的消褪乃至湮灭。其中,现代化、商业化的城市开发和大众传媒性、他者性的城市传播对城市文化的安全形成严峻冲击。由于不可阻挡的现代性发展话语和城市物质性扩张,中国城市在文化建设中走向文化物质化和文化产业化、文化商品化,“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屡见不鲜,并往往带来原生文化“保护性破坏”、“开发性破坏”的异化,带来文化自觉性的缺失。例如,“随着外来旅游者的大量涌入,……传统的民间习俗和庆典活动为迎合旅游者的观看被披上了表演的外衣,很多活动虽然被保留下来了,但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失去了传统上的意义和价值。原本当地人视为神圣的活动,因为用来作为招揽游客的消费活动,这种神圣的性质被完全消解,而沦为纯粹的旅游消费品,从而‘真实的文化变为‘展演性的文化。”[9]现代性体系和文化资本逻辑对原生日常生活和文化实践的殖民、人口和信息流动对地域文化的同化、现代传媒和叙述对地方的想象和规训,都对城市原生文化特质和文化风貌产生着文化内容、文化语境、文化生态的破坏,并影响到城市的地方性、内生性文脉的传承,带来城市文化与城市、与文化的分离。

(三)城市文化的地方性安全

全球城市扩张体系以及城市帝国主义对城市的冲击不仅在于其城市性的改变,也在于其城市间性的改变,城市文化的地方性和自足性趋于弱化,而是处于超地方的城市文化体系和文化间性中,成为全球文化扩张体系中的“城市机器”。同时,在全球化背景下,城市地域文化逐渐失去其“本地生活在场的有效性”,城市文化与地方的固有联结被其与“流动空间”的“脱域”[10](disembedding)关系所替换。在这种城市构架中,地方文化面临着世界城市体系将其纳入全球化语境下的城市文化对话和互动、传播体系中的“收编”要求。而未很好融入现有城市体系的城市,则往往被以城市“异托邦”(heterotopias)和“敌托邦”(dystopia)的形式加以边缘化处置,例如Short把平壤、巴格达、德黑兰等被西方主导性城市体系排斥或主动抵抗国际化话语体系的城市,作为全球城市网络中的“黑洞”和世界城市乃至城市的反面类型[11]。拒绝西方霸权所主导的全球化、保持地方性的城市文化也应具有城市叙事的合法性,并非所有的地方文化都必须所谓“世界化”尤其是纳入西方的话语体系才具有其文化价值,民族或地方的“文化遗存或文化传统的意义是自洽的,它可能不会成为世界的甚至可能根本不为世界所了解,但这并不能够否定它的价值和意义。”[12]面对全球化的浪潮,城市应有“地方性文化”的自觉和自信,面对强势文化体系和城市体系的扩张,城市可以而且需要保持自身被纳入或不被纳入、被“收编”或不被“收编”的自主和权力,而这关系到本地城市文化的独立性和自主性。

(四)城市文化的传统性安全

城市植根于特定的文化传统和文脉的延续,这指涉到城市文化的独特性和不可复制性。或者说,城市不只是文化景观和文化对象的物性堆积,也是它们与城市以及城市主体的关系,城市文化是具有其自身“体温”的传达,而非外来城市文化模式所能简单替换。以城市建筑为例,“建筑是有‘灵魂的,而不是一个无生命的对象。在传统建筑中,它更是人们文化、价值体系的载体,而这一切在我国当前的城市建筑中都已经消失,城市景观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技术的载体,成为商业的代码。”[13]世界上许多著名都市如巴黎、东京等,在现代化浪潮下并未迷失自身历史传统、民族风貌和本土特色,而是成为坚守国家和民族文化传统的重要堡垒。然而我国的城市化发展进程中,体现出对自身地域文化、文脉、城市记忆、城市情感的自觉和自信的缺乏,存在着将城市现代化狭隘理解为高楼大厦、玻璃幕墙等类同的模式,“名城的特色在消失,个性在泯灭,历史文化内涵在削弱。”[14]当城市的独特性仅仅是一种城市建筑、场所、景观的设计独特性而割断其独特的文化传统、文化记忆、本地“植根性”(rootness)的时候,它是可以复制、移植乃至规模化再生产的,这对城市的文化竞争力、文化软实力方面的特殊性和不可复制性带来威胁和挑战。城市文化传统性的消解也会进而威胁到国家和民族的文化传统和“集体记忆”的延续及传承,“正如故宫、天坛对于北京,西湖、灵隐寺对于杭州,外滩、豫园对于上海,中山陵、夫子庙对于南京,瘦西湖和‘烟花三月的概念对于扬州一样,城市的形态创造的历史积淀,既是城市本身的记忆,也是中国人的‘集体记忆,赋予城市以个性化的鲜活生命力。”[15]我国高速的城市化进程和大规模的城市改造中,许多城市在城市规划和城市景观设计上大都在引入、模仿发达国家的城市化,忽视对地方文脉的延续与融合,这种移植往往带来城市文化价值、文化内涵、文化传统、文化认同在城市迅猛的物质性扩张和物象增殖中的重要风险。

三、中国城市文化安全的维护与多元策略

城市文化安全是我国高速城市化进程中的重要问题,是国家文化安全的重要组成,也是关系到城市发展的文化自主性、文化自觉性、文化内生性的重要文化问题。然而,城市文化安全问题在我国的文化安全与城市文化研究中还比较薄弱,虽然有学者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是还缺乏从理论自觉的层面对之进行提炼与细化的系统分析,在国家和地方的文化政策实践中也缺乏足够的文化的“城市自觉”。我国城市文化建设和城市化发展进程中,需要着力加强城市文化安全的维护和应对。

(一)加强城市文化本土性安全的打造

要增强城市文化的本土性理念,优化城市文化的地方性规划,构建与国家文化安全相一致的本地城市文化设计;树立对本土文化的自信意识乃至敬畏之心,保持城市文化对民族和传统文化资源、文化要素的自觉传承与弘扬,使城市文化的本土化重塑成为具有国家和民族意义的文化之根与文化之魂;避免城市风貌在传统与现代、地方与全球的矛盾摇摆中带来的拼贴化乃至碎片化,防止城市在被外来城市文化的入侵和同化中迷失本土的精神气质和文化特质。

(二)加强城市文化原生性安全的维护

要避免城市文化保护的标本化、静止化、切片化,注重对其所处的社会文化系统的生态整体性保护;在对城市中各种物质性或非物质性的文化遗产、文化景观、文化元素进行保护的同时,还要加强对“地方”作为文化生态圈的尊重和整体保护及其“活态”文化和城市日常生活系统的保护,这也涉及到城市内部、城市整体乃至城市群等不同层级的“文化生态保护区”的设置与维持。

(三)加强城市文化多样性安全的自主

城市正如文化也有其多样性和多元性,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城市多样性遭到的入侵也意味着其文化多样性和自主性遭到的潜在入侵。新世纪以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和实施《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和《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强调对不同时间和空间的文化多样性的尊重和保护,重申各国制定文化政策的主权。我国要维护本国制定城市文化政策和战略的自主性,提倡多样化和“中国性”的城市文化典范与城市文化竞争力模式;加强国家性的文化名城、特色文化城市、文化魅力之都体系的构建与推广,打造可与国际主导性文化城市话语权相抗衡的中国城市范式和多样化形态。

(四)加强城市文化传统性安全的保护

要加强城市历史文化的整体保护,保存和维系国家和民族集体记忆的城市表达;加强传统城市建筑和景观、地方性文化元素与城市的有机融合;注重城市街区、城市景观、城市标志、城市活动中特殊的文化记忆和情感内涵,激活城市对于人的特殊性以及城市在“流动空间”时代所散发的文化凝聚力和文化认同感;加强对城市“文脉”的保护传承,维护城市文化的独特性和不可复制性。

四、结语

面对城市文化安全的危机和挑战,中国城市文化必须担负起对中国文化和中国价值进行现代城市表达的职能,打造具有文化价值的代表性、范式性、引领性的本土城市、地方城市、原生城市、特色城市,在现代化、全球化的城市发展进程中加强对城市帝国主义和西方强势城市霸权的战略回应,维护中国城市的文化自主权和文化话语权,维护选择自身城市文化发展模式和发展道路的意愿与能力。

说明:本文是2011北京市优秀人才培养资助项目(2011D002035000002)的部分成果。

参考文献:

[1] 王公龙.文化主权与文化安全[J].探索与争鸣,2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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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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