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学调查的是与非

秋水

谈到性学研究和调查，在世界范围内开历史先河的是美国的性学专家、印第安那大学教授阿尔弗莱德·金赛的性调查。然而，人们对这个在社会学和性学史上著名的调查却一直争论不休，由此影响到今天人们许多关于性的观念和行为。

性革命与性真相

1948年，金赛发表了其性学研究报告——《男人的性行为》。此书一出便在美国乃至全世界掀起强烈的风暴。一位评论家将这份报告引发的轰动效应与原子弹相提并论，随后金赛也在全球被尊为“性革命之父”。

金赛的性社会学调查据说有1.75万份访谈样本，足以支持他的许多分析结论。但是，从这些访谈样本所得出的结论却惊世骇俗。比如，金赛的报告说，85％的美国男性在结婚前有过性经历；每10名美国人就有一名是同性恋；美国男人近70％曾经与妓女发生关系；30％-45％的男人曾经背着妻子与别的女人私通等等。

评论者认为，基于金赛的这份报告，今天，美国从对私通和同性恋的看法到国家性教育课程，从医学、精神病学和心理学方法到处理性的司法制度，所有与性沾上边的事情事实上都与金赛的性调查“数据”有关系。当然，也有人公开称金赛是骗子，是比撒旦还邪恶的人。他的报告把美国推向了性解放的旋涡，并使得今天的人对性更为随意和放荡，并造成了诸多的社会问题与犯罪。

不过，也有更多的人以科学和理性的眼光质疑金赛的性学调查成果。其核心之一就是，金赛的报告中调查样本是否真实可靠。真实可靠的第一个含义是，金赛是怎样在当时还很保守的美国人中获得他们的性隐私材料。而金赛研究所(以金赛的名字命名的性学研究所)总是回答说，金赛博士向被访人表示，他们的名字不会出现在调查表上，没有钥匙的人绝对无法看到这些调查表，而且这些资料永远不会向大众公布。

也许这样的说法是可信的，但是，真实的第二个含义就难以回答了，怎么能确定受访者的回答是真实的或者说调查者是否验证了受访者的说法。通常在隐私问题上，尤其是性隐私问题上，受访者的述说是难以或无法验证的。真实的第三个含义是，金赛调查是否严格遵循了统计学的科学方法，以保证每一个对象都有可能被抽样调查到。

从社会学和统计学看问题

社会学调查和研究有一整套严密的科学设计、程序、方法和对调查所得数据与样本的分析、整理、归纳和推论。社会学值得信任的核心之一是统计学。统计学的原理之一是，一项调查只有选取的样本尽可能与实际样本一样多的时候，所分析得出的结果才可能最大程度地符合事物的实际情况。

但是，由于社会学的调查不可能在每一个问题上都像人口普查一样做到对每一个人都调查，所以一般都是非全面调查，也因此所用的方法是抽样调查。这就涉及社会学调查的第二个原则，即事物或人群总体中每个对象都有同等机会被抽取组成样本，这样得到的抽样调查分析和统计才可能做到以样本推论总体的情况，这样的推论得出的结果才比较真实可信。

而对于科学的抽取样本，统计学也有基本的做法，如抽签法、随机法、机械抽样法、分层抽样法和整群抽样法等。以分层抽样法为例，要在总体对象中把各种类型分开，如按年龄、性别、地区、职业、文化等按比例随机抽取样本或调查，才能保证抽取的样本能比较客观地代表总体对象的情况，以这样的样本来推论总体情况才较为真实。

然而，正是在这些基本的科学程序和行为上金赛的调查存在缺陷，没有保证抽样样本的科学性，即事物或人群总体中每个对象都有同等机会被抽取组成样本，而只是对一些特殊人群进行抽样，由此得出的结论当然有以偏概全的弊端。

比如，今天一些人对金赛研究的调查表明，金赛把对数百名犯人和性精神病患者的调查说成是对普通人的调查；金赛有关儿童性特征方面的“科学数据”是从对数百名儿童实施性虐待的恋童癖者那里收集而来。这就让人从根本上怀疑金赛的性学调查结论，因为从这些人是不可能推论正常人的性生活、性心理和性行为的，他们更不能代表正常人的性生活、性心理和性行为。

当然，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金赛的性学调查结论也有可信度，这就是要加上范围限定。比如，对性精神病患者的调查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

对一般人性学调查的特殊性

问题还不仅仅在于此。即使一些性社会学调查做到了严格意义上的统计学方法，是否得出的结论就可靠和客观可信呢?也不一定。因为性学调查有特殊性，既不同于自然科学的实验，又相异于一般的社会学调查。

对于真实和可验证性，自然科学比较好办一些，即在相同或相似的条件下，一种结果在不同的实验室可以重复出现，并相互印证，这也即是可重复性。而社会科学的调查，当然也有相当多的数据或样本是可以验证的，从小到一个社区的吸烟人数、患病人数，即使是艾滋病这样保密性相当强的传染病，也是可以通过确诊来验证并获得真正的患病人数的；大到全国大选的民意调查，如美国，选民的趋向也都是可以验证的，否则，一个买了奥巴马头像表示支持奥巴马的人在投票时却投麦凯恩的票的人至少是会被认为不诚实。也因此，这些样本是可以验证的，也是比较客观和可信的。

然而，由于性是一种人类最为私密的行为，即使是实验室的实验也存在真实验证的困难，更何况性社会学的调查，因为性社会学调查的数据和样本大多是一面之辞。研究者无法验证受访者有多少性伴侣、有多少次性生活等等之类的数据。与一句网络名言相似，“在网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你怎么会知道一个人在网上的调查(即使不是网上的调查也一样)回答自己的性生活情况是真实的呢?例如，如果核对张三说他有10个性伴侣，一是工作量太大而无法核实，二是即使找到张三所说的性伴侣，对方也不见得会承认。由于人与生俱来的羞耻感和伦理道德观使得他们并不可能公开承认自己的私密性生活。而性工作者也许会透露她们的情况，但她们指认的买性者常常是冤假错案的事实也反证了性行为调查的不真实性。

西方流行的一句关于人类性行为的总结倒是具有普遍性。如果一个男人说他有10个性伴侣，最好是除以三；如果一名女性说她只有过一名性伴侣，最好是乘以二。这反映了人类在性心理和行为上普遍的一种伦理、价值观和本性，如果男人说他性伴侣多，只不过是想吹虚他多么有能力和征服力；如果女性说她性伴侣少，只不过是想证明她是多么的纯洁和自爱。

人类认识自己的难处

尽管金赛受到了许多指责，但他敢开性学调查的先河和大胆进行性科学的研究也受到积极的肯定，而且直到今天，人们还在赞扬金赛的性学调查所带来的功绩。比如，1974年美国心理学会和精神病学协会发表正式声明：同性恋不是疾病，也不是一种病态，这是一种正常的只占少数的性指向，他们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不必对他们进行矫治。这一声明的一些根据正是基于金赛的性学调查。

另外，在当时性学调查难以进行之时，金赛拿自己和自己的亲朋好友作样本，这既是对科学的献身和无畏精神，当然也在科学结论的真实性上受到了怀疑。比如，金赛的性学调查或研究数据有许多是来自自己、同行和妻子。

当然，在科学研究中拿自己作对象和样本也没有什么不可，如抽自己的血进行化验，但是这得区分不同实验目的和设计，那种需要客观、双盲的研究是不应当拿自我的感受来做凭据的。这也是金赛研究长期以来受到质疑的另一个原因。

金赛的性学研究也提示，从事科学研究是需要付出高昂代价的，有时会付出自己的生命和名誉。但是，把客观可靠的科学方法看得与自己生命同样重要，才可能获得较为客观的科学研究结论，也才会既为人们所信服，也揭示事物的真相、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或真理。

[责任编辑]张田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