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迟凤忱
山中
第一步是往低处的流水
第二步是风吹弯的草茎
第三步是露水明亮的木叶
第四步是仰止的山冈山冈上
的鹰它的翅膀携带阳光
盘旋着滑翔着
羽毛以及风的坚硬和柔软
让人情不自禁地获得了
一点点信仰和欲望
锐角的指向种种
转瞬来去的想法
相对于心情的专注与放纵
还远远不够这其中
必定有极致的东西
纠缠转过身来
在文字和词的悲悯里
挖掘体内双倍于概念的
声音色彩和重量
河坡上
这是泥沙这是石头
这是树:杨树柳树梧桐树
这是草:车前子狗尾巴
这是塑料这是掉了跟的
高跟鞋这是我
缓慢的行走
那是鸟鸣那是红掌绿水
那是白羊那是黄牛那是猪
那是村姑漂洗的乡村
那是缓慢的上升
那是挂在树梢上的风筝
多年前一个少年的泪水
我看到的说到的写到的
这些漫不经心地
享受着整个下午的时光享受着
温暖的阳光也享受着
一双自由的鞋子想慢就慢
不想慢索性就快
或者干脆就停下我就在
它们中间站着或坐着
得到的阳光
比它们少不了多少
幸福
晨光暴露了墙上的婚照
她小心地翻起身子
红拖鞋温暖在
厨房我从梦里回头
眼睛练习着
倾听和收藏
那刻是哪一刻
产房泄出了婴儿的
哭一颗泪行走时
喉咙里有一张脸的声音
瞧向左瞧向右
左右一張脸与我
有了社会关系
现在我点一支烟
在阳台的月色里
旧时光返回一颗泪
落进了我的内心
湿湿的亮亮的
我能够窖存的一首歌
想
又一次我在短信里说到了想
又一次我在短信里说到了那些
反复来临的夜晚并目睹了
七尺屋檐又低又矮的灯火
这一刻我眼里蓄满泪水
炊烟散去四野静极
大片月光飘落继而抚摩
那纯洁的想起无一例外地
指向忧伤无一例外地
在心中停留即而在窗前徘徊
而虫依然不停地鸣叫村庄的
偏旁让我们趁着这样的夜晚
来到缓慢上升的河坡来到
二十年前的爱和伤痕牵手依靠
若无其事地安放下
肉体深处薄凉的月光以及
这树还不曾被风吹落的叶子
回到故乡的那天清晨
最先看见的应该是炊烟和露水
在我拐上河堤时
我已感到缓慢上升的河坡
和几只白羊柔软的呼吸一下子
翻开我身体深处的宁静
我回到的村庄小小胎记
不仅仅是痣中升起的月亮
我爱的姓氏在泥土里生长
一年又一年都有月光的白发
我好像听到每棵草召唤时热切的声音
我好像看见小小花朵碾过泪珠的色彩
左手托露水右手指屋檐
走着的鞋子动着的身子
我享受这个清晨和青青河坡
享受阳光一点一滴的照耀
享受微风细细柔柔的吹拂
享受上升的炊烟在我身上寻找
一花一草一叶一露的祥和
这祥和就在我的胸口
我一直把它揣在衣袋里
只有我知道在我打拼的路上
它温暖地伴随具有怎样的
力量和美学的高度
也许不是
我用一帘垂挂的月光
看见了一个影子也许不是
那就是我我一直走着拐上了
木桥我还一直凝听周围微弱的
声音并把它们一点一点儿装进身体
昆虫和鸟我在两者的边缘
度过了好几分钟也许不是
整个夜晚我一直说着喜欢说的
两个字坚持认为我会一下子摸到
命运的额头摸到
明天要做的事情牵一只手
晃呀晃去河坡的杨树林
元宵夜
抹花脸闹花灯的狂欢时刻
零星的鞭炮送归最后夕阳
腾空的礼花托起圆圆月亮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了
在东山沟的坡脚在七棵松树下
四座凸起的坟包睡着
一生都在计算着播种和收获的
我的祖父祖母父亲和母亲
他们满足地围在我燃亮的蜡烛旁
默然地看我流泪的样子
鞭炮的声音紧凑起来
锣鼓的声音密集起来
打开的节日它是那么激情
一个夜晚的记忆被完整地打碎
来不及挽留的光阴
不能再组合的碎片
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忍住的疼
一个人把自己埋进磨损的细节
那么轻微地呼吸就会触摸到
泪水更轻微地——
在光的另一面声音的背后
我回头看见了什么有一瞬间
我是如此地害怕
晚秋山中
这种山涧的水她只有一种想法
清凉纯净快乐地选择奔跑
选择轻装把背不动的行囊
卸在石头后面向左
拐过一个弯而更远的地方
许多事物该怎样就怎样
做着自己的事活着自己的命
脸颊和山坡有一滴泪
犹豫了犹豫滚出眼角
接着又有一滴泪跟着
亮啊亮啊亮啊亮
照耀却不弄出声音
一个男人停下落满腐土的鞋子
泪水淹没了他的眼睛
秋风吹皱了他的额头
那么多木叶从他头顶飘飘落下
他说……他想知道
忧郁和难得快乐的往事
能否替代善良他还想知道
今后谁来给他这山涧的水
打湿他坚持的位置
数学的物理的化学的
语文的英语的生物的
我有些兴奋
又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