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语素“胡”的词汇化

2012-04-29 00:44贾林华
现代语文 2012年6期
关键词:双音单音节语素

摘 要:本文简要概述了“胡”词汇化的历史过程,分析了其特点,并尝试探讨了其中的原因。“胡”词汇化的历史过程,既受到了来自语言内部的双音化、强势语义模式的影响,又受到了与社会历史相关的汉族人认知方式的制约,三种因素共同发挥作用,促成了今天双音节和四音节带“胡”词语的能产性。

关键词:胡词汇化双音化语义模式认知

所谓“词汇化”指的是一个独立的语法词变化为一个词内成分的过程。“胡”的词汇化指的是“胡”从一个自由语素,即独立的语法词,演变为构词语素并逐渐具有词缀功能的过程。本文在笔者(2006)著文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了“胡”词汇化的特点及原因。

一、“胡”词汇化的历史演变

“胡”的本义指牛脖子下的垂肉,许慎《说文解字》:“牛颔垂也,从肉,古声”,后来扩展到其他动物的垂肉,《辞源》释“胡”为“兽颔下垂肉”。秦汉之际,“胡”成为“匈奴”的代称,“匈奴”原词可拟构为ghua(n)(a),印度文献作Huna,“胡”因其音近似“匈”而成为“匈奴”的音译形式。后来,“胡”扩大到泛指中国西北、北部及东北一带的少数民族。

汉唐之际,“胡”表现出第一次能产性,大量与胡人有关的用品频繁地出现在中国的典籍中,如《史记》《后汉书》中的“胡骑、胡马、胡儿、胡服、胡帐、胡床、胡饭、胡笛、胡舞、胡俗、胡琴、胡笳、胡麻、胡瓜、胡杨、胡萝卜、胡豆、胡葱”等。唐代,胡风大盛。《旧唐书·志》记载:“太常乐尚胡曲。贵人御撰,尽供胡食。士女皆竟衣胡服。”元稹《法曲》诗曰:“自从胡骑起烟尘,毛毳腥膻满咸洛。女为胡妇学胡装,伎进胡音务胡乐。”“胡”与单音节名词结合成偏正式的双音名词性结构,最初只是临时组合,还不是一个独立的词汇,后来有些由于使用频繁,逐渐凝固,如“胡麻、胡椒、胡琴、胡杨”等。由此“胡”逐渐失去其独立的词的身份,变为一个词内语素。

宋元以后,“胡”表现出第二次能产性。“胡言”最初仅指胡人之语,自宋代开始,“胡”逐渐发展出言语行为“无序、无理、无根据”的意思。如“胡白、胡说、胡诌、胡扯”等,“胡”成为一个副词性语素,与另一单音节动词组成双音节的动词。今天,“胡”已经成为一个构词能力非常强的语素,除了可以指人的言语行为“无根据、随便”之义外,还扩大到更广泛的其他动作行为,如“胡写、胡画、胡猜、胡看、胡闹、胡搞、胡缠”等,举凡在语义上可以组合的单音节动词几乎都可以与之组合成词。

二、“胡”词汇化的特点

在“胡”从一个自由语素演变为一个不自由的词内语素的过程中,表现出下述三个特点:

首先,从音节形式来看,不管是组合成名词还是动词,其音节形式主要以双音节为主,也有部分四音节,但四音节词主要限定在“胡”作副词性语素时,如“胡作非为、胡言乱语、信口胡说、胡说八道、胡思乱想、胡搅蛮缠、胡写乱画、胡穿乱戴、胡编乱造、胡拼乱凑、胡抓乱挠、胡跳乱舞”等。

其次,从语义组合模式来看,“胡”与另外单音节名词组合成新的名词,全部都是[胡+事物类]的模式,“胡”对事物的具体类别加以限定,表明其属性为“胡人所具有”。“胡”与另一单音节动词在语义模式上是[胡+动作行为],其动作行为分为两类:一是言说类动作,如“胡侃、胡吹、胡聊、胡说、胡诌、胡扯、胡讲”等;另一类是言说行为以外的具体动作类,如“胡写、胡画、胡唱、胡抓、胡穿、胡吃、胡喝”等,“胡”对其后的动作行为进行修饰,表明其方式为“随便地、胡乱地”。

再次,从词汇结构来看,由“胡”组合成的词语内部结合的疏密度并不相同。定中式在秦汉时期曾经非常能产,但是流传到今天的已经不多,且已经定型,如“胡桃、胡杨、胡椒、胡笳、胡琴、胡萝卜”等。状中式至今仍然极为能产,收录进《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的较为定型的有“胡扯、胡吹、胡搞、胡搅、胡来、胡闹、胡说、胡思乱想、胡言乱语、胡诌、胡作非为”等11个。实际上,“胡”几乎可以与表动作的单音节动词不加限制地搭配使用。“胡”与它们的结合是临时的、随机的,并没有构成形式固定的词。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胡”具有词缀的功能。

三、“胡”词汇化原因探析

“胡”从一个自由语素变为一个不自由的词内语素,形成大量带“胡”的固定词语、半固定词语、临时词语,这一词汇化的历史演变,有多种因素参与。

首先,从音节形式的角度来看,汉语双音节化的历史趋势促成了“胡”的词汇化。上古汉语本为单音节语素语言,及至秦汉时期,由于上古汉语双韵素音步的消失和双音节音步的逐渐建立,使得双音复合词大量产生,当然,这一时期的双音复合词并不一定就是成词结构。而“胡”在秦汉时期的能产正是受到了这一大的历史潮流的影响。冯胜利(1997)从韵律构词学的角度论证了汉语双音复合词的历史来源和词汇性质。冯胜利提出,凡是由两个双音节构成的词,不管其内部的结构松紧如何,是固定的词还是短语,都属于韵律词。由于汉语的标准音步是双音节音步,所以由双音节构成的韵律词就是标准韵律词。而标准音步是汉语的最小音步,所以标准韵律词就是最小韵律词。“最小词”像一个构词模子,凡是符合双音节组合这一条件,就都可以组成标准韵律词。而两个标准韵律词可以组成复合韵律词,在汉语中,四字格的复合韵律词也是非常能产的构词模式。“胡”与另一单音节名词或动词组合成词的过程与结果,正源于汉语的双音化,是汉语标准韵律词的构词模子和复合韵律词的构词模子锻造出来的。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尽管[胡+单音节名词/动词]中词汇内部的结合疏密度并不相同,但它们都是韵律词,四字格组合为复合韵律词。

其次,从其内部的语义模式来看,由“胡”构成的名词全部是[名+名]式,其语义模式属于[胡+事物类]。陆志韦(1957:19)指出:“名+名→名词是现代汉语最能孽生的格式,特别是两个成分都是的单音的。研究构词法的人从来就极留心这个格式。例如我们从《国语辞典》所摘录的三万多条之中,有21%属于这一类。形+名→名词的单音的例子占7%,动+名→名词占5%。”董秀芳(2004:133)进一步指出,定中复合名词的语义模式可以概括为[提示特征+事物类],这是汉语名词性复合词的强势语义模式;[名1+名2]式复合词的语义一般情况下都可以概括为“是一种名2”。因此,[胡+名]式复合词正是这一优势词序和语义模式的具体体现。[胡+单音动词]为状中式,其语义模式为[动作行为的方式+动作行为]。董秀芳认为汉语动词复合词的强势语义模式为“方式+行为”和“途径+结果”两个小类。因此,[胡+动]也正是上述语义模式的具体表征。从更高的抽象意义上,我们会发现定中式[胡+名]和状中式[胡+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对事物或行为进行具体分类,而分类正是人类语言的一般特征。

最后,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来看,“胡”的词汇化还与中国人的文化认知有关。认知语言学认为,人的语言能力与人的一般认知能力紧密相关。人的整个概念系统都根植于人在自身与外部世界的接触中所形成的经验和认知感受(陆俭明、沈阳,2003:409)。“隐喻”既是一种认知方式,也是语言的一种构建方式。隐喻指的是从一个认知域投射到另一个认知域,如“职场就是战场”就是把对“战场”的认知投射到“职场”中。在历史上,与“胡”相关的词其感情色彩是逐渐向贬义发展的。最初的“胡言”仅指“胡人说的话”,是一个名词,但是后来逐渐增加了“混乱、无序、无根据”义,从最初仅指人的语言行为,扩大到指几乎一切动作性行为。从客观的听不懂的“胡言”,到带贬义色彩的“无序、无根据的话”,从“言语认知领域的无序、无根据”到“几乎一切动作行为的无序、无根据”,汉族人对“胡”的认知经历了一个从客观到贬低,从言语层面到泛指动作层面的变化过程,“胡”的词汇化受到了汉族人认知方式的影响。

总之,从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发现,“胡”词汇化的历史过程,既受到了来自语言内部的双音化、强势语义模式的影响,也受到了与社会历史相关的汉族人认知方式的制约。三种因素共同发挥作用,才促成了今天双音节和四音节带“胡”词语的能产性。

参考文献:

[1]贾林华.“胡”一词语义演变及当代活跃性的历史考察[J].华北

电力大学学报(社科版),2006,(3).

[2]陆俭明,沈阳.汉语和汉语研究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

社,2003.

[3]董秀芳.汉语的词库与词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陆志韦.汉语的构词法[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7.

[5]冯胜利.汉语的韵律、词法与句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9.

(贾林华北京 华北电力大学国际教育学院10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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