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旗袍的女人

胡玲

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脸“刷”地红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人。更确切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跟一个女人表白。

我紧张地望着女人，心猛烈跳着，像个在法庭上等待宣判结果的被告者。

女人站起来，一袭蓝格子旗袍将她的身体勾勒得窈窕修长。她袅袅婷婷地走到我面前，像月夜里治艳的玫瑰花。我配不上你，女人轻笑着说。

女人笑得很美，但此时我觉得她的笑像一支利箭，温柔地刺穿了我的五脏六腑 。

在女人的笑声中，我黯然离去。

女人是一家旗袍店的老板。店子里，各色旗袍像姹紫嫣红的花朵盛放着，吸引了不少顾客光临。

每天上下班，我必须经过女人的旗袍店。女人发髻高挽，穿着花团锦簇的旗袍招呼着客人，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女人的脸上永远绽露着笑容，那笑容让人想起三月娇媚的桃花。

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女人。

女人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现在的女人浓妆艳抹，露胳膊露腿，裙子一个比一个短。唯独她，曼妙的身姿被各种旗袍密密实实地包裹着，素面朝天，语笑嫣然。女人将来一定是贤妻良母，我想。

女人拒绝了我，拒绝得如此干脆，我似一只受伤的狼，虽然伤口很深，但这并没有击退我继续追求女人的决心。

我对女人展开了更猛烈的攻势。我送玫瑰花给女人，女人笑着送给了她的客人。我请女人看电影，女人笑着说她没有时间。

我配不上你，再次对女人表白时，女人还是以这个老套的不能再老套的理由回绝了我。

我刚刚研究生毕业，在市电视台《焦点新闻》栏目做编导，工作稳定，家世也不错，单位里很多女同事对我暗送秋波。女人却对我弃之如敝履，我十分心寒。

女人像一块千年寒冰，我怎么做也无法融化她。我决定放弃对她的爱恋，或许，远方有更美的风景、更美的人值得我去追寻，我想。

穿旗袍的女人从我的心中慢慢淡去，我一门心思扑在了工作上。

《焦点新闻》栏目开播快十年时间了，总导演要我做一期十周年回顾的专题节目，这对我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挑战。我决定不负众望，做一期精彩的节目出来。

我找出以前的节目录影，一期一期认真地看起来，五年前的一期采访深深吸引了我：

记者前往市中心医院探访一位女老师，几天前，在某学校门口，一辆卡车险些撞到两名学生，危急时刻，女老师推开学生，学生安然无恙，女老师却被卡车撞伤住进了医院。记者赶到医院，美丽的女老师谢绝了采访，她对着镜头淡淡地说，这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事情。

女老师的善良紧紧揪住了我的心，我迫切地想了解女老师后来的境况。五年了，她的生活有没有因为车祸发生变化？这也是我作《焦点新闻》十周年回顾的珍贵素材。

我找到当时采访女老师的记者，记者说他不知道女老师现在的情况，因为女老师不愿意接受采访。

我赶到了市中心医院，找到了当年医治女老师的主治医生，主治医生说，当时女老师的情况很不好，右腿截肢了，至于其他情况他也不清楚。

我又找到女老师当时所在的中心学校，校长接待了我。校長说，那次事故后，她辞职了，她是学校的舞蹈老师，没有腿还怎么教学生？当时，学校考虑到她的困难，劝说她到图书室做管理员，她断然回绝了，她说不想别人用特殊的眼光看她。后来，她一直未跟学校有过任何联系，校方对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我从校长那里拿到了女老师家的住址。

深夜时分，我敲响了女老师家的门。门开了，一个拄着拐杖的独腿女人站在我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女人没穿旗袍。

我的出现令女人很吃惊。你怎么来了，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配不上你，她指着右腿空空的裤管幽幽说道。

女人的屋子里很简陋。一台缝纫机放在角落，上面放着一件刚做好的旗袍，大花，织锦缎面料，灿若云霞。缝纫机旁，静静靠着一只几乎可以乱真的假肢。

从今天开始，让我做你的右腿吧，我坚定地对女人说。

女人哭了，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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