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环境危机根源考

2012-04-29 10:34江山陈晓梅
鄱阳湖学刊 2012年6期
关键词:生态文化

江山 陈晓梅

[摘 要]长期以来,西方环境危机根源问题一直是生态文化领域争论不休的热门话题,如何界定之,很难有一个统一的定论。本文从生态文化的角度出发,结合大量的史实,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详细分析了古希腊罗马人征服和奴役自然的行为,从而得出西方环境危机根源并非基督化所导致的结论。无论如何,古希腊罗马环境史是一部古代西方人主宰和统治自然的历史,研究其间落后的文化现象,可为人类生态文明的进步繁荣提供诸多警醒与反思。

[关键词]环境危机;古希腊罗马史;生态文化

[中图分类号]G09;X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848(2012)06-0103-09

[作者简介]江 山(1965—),男,安徽庐江人,德国哥廷根大学硕士,南昌航空大学外国语学院德语副教授,厦门大学生态文学团队兼职教授,日耳曼语言文学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德语生态文学和西方生态文化研究;陈晓梅(1969—),女,江西进贤人,南昌航空大学附校教师,主要从事生态文化研究。(江西南昌 330038)

[基金项目]2010年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项目“德国生态意识文明史研究”(10YJA752012)的阶段性成果。

Title: An Analysis of the Origin of Western Environmental Crisis

Authors: Jiang Shan & Chen Xiaomei

Abstract: The origin of western environmental crisis has long been a hot controversial topic in the field of eco-culture. No unanimous conclusion can be easily drawn as to this topic. The pap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culture, in combination with substantial historical findings, explores how ancient Greeks and Romans conquered and exploited nature so that a conclusion can be made that the western environmental crisis doesnt result from Christianization. Anyway environmental history of ancient Greece and Rome features dominance and rule of nature by ancient westerners, overflowing with bloodshed and violence. Therefore, studies on this backward culture can serve as admonition and reflection for the progress and prosperity of human eco-civilization.

Key words: environmental crisis; history of ancient Greece and Rome; eco-culture

一、前言

20世纪60年代,人类面临环境危机的现实开始进入西方公众视野,这种危机正日益成为人类繁衍生存和社会进步的巨大障碍。许多时髦词汇如“环境”、“环境意识”、“环境保护”、“环境政策”等在欧美国家纷纷出现,并风靡全球。80年代,环境危机在西方得以缓解之后,在公众舆论中产生了一系列关于危机产生根源深层次的思考:环境危机究竟从何而来?它是否有其特定的历史根源?历史上的环境危机曾以何种形式表现出来?美国中世纪史学家林·怀特(Lynn Townsend White)就曾断言,环境危机应该起源于古罗马帝国晚期,即基督教传播在整个罗马帝国内已告全面成功之际。在此之前的希腊罗马教义曾规劝教民对“每棵树、每道清泉、每条河流和每座山丘”都施以神的崇拜和敬仰,而且在侵入自然之前还应该得到各种神灵的宽宥许可,以免受到他们的惩罚。而基督教的传入却骤然间改变了古罗马人的精神气质和天赋秉性,大自然从此失去了宗教神性色彩,并由此成为人的主宰空间和领地,①因为根据《圣经》中上帝的教谕,人应该“遍布地球的每个角落,让自然臣服自己。然后再管好海里的鱼,空中的鸟,还有地上所有能爬行的动物”。②所以,在怀特看来,基督化之后人以统治者的姿态出现并傲视一切的行为,为自身控制和征服自然提供了无限可能,这也是我们人类至今仍需为环境危机后果买单的主要症结所在。持此相同观点的还有德国著名作家卡尔·艾姆瑞(Carl Amery),在《天命的终结——基督化无情之后果》一书中,他在肯定怀特观点的基础上又进一步强调,人类对环境不负责任的行为本身就体现在“人类自身自私贪婪、不计后果的自然属性中”。③然而,德国神学家奥伊根·德雷维曼(Eugen Drewermann)则反对他们的观点,在其《死亡的进步》一书中将环境危机的历史时间表进一步提前,甚至认为基督化之前的古希腊罗马人就已经“将自然直接简化掠夺为自己的后花园,以供自己剥削享用”,④但这并不意味着基督化所带来的环境危机后果也就此可以开脱而罪轻一等。

那么,在古希腊罗马时期,甚至史前时期,人与环境的关系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况?这个问题需要进一步探究澄清,是怀特认为的自然被赋以神性而受到保护,还是德雷维曼所认为的自然早在古罗马时期就被肆意剥削奴役?要找到这些答案,就必须借助于出土文物、古籍文献、摩崖石刻等实物进行分析考证。借此史实研究,本文将从古希腊罗马人对自然的主宰统治思想和行为着手进行研究分析,这样就可以从中得出公允的结论,西方环境危机的真正历史根源也即不言而喻,自见分晓。

二、古希腊罗马人对自然的主宰统治思想和行为表现

对于古希腊罗马教来说,整个自然被赋予了神的灵性,也即所谓的泛神思想,这是怀特所看到的一个方面,但另一方面他却完全忽视了古希腊罗马人对自然的主宰统治思想,这一点和基督化过程是否带来环境危机影响是没有任何因果关系的。人主宰统治自然的思想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找到观点来支撑:第一,许多古希腊哲学教义如斯多噶派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它们将人本身就视为环境的主宰物;第二,当时许多批评家持有世人对自然资源进行滥采滥用盲目追逐利润效益的经济观点;第三,驯服和征服自然或多或少成为一种嗜好或地位身份的象征,如对野生动物进行家庭驯养以及对荒野土地进行人工垦殖;第四,特别是古罗马帝国时期,人们已拥有了相当的科技知识,他们凭此已拥有了相当强的毁坏、恢复和保护自然的能力,比如用于军事目的的矿山开采和武器冶铸技术等。然而,这种主宰统治思想究竟给自然带来了怎样的负面影响,或者说它对人们的日常环境行为产生了多大程度的影响,并带来了哪些严重后果?这里将作出具体详细的分析研究。

(一)动物饲养和对动物的虐待残杀行为

由于古希腊时期既没有革命性的农业技术革新,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推行的机械化耕作,城邦联盟中的农民只能靠驯服饲养动物(如牛、马、羊、鸡等)来改善耕作方式,提高农业效率和生活水平。另外,为了攻城略地,扩大领土疆域,用于军事目的而饲养繁殖动物(如马、骡等)也一直盛行于古希腊罗马时期。可以说,动物在人类进化的文明史中,尤其在人类文明早期曾扮演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古希腊罗马先民热爱动物和动物崇拜图腾已有大量的历史记载和实据可考,但同时对待动物的粗暴野蛮行为也屡见不鲜,有些行为表现新奇怪诞、荒诞不经,而有些行为甚至骇人听闻、令人发指。如德国维尔茨堡市瓦格纳博物馆就陈列了古希腊文化中心阿提卡半岛出土的一件约公元前480年烧制的挂盘文物,它展现了一位古希腊姑娘接受心爱恋人赠送礼物的场景:一位古希腊小伙站在这位美丽的姑娘身前,他右手正提着一只刚捕获的野兔,左手则放在胸前,看上去他正在求爱发誓,神情显得虔诚安详,而姑娘却是那样的害羞矜持,显然,姑娘已默认了帅小伙的求爱许可。古希腊的这种求爱风俗表明,捕获的猎物虽是男女双方爱情的见证人,但最终却成为他们恩爱的祭品。①对动物的虐待行为从另一件约公元前540年烧制的圆陶罐器物上也可以清楚看出:古希腊人不仅捕获鸟类用于啼鸣娱乐,甚至还捕杀它们,将它们变成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在陶罐的一面,一位农夫正在赶着耕牛犁田,撒下种子,这表明秋天正是捕鸟的季节;在陶罐的另一面,两个捕鸟人一边一个正蹲守在一棵大树边,树边竖着一个捕鸟人做的假鸱鸮以吸引小鸟,树上放着许多涂满了粘胶的捕鸟胶杆,只见胶杆上已沾满了难以脱身的小鸟,他们纷纷落到地面,行将成为捕鸟人的猎物。②和古希腊人相比,古罗马人则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关古籍文献中曾记录了他们大量血腥屠宰动物的残暴行为,众所周知的如罗马斗兽场中奴隶被迫与狮熊虎豹等动物进行荒诞的生死角逐。公元前1世纪,罗马帝国的开国君主屋大维在他的《行为录》中曾记述道:“在马戏院,在市区广场或圆形露天剧场,我曾以我个人或我儿孙的名义为我的臣民一共举行了26次非洲凶猛野兽的屠杀表演,大约有3500只动物野兽死于表演中。”③此后的罗马城一度成了屠宰动物以供贵族王孙淫乐享受的娱窟。据记载,屋大维执政时期的罗马城内圈养了至少9000头从非洲捕获来的凶猛野兽以供屠杀表演。公元2世纪初,古罗马图拉真皇帝执政时期,仅在123天之内,罗马斗兽场内就有11000只凶猛野兽死于非命,倒毙在奴隶的刀剑之下。④之后的戈尔迪安一世、普罗布斯皇帝执政时期仍有大量肆意屠杀动物的血腥记录。对于古希腊人在自然面前炫耀自身无尽伟力以图征服其他生灵的行为,悲剧家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在其代表作《安提戈涅》中曾给予了猛烈无情的批判:“许多生灵凶残异常,但还没有哪种生灵比人这种生灵更凶残可怕。他们用猎网捕获一群群快乐畅愉的小鸟,甚至还阉割那些野生动物。他们还用细密的渔网捞尽满是咸苦大海里的小鱼儿。这个机关算尽的人类,不惜挖空一切心思,施展阴险诡计,连自由无束、攀登在悬崖峭壁之上的野生动物也不放过。一切能动弹的生灵他都要在不远的将来消灭殆尽。”①另外,从古罗马文学家西塞罗(Marcus Tullius Cicero)和普鲁塔克(Plutarch)的文学作品中也不难发现对人类残害动物行为所给予的拒绝和批评态度。西塞罗曾在公元前55年倡议一种自发的“公民动议”,强烈要求庞贝城举办屠兽表演的机构中断放弃屠杀大象的血腥表演。②

(二)对森林的滥砍滥伐

在古希腊,直接导致森林过度砍伐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当时城帮联盟内人口的急剧增长。为了提高收成,人们不惜放火烧山、砍伐森林以获取更多的土地,因而造成森林植被的大面积萎缩。正如古罗马诗人和哲学家卢克莱修(Titus Carus Lucretius)在他的著作中对当时情景所描述的:“每天,人们都在向森林不断施压,要求它们退居山里,以期能腾出更多的耕作土地来。”③人口的急剧增加还导致了对燃料和建筑材料的大量需求。为了烹饪烧炊、冬日取暖和建造楼堂住所,由于当时的交通运输条件有限,人们往往由近及远,先砍伐城市周边的林木,然后不得不走进深山老林,继续砍伐,这对于当时公元前7、6世纪的雅典来说就意味着:附近西麦托斯和埃加莱奥斯两座小山上的森林已被砍伐得尽光,到公元前5世纪时,再远一点的帕那斯和基太隆两座山上的森林也变得稀疏不堪,前景堪忧。④另外,发达的商船海运业和战争也需要大量的木材作为后盾,以确保商船战船建造的不时之需。公元前480年左右,一项建造不少于260艘战船的计划使木材需求达到高峰。从此,雅典成为地中海霸主,很快促进了海运业的蓬勃兴起。为了建造商船,希腊北部地区的泰萨林和马克多宁成了源源不断的木材供应地,许多珍贵稀有木材包括银枞树等被南下运往几百公里远的海岸港口城市。⑤为了学习古希腊人的造船技术,古罗马人为扩大疆域,不惜砍伐大片森林树木以建造战船,战胜各地区劲敌。公元前260年,为了争夺海上霸权,古罗马海军在第一次普尼施战争中于西西里岛附近击败了来自于北非的卡塔加人,他们在60天之内就完成了从砍伐树木到建成百艘战船的奇迹。在随后的每年建造计划中,几百艘战船不断下海。据史料记载,在这场持续了23年的大海战中,罗马战船由于风暴和战斗损失了约700艘战船。⑥随着罗马帝国的不断扩张,用于战船建造、建筑、民用和冶炼的木材资源也越来越少,到了公元4世纪,亚平宁半岛台伯河两岸原本茂密的森林已极为稀少,罗马城内冬天的取暖柴火也变得十分稀缺,已到了不得不从北非领地进口的地步。面对亚平宁半岛这样的惨景,罗马大主教阿波里那利斯于458年在他的著作中这样悲愤地抒情道:“每一片森林在你面前已沉入海底,台伯河两岸早已被砍伐一空。你曾拥有如此多用于建造战船的储量,而现在,葬身于海底的一根根木材也远比大海中所有的水滴还要多。”⑦由于号称为“森林杀手”的古罗马人当时没有系统完善的森林恢复举措,所以在史料中经常可以看到地中海沿岸很多地区大量的水土流失、沙漠化、洪水泛滥、农业和畜牧业减产情况的出现以及自然风光的破坏,其中以亚平宁半岛和阿尔卑斯山山麓地区为最。

(三)对矿山的大规模开采

古希腊罗马社会不仅对木材有大量的需求,而且对用于建筑的岩石泥土以及用于手工业和艺术品等多种用途的金属也有很大需求,因此,露天和地下开采、矿山开采等行为不但损害矿工奴隶的身体健康,而且这种无节制的开采也成为人类无尽掠夺自然资源和毁坏自然的有力证据。雅典附近至今还残存着许多当时的露天大理石采石场,还有许多地方通过地下开采,金、银、铜、锡、铅、铁等金属被提炼出来,矿渣到处被丢弃,废水四处横流,直接导致了环境污染和人体健康的损害。公元前5世纪,在阿提卡半岛上的苏里扎山谷就有两千多个50米深的矿井,许多矿工奴隶在艰苦的环境下劳作,特别是矿井内的空气被二氧化硫和许多有害金属污染,从而导致他们患上了各种严重的疾病,如生育能力丧失、遗传疾病、神经系统疾病和贫血症等。除此之外,这些三万人规模的矿工奴隶整天还得担心矿山矿井随时会有凹陷垮塌的危险。①尽管古希腊境内的这些开采地区面积不大,但在局部地区除了毁坏大量的森林地之外,还造成了很大的环境压力。进入古罗马时代,这种情况愈演愈烈,随意开采挖掘已成了一种严重污染环境的社会公害。为了扩张军事,巩固帝国统治,古罗马人对建筑石料的开采和矿山的挖掘不仅仅限制在意大利卡拉拉地区和原希腊半岛地区,甚至还延伸到伊比利亚半岛、小亚细亚和今属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的北非努米丁地区。和古希腊时期一样,无节制的石料场和矿山的开采不仅导致了大片森林的毁坏,还导致了矿渣废水的四处遗弃,到处千疮百孔,这些都无形中加剧了环境的污染破坏,尤其严重的是大批矿工死于空气污染和金属毒害。另外,有证据显示,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2世纪这400年时间内的有毒放射性空气和酸雨不仅污染影响了本地区,甚至还漂移扩散到格陵兰岛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可见污染程度之深,后果之严重。②

(四)公路网的修建使大自然变得伤痕累累

为了加强对广袤疆域的永久统治,古罗马人从公元前约300年开始修建铺设的四通八达的公路网对当时的自然环境也造成了很大破坏。堤坝式的路基,笔直的线路,密集的公路网,将田野平畴和自然风光任意切割成无数方块。它们翻山越岭,横跨河流,直至今天,后人还可看见当年留下的许多山中隧道和桥梁痕迹。如在意大利南部地区的库玛埃地区,仍有一条长达1公里的山体隧道,而在整个意大利境内,仍有数以百计的桥梁保存完好。③公路修建固然为古罗马人的生活提供了便捷舒适的条件,但大自然留下的满目疮痍也是显而易见。为方便土地丈量,笔直的公路网往往直接成为田野平畴的分割线,虽然看上去田畴原野整齐划一,但它们却失去了原有的自然美,更为严重的是,大面积的挖掘开凿和填平拉直改变了许多地形地貌,加剧了水土流失,破坏了水土养分,对自然环境结构带来了许多负面影响。另外,为了修路,许多山岭上的岩石被开凿切割,既影响美观,也破坏了山体结构,这对周边的气候环境和植被生长等也产生了破坏作用。在有关田园景致遭受破坏的描述方面,古罗马文学家瓦罗(Marcus Terentius Varro)和卡托(Marcus Porcius Cato)等对此都给予了深刻批评。在他们看来,如果破坏自然的人对自然仍有爱意,那也只是出于自然有用并能为自己带来实惠好处的目的;如果他们妄谈保护自然,那也是一种纯粹保存现有自然资源以图自己未来能获取更大利润的美妙借口而已。①此类批评可谓一语中的,切中要害。

(五)兴修水利工程虽展现了古希腊罗马人主宰自然的姿态和能力,但却造成了许多自然伤害

对水患的征服早在古希腊史前时期即有之。为了疏浚河道,泄洪排涝,古希腊先民掌握了大量的排灌技术,如开凿运河、在湖泊下游筑造水坝、在海边堆起海防堤坝、在内陆地区修建与大海连通的养鱼池等等。②他们不但利用水力资源发明了磨轮驱动技术,而且还能为各居民区提供用于各种用途的水资源,如饮用水和工商业用水。公元前6世纪在萨摩斯小岛上,当地市府一位名叫奥依帕里诺斯的工程师就掌握了一项出色的工程技术,他将山那头237米的高处的泉水,通过挖穿山体,再经过1040米长的穿山渠道,引入山这边的市府内,这样的工程技术不得不令人惊叹。③同样,古罗马人也将这项技术发挥到极致。他们不但能从地下引水,甚至还能利用地形,因势利导,克服各种自然障碍,在整个帝国境内修建很多高架引水桥,以利农业灌溉、工商业用途和居民饮用。这样,不论远近,源源不断的水资源可资利用,给社会发展带来了巨大动力。如著名的引水设施就有屋大维时期在今西班牙塔拉戈纳地区修建的一座高26米、长200米的高架引水桥等。④这些浩大精湛的工程技术一方面展示了古希腊罗马人的聪明才智和征服自然的本领,展现了人在自然面前的必胜自信心,而另一方面,这种能力和自信又意味着人对自然的肆意征服、主宰和奴役。

(六)移民定居对田园景致的破坏

大量占用土地、破坏自然风光的行为还包括古罗马时期的移民定居。许多土地肥沃、物产丰饶、风景秀丽的地区由于大量人口的不断迁移定居而变得拥挤不堪,甚至资源枯竭,仅在古罗马帝国统治下的现德国巴登-符腾堡地区就遗存有两千多处当时的贵族别墅可以佐证。⑤在地中海沿岸地区,许多地方也是人口密布,庄园成片,别墅成群。古罗马诗人贺拉斯(Quintus Horatius Flaccus)对于当时别墅成群的现象有着自己的见解。他认为,耕地、草地和橄榄林经过人手眨眼间变成了一座座带着偌大花园的豪华别墅,这无疑是对自然田园风光的无情摧毁,也使美丽的大自然失去了它原有的本真面目。⑥另外,由于人口密集,那里的噪音、水、空气和垃圾污染尤为严重。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移民迁居很多是出于军事目的和战争需要,特别是在边境地带定居的大量移民,他们在那里挖掘沟壕,建造围墙,树立界桩,修筑各种防御工事,以抵抗外敌侵入。不难想象,各种形式的移民定居和军事防御设施的建造无疑也对自然造成了极大的破坏。最著名的实例莫过于古罗马人为防御抵挡北方蛮族日耳曼人的侵略而于公元1世纪至4世纪一直不断修建的利姆斯防御墙,这道墙不同走向的各个段落近乎呈直线状,最长的一段直线距离长达八十多公里,它横贯今天德国南部地区的山川河流和田野平畴,人们至今仍可看到绵延不断的古墙痕迹。①很多考古学家和生态学家认为,这道防御墙的修建没有利用当时各种有利的自然条件和地形特点,而是一味地追求古罗马人偏爱的直线型的几何形式美,由此造成了当地生态环境的巨大破坏,很多自然风光和森林山地被毁,许多动植物物种灭绝,甚至连阿尔卑斯山山麓的南北气候也或多或少受到影响,致使那里的原生态环境至今也难以恢复。②

(七)放射污染、空气污染、垃圾污染和水污染的危害性

无论是军营驻扎和移民定居,还是矿山开采和农业经营,古希腊罗马人都摆脱不掉环境污染的侵袭和困扰。上文提到的矿山开采中的空气污染和金属污染颇具代表性,最严重的金属污染莫过于有着“罗马金属”之称的铅金属的放射性污染。古罗马历史学家老普林尼(Gaius Plinius Secundus)在他的《自然历史》中对铅金属的危害性有过详细的分析描述。他认为,在炼铅的时候,人们必须要合紧鼻嘴,因为从冶炉中腾腾升起的铅雾对人的身体健康极为有害,往往连在场遭受中毒的犬类也不能幸存。③所以为确保人的健康,只有将铅雾通过高耸的烟囱排放到空中,让其消散。另外,从日常生活用品到粮食谷物,铅污染无处不在,它严重危害了人的健康和生命安全。据美国弗吉尼亚大学恩瑞亚古(Jerome O. Nriagu)教授1983年发表的测算数据,古罗马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奴隶的身体铅元素含量都远远超标,而且社会等级越高,接触的含铅制品(如铅金属用具、儿童玩具和女性化妆品等等)越多,铅中毒程度越深。④可以说,古代欧洲大陆差不多每个角落都遭受到铅金属的放射污染,很多重金属通过空气传播四处扩散,进入人体和自然界万物之中,对自然环境和人的健康构成了巨大威胁。

在垃圾污染方面,尽管古希腊罗马人都很注意个人卫生,讨厌身体异味,并经常洗澡,但哪怕在人口居住密集区,他们也没什么制度条文严格规定垃圾的清除处理方式。不管是无机垃圾还是有机垃圾,他们丢弃起来都随心所欲,有时甚至从门窗直接扔出,所以在市区往往出现无人问津也无法处理的垃圾堆,由此为老鼠蚊蝇等传播疾病的动物提供了可怕的疾病传染源。⑤有关垃圾随处抛扔的物证在如今的罗马港口边仍可看见,它是一座周长近1公里、高达30米的陶片山,这个垃圾小山丘就是当年陶器制品在进出口运输过程中由于损毁被遗弃在港口边堆积形成的结果。⑥

古希腊时期,城市中的水污染情况已而有之。据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Thucydides)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记载,在本次战争中,雅典人为消灭入城的叙拉古人,就曾先破坏城内的供水系统,然后往水井中投毒以毒杀敌人。⑦另外,雅典城中的艾瑞多纳斯河饮用水经常遭受污染,尤其是在公元前4世纪至公元前1世纪这段希腊化时代文化繁荣鼎盛的300年内更为频繁。①水污染问题在古罗马时期也尤为突出。为清除垃圾,市民往往用水冲之,结果导致了大片水域污染。除水污染外,许多河流中的鱼类生存情况也不容乐观,古罗马文学家小普林尼(Gaius Plinius Caecilius Secundus)就曾对阿玛斯特里斯河类似的污染情况有过详细记述。②虽然罗马城内有著名的排污下水管道(Cloaca Maxima),里面可撑船划行,但并不是每个市区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尤为严重的是,下水道总出口处就在台伯河的入海处,由于污水的自然流动一直沿着河岸进行,这使本来被认为颇具疗效、供病人直接饮用以治疗疾病的河内圣水反倒加剧了这些病人的病情。③

(八)战争对自然的严重摧毁

众所周知,战争不仅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财产,也极大地破坏了自然环境,导致局部地区很长时间的生态失衡。无论是古希腊人还是古罗马人,只要他们向敌国开战,就意味着他们毁坏敌国庄稼田亩、橄榄园和葡萄山岭的开始,他们要将敌国夷为平地,借此打击对手,让对手臣服。普鲁塔克就记载了公元前3世纪古斯巴达城邦国王克莱奥梅内斯三世征服宿敌阿格斯人时的暴行,他动员他的士兵不惜毁坏敌国的一切,包括田里的庄稼,“不需用什么镰刀锄头,可直接用大刀棍棒将其毁坏”,这种行为曾被普鲁塔克讽刺为是一种“具有非凡战斗力和脑力智力”的行为。④最惨烈的莫过于雅典人和斯巴达人之间进行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撤进城内的农民只能眼睁睁看着城外自己的房舍化为灰烬,农田被糟蹋殆尽。修昔底德记录了斯巴达人11年时间内5次入侵阿提卡半岛惨无人道的兽行:“只要是从前被夷为平地的地方又生长出什么东西,或是曾偷偷被保护下来又被发现的,他们会一概不留统统毁灭之。”⑤在古罗马史中,战争对自然的毁坏记录也随处可见,俯拾皆是。如公元前218年第二次普尼施战争中,哈尼巴尔人绕过伊比利亚半岛,穿越阿尔卑斯山隘口,击败古罗马军队,长驱直入,不断南下,所到之处,他们烧杀抢掠,惨绝人寰,将原本充满生机的亚平宁半岛南部和西西里岛洗劫一空。战争后的几十年时间内,那里都荒无人烟,寸草不生,惨象着实令人惊骇。古罗马史学家李维(Titus Livius)在记述这段史实时,曾用了许多惊悚的拉丁语词汇来形容汉尼拔人的残酷暴行。⑥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Arnold Joseph Tonybee)在总结这段战争所带来的自然灾难后果时也有过这样的描述:“如果看看这里的植物,就好像这个半岛刚刚遭受了一场飓风一般,它将树木连根拔起,又好像刚遭受了一场大火一般,它将草丛灌木燃为灰烬。那些原本孕育生命的土地也变得死气沉沉,没有了生机,放眼之处,皆是裸露与荒凉。”⑦无论是对外发动战争,或是抵御外侮,甚至镇压国内的平民奴隶,古罗马历代国王皇帝都不惜一切,将人与自然牢牢踩踏在自己的铁蹄之下。正如古罗马历史学家塔西陀(Publius Cornelius Tacitus)在致函不列颠侯爵卡尔加库斯(Calgacus)时控诉古罗马暴君行径时所写道的:“他们把烧杀抢劫称之为统治。哪里被夷为平地,没了人烟,他们认为,哪里就是和平的开始。”卡尔加库斯侯爵也认为:“罗马人就是世界强盗。要是实在没什么可供他们肆虐的话,他们连大海也不会放过,甚至连波澜也要掀高三尺。”①

三、结语

通过上述八个方面的具体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西方环境危机的根源并不像林·怀特和卡尔·艾姆瑞所断言的那样是由于基督教传播在罗马帝国取得成功后直接改变了人与自然关系的结果,而是在更早的古希腊时期就已经出现了,所以奥伊根·德雷维曼将环境危机的历史时间表进一步提前到基督化之前显然更为正确。其实,在笔者看来,自人类在这个地球上诞生以来环境问题就已存在,比如火的发明就大大缩短了人类的进化过程,但同时也带来了许多环境问题,如为了原始农耕放火烧山或烧毁山林原野放火围猎等等,很多物种也因此绝迹。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说,从人类诞生的那一刻起,地球环境的急骤改变就和人这个生命物种紧密联系在一起。在西方,之所以往往将人类环境史追溯到古希腊罗马人身上,是因为环境文化问题在上世纪60年代后逐渐演绎成一种“生态文化”或“生态文明”,而这种被大众普遍认同接受的“生态文化”和“生态文明”具有大量的史迹可查、史料可考,这些史迹和史料正是古希腊罗马人在与自然相处的生产斗争实践中不断形成的思想结晶。我国著名的生态哲学家余谋昌先生认为:“在思考环境问题时,我觉得将‘文化和‘环境联系起来是必要的,环境哲学研究要涉及文化。因为环境污染是一种落后的文化现象,‘环境问题是文化上的熵污染,它作为发展的代价,是人类文化发展一定阶段的产物,或一定文化发展的结果;另一方面,它对人类的挑战,形成所谓‘环境选择压力,可能导致人类新文化的出现。”②所以,探究环境思想文化的根源,减轻和消除这种文化上的熵污染,已成为人类社会进入生态文明阶段的当务之急。需要指出的是,我们不能因为古希腊罗马人的这些征服、主宰和统治自然的思想,就全盘否定他们对自然的积极态度。从史料中我们也同样可以找到他们热爱自然、敬畏自然、回归自然和保护自然的大量史实,而且也远多于他们征服自然、破坏环境的行为,否则,西方文明也不会绵祚不息,传承至今。本文仅是对古希腊罗马人主宰统治自然思想行为一个方面的稽考佐证而已。

责任编辑:胡颖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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