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
他们的木讷固然也是一种美;他们的实际大多数时候能派上用场;他们的不解风情,总有一天也会“学着自己长大”;可他们的优越感,几乎喷薄而出,让人难以忽略不计。
这事是真的。在某著名理工科大学教室的打水房里,一男一女在排队。女生忽然回头对男生说:“我拧不开杯子了。”男生说:“哦,那我先打水吧。”
微妙的优越感
还是这所著名的理工科学校的BBS上,曾经有一个著名的热帖,叫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类似的帖子都在怀念自己少不更事的青葱岁月:“N年前某天我约了我刚表白没几天的MM一起出去吃宵夜,吃完宵夜又在校园里闲逛,然后送出了我的first kiss。逛到十一点钟回宿舍,她的宿舍已经锁门了,在快到她们楼的时候她忽然说,要是锁门了今天就不回去了。可是我听了这句话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屁颠屁颠地跑到她们门口拉了一下门,门开了……然后我很happy地说,还没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底下众多人回帖:“伊是隔壁班的美女,上大课的时候要到了我的手机号。某次约出来了,晚秋,夜晚,小树林边。美女说:我冷。我说:咱一起跑跑,跑跑就暖和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理科男经常哭天抢地说自己没有女朋友,可内心深处,他们并不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条件太差,没人喜欢,而是一心向学、为人正直、坐怀不乱,待到功成名就的时候,车子会有的,房子会有的,MM也会有的。
这就是理工男最不让人喜欢的地方:他们的木讷固然也是一种美;他们的实际大多数时候能派上用场;他们的不解风情,总有一天也会“学着自己长大”;可他们的优越感,几乎喷薄而出,让人难以忽略不计。
曹雪芹伟大还是袁隆平伟大
从小到大,无数老师告诉我们这样一句话:“理科学不好了才会去学文科。”于是,我们就生活在一种印象之下:学文的人比学理的人普遍智力更低。事实到底是不是如此,谁都没有统计和证实过,说到底,检验智商这回事,发言权不还是在学理的人手里么?
于是,文科的人在学理的人面前多少有点自卑,相信他们情商低是因为智力过高,毫无情趣是因为不拘小节,内心虽然干瘪,可他们提高生产力创造社会财富。
我曾经与一个理科生争辩“到底是曹雪芹伟大还是袁隆平伟大”的问题长达两个月之久,最后谁都没有说服谁,他以“没有人研究怎么种水稻曹雪芹早就饿死了”的结论单方面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这就是理科生,觉得天降大任于斯人。在国外,法律系是总统的摇篮,制度立国;而在中国,近几年国家领导人皆出自理工科大学理工系,技术治国。理科生的法宝是《大学》里的话:欲治国先齐家,欲齐家先修身,欲修身先正心,欲正心先诚意,欲诚意先致知,欲致知先格物——这句话用现代文翻译过来,就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理科生总是认为“空谈误国”,口头禅是“做大做强”。他们觉得蛋糕做得越大越好,怎么分并不是那么重要。在这种指导思想下,有一种“情怀党”和“工业党”的划分方法很是有市场。所谓“情怀党”,不分左右,都是叉着腰骂街的发牢骚的;而“工业党”,则是埋头为这个国家和人民干活的。
他们只是比较文艺的理科生
从前,理科生把人分成“文青”和“非文青”。现在,他们把人分成“文傻”和“非文傻”。所谓“文傻”,或受限于先天智力的缺陷,或受困于后天的教育,对事实和逻辑罔顾,不仅无用,简直愚蠢,只会抒情,毫无智力活动的迹象。
《麦田守望者》里有一段对文学艺术的讽刺,很有代表性——“我由于自己愚蠢,一直以为她十分聪明。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她对戏剧文学之类的玩意儿懂得很多。要是一个人对这类玩意儿懂得很多,那你就要花很大功夫才能发现这人是不是真正的愚蠢。”
而微博上曾经有个著名的掐架,是文学青年心目中的女神王菲与科学青年心目中的男神方舟子。大年初三,王菲在其微博上转了一条“木制佛像在大火中竟然丝毫无恙地屹立在夕阳中”的微博,还说“无以言表,不可思议,顶礼遍知佛尊”。
方舟子回应道:“还有无数尊葬身火海的佛像你也别忘了顶礼。谁要觉得这尊佛像不可思议的,拿来点把火试试?”
在一部分理科生眼中,宗教是跳大神,文学是扯淡,经济学是骗钱,法律是无中生有,历史都是骗人的,政治就是“综合国力”的成王败寇。这种认识确实让人无法反驳,因为把人掰开了揉碎了,也只不过是60多种化学元素。
美剧《生活大爆炸》让理科生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代名词,叫做“geek”,表示自己智力超群,性情古怪。“geek”让他们的毫无个性忽然变得时髦奇突起来。
我心目中的geek,是《美丽心灵》中的纳什,他的同事曾经这样描述他:“所有的数学家都同时生活在两个迥异的世界中,一个是柏拉图式的冰清纯净的世界;同时他们也得生活在短暂、混沌且需不断顺应变化的现实生活中。”
真正的geek,内心有一个纯净如水的科学世界,他们孤僻,但对于俗世人间却有含蓄的向往。而中国很多geek,用我一个朋友的话说,只是比较文艺的理科生罢了。
(刘彩虹摘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