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峰
稍有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秦始皇险些死于荆轲的匕首之下。本该谨慎的秦始皇为何这一次任凭荆轲近身?只因为荆轲手里拿着一张地图。此外,刘邦大军兵破咸阳,武夫将士都去争抢秦宫的金银,为何独有政治家萧何埋头收集地图?这都说明,地图对统一天下、治理国家至为重要。在中国古代,地图乃军国大事,归兵部的职方司管理。
17世纪以后,比较精确的国家边界线从概念到事实,开始建立。专家们指出边界性质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军事边界——协议边界——地图边界,地图上的边界线是边界的最后表现形式。19世纪中叶,美国向加拿大要求以54°40纬线为界,当时波尔克总统的竞选口号就是“要么54°40,要么战斗”(“Fifty-fourfortyorfight)。只有精确的边界线才能落实在地图上,而标有精确边界线的地图往往属于国家重要档案。
当然,围绕地图发生的事情,并非总是政治,手执地图者也并非只有政治家。地图毕竟是人类文化的一项普通成果,地图与书一样是人创作的文本,是到处使用的一种知识载体。人类利用大脑高超的转换能力,以精细的线条和明了的图文将眼前所见的具体而又辽阔的景观、地形、山川、河流、城郭,微缩为抽象的掌上画面,再转化为实际的运用,这是一个重要的发明。
应该说,每一个生活着的人都要使用地图。在街上问路,碰到耐心的人,他会用手指在一个方便的平面上,甚至干脆在空气里,给你比划出一幅路线图。地图专家们认为,这类比划的图示是人类最简单的地图,而在空气中比划的图示则是寿命最短的地图。
当然,也有寿命极长、时间达数千年的地图。人类使用地图肇始于没有纸张,更没有印刷术的远古世代,那时的地图可以画在地上、石壁上(这两类当然不能携带)以及皮子、木片、泥板、石板(这些还可以携带)等一切可以施展图画的东西上。在我国古代,有人为了表示地形的高下,还有用谷米堆成山丘形状的做法,故有些关于地图的书籍称为“聚米图经”。可见,为了再现生活的环境大地,古人曾灵活机动地想了不少办法。
现在,我们已然没有必要去设想没有地图的情景,因为它对于人类是太基本了。在今天看来地图的基本价值其实还不是指路,而在于它是某一类知识的唯一讲述方式和储存方式——这一类必须由地图讲述的知识就是空间性知识。在这儿,空间不是宇宙空间的那个空间,而是指向东西南北、四面八方展开的地域空间、位置空间、我们平时使用的语言,表达能力固然很强,但它最适于的只是描述事情的前后关系,一旦要描述空间关系,困难就出现了。举个例子,介绍一套四居室(有厨房,有凉台,又带卫生间)住宅的格局,光用语言讲述,“左边是什么,右边是什么,左边的前边是什么,前边的右边是什么……”,恐怕越讲越糊涂,此时,只要画一张平面草图,一切便轻松在目了。“能治一室,方可治天下”,描述居室是这样,描述城市、国家、世界也是这样,地图的不可或缺陡然显现。
在许多场合,世界就是那幅无言的地图,朴实无华却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一个形象。如果上面再画上一只鸽子,小学生以上的人就会明白,这是在赞美世界和平。这里地图已然脱离了它本来的意义,而上升为另一种符号。在许多庄严神圣的正式图案中(如联合国徽记、香港回归倒计时牌等),都有地图的形象,既直接、简单、明快地声明事情的性质,又带给人清晰舒适的感官。另外,地图的形象在非庄严、非神圣的图案中,亦频频出现——比如今天的“T恤衫”上便常见地图的印记,它们或许会表达T恤衫主人的一桩心愿,故土情思,城市喜好等,而上面是画中国地图、画美国地图,则各有情怀。人们利用地图的地方越来越多,它可以讲述历史、展示地域、表达科学,也能表述情感。人的生活总归离不开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