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玥
当你了解男人都是小孩子,你就了解人生所有的事情。
──可可·香奈儿
从饭店出门已是晚间10点,虽过了立春时节,空中却飘起柔腻的白雪,树上地上假山上,皆薄薄地洒了些,不咸不淡,恰似暗里与主人赌气的小丫头,做什么都疏懒。罢,不是一直期盼春天早些来临么,权将这缈缈的雪花充做柳絮,微醺的街灯当成月色,则此间的湖边夜景,或可媲美三月的无边春色。
虽毫不浓厚,喝了几杯的桥仍旧痴醉于眼前雪白,借着酒劲,写意似的用身子晃了半个圆,叹:“好美!好美!如此雪天……”说罢忽而俯身。
同行的姗立刻挽住我:“快走,这厮疯了,在做雪球扔咱们!”
我与她急匆匆地向前,刚几步,一个小白球飞将过来。好在雪浅,未碰上人便化了。
我疑心桥曾学过昆曲,不然如何在年逾三十且微有发福的“高龄”,浑然天成地完成扮痴装嫩在先、婉转水蛇腰在后,佯装卧倒的同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做成雪球并准确砸中目标的一系列高难度动作?
在一旁的花看不过眼,怒斥:“岂止是幼稚之极?简直是幼稚之至!”
花和桥据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不过碍于现在的奶爸级身份,就算天天扮单身奏《凤求凰》,也难掩身上因自己的黄口小儿天天吐槽而散发出的那一股子扑鼻奶香。曾在之前为数不多的青春岁月里坚定地想走风流路线的他,近些年不得不转型,以优雅、快乐、美丽的熟男姿态示人,活脱脱一杯温暖的优乐美奶茶。
但是今夜,当着诸多的美女,对着悠美的雪夜,看着桥的灵活身板,花显然控制不住内分泌的失调,胸中燃起弥天大火……最终,他好不容易稳定了自己的心绪,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缓缓地吐出一段话:“桥啊,回去多写几篇稿子来!”
而我隔着老远分明听见他那如水的面色下不一般的波涛汹涌——你小子想以年轻取胜,我可要走实力路线了!
嗤!林语堂早有言:老婆别人的好,文章自己的好。纵使两个大男人搬出十八般武艺出来比拼,上了梁、翻了墙,左右不过是谁年轻谁帅谁粉丝多之类的芝麻事,这么个冷天,不如早点回家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当你了解人生所有的事情,你也许还是不了解女人。
──张小娴
女人大约是最难被了解的动物,难到有时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常常,会说没来由的话,做没来由的事,譬如,在这样一个夜,会无厘头地想起一把丢失已久的粉红色的伞。
那是一把粉红小布伞,没有一丝花纹,只是一种单纯而淡的粉红色,小巧简洁,如一场美梦。
事实上这样一把布伞利用的机会不大:作为雨伞,它太小,不足以遮挡稍大的风雨;作为阳伞,它过淡,鲜嫩的色泽很容易褪却。可我买它的时候全盘没有考虑到这些,只是想,这样的粉红,无论在雨中抑或烈日下都比较好看。由于过度欠缺实用性,它既无法在暴雨中凸显它的小巧雅致,也不能在烈日下展示那一抹温馨的微红,大多数风雨交加或者烈日炎炎的日子,我依然用旧时一把粗大的藏青方格伞。
不曾想有一天,会有意料之外的补偿。
因为一场雪……
江南的雪很久才会有一次,既不会太猛,也不会太烈,永远的温柔细致,像情人的手。
那时在念大学,正要放寒假,我因为在本地,公车几站即到家,并无行李可带。考完最后一门,下起了小雪,想到这把粉红的伞总不用,就拿了出来。
走在路上,心里乐开了花:这小伞平日里是用不着,但是今天,如此的小雪,如此的清新小粉红,如此的美!哪是一把处处适用的普通伞可以替代?
我在飘洒的雪中,撑着粉红的小伞等公车,从背后看,在银白的世界里,应该是一朵盛开在冬日的粉色小花吧?
“月。”有人轻呼我的名字。
我回头一看,是国。
国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校模特队的一员,高高的个子雪白的皮肤,妒忌地说,他的白已经达到了一种病态,类似营养不良的苍白,当然他并非营养不良。
他的长相很出众,所以得到一大堆女孩子的欢心——不过我不喜欢过于标致的男人,这会让我因为自卑而缺失安全感,更何况,根据历史,长得好看的男人总会比不好看的没出息一点。我喜欢单纯温暖的男人,最好不要好看,但是要像奶茶般温馨,比如陈奕迅,当然那时候优乐美尚未横空出世。
此前没有单独和国说过话,所以当他招呼我的时候,我未免有些诧异。
他虽然高,但是极瘦,手上拎着个大行李包,没有打伞,在雪天里冷得瑟瑟发抖,那皮肤又像是被冻出来的苍白。我想到一首诗:树下的少年/苍白的脸/羞涩的笑容/那么甜……
这是谁的诗?我忘记了,又好像是我自己写的。
“回家?”
“嗯。”
“没有伞?”
“我在宿舍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他看着我弱弱地回答,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被淋湿的白色鸽子或者白色吉娃娃。
我忽然如壮汉般感到眼前的是一个柔弱女子的灵魂,竟然舍不得他站在雪中,毅然把伞递到他手上:“拿着吧,我几站就到家了,开学还我就行。”
他感激地接了伞。
多年以后,这个场景在我脑海里的印象,是一个瘦高的苍白面庞,一个冷得略微有些发抖的文弱书生,一把粉红色的伞,融合在飘雪的白色世界里。
等开学的第一天,他就托人将伞送到了女生宿舍,可是我发现,肯定是小伞在那天的雪后没有被晾干,颜色褪得一塌糊涂,再也不复原来模样。我很后悔那晚冲动地将伞借给并不熟悉的国,为此那美丽的粉红全然不见了,之后我一直也没有再用,再之后,当某一天我想起时,它神奇地失踪了。
只是在今天,这样的夜,我又记起那一季的雪白和粉红。在我以为忘记以后,他们竟然鲜活地存于记忆,虽然这一切,与爱情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