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苏联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史研究中的方法论问题

2012-04-29 00:12代建鹏
江汉论坛 2012年6期

代建鹏

摘要:前苏联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史研究对我国相关研究影响较大。前苏联的研究既积累了丰富的成果,也有较多的问题,对这些问题从方法论层面进行深入的考察有助于推进我国马哲形成史研究。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主要存在三大方法论问题: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问题上的内生/外生二重困境,立场遮蔽方法和研究整体上的封闭性。这些方法论问题从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及研究路径等多方面对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产生了十分不利的影响。

关键词:前苏联;马哲形成史;方法论问题;理解方式

中图分类号:B02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12)06-0074-05

前苏联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史研究成型较早,对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史研究影响较大。从目前研究现状出发,本文对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中的方法论问题做了认真的考察,认为前苏联的研究既有鲜明的特点,取得了很大的成果,但也存在较为突出的问题,其中根本性的问题主要有三点: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问题上的内生/外生二重困境,立场遮蔽方法和研究整体上的封闭性。

一、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问题上的内生/外生二重困境

马哲形成史研究中的首要问题是如何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这一问题意识对于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的产生与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而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在此根本问题上的态度与立场也是非常明确的:从根本上说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是一个内生的过程。

何谓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内生的?概而言之,其核心要义是说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内在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马克思、恩格斯,而不是马克思、恩格斯之前及同时代人的思想在他们身上的某种叠加或反映。显然,这一研究态度是理性的、恰当的,它内在蕴含了这样两点主张:第一,思想总是属人的,思想不具有归根结底的独立性,因此,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主要就是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的哲学思想的形成过程;第二,思想、理论源自实践,因此,研究马克思、恩格斯哲学思想的形成过程离不开对他们的实践过程的研究。应该说,这两点主张并没有太大的问题,然而,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在把这两点主张贯注到具体的研究时却产生了不少问题,这又是怎么形成的呢?

先来看前苏联的具体研究。以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的一大代表性著作奥伊则尔曼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为例,这一著作处理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问题的基本方式是“坯胎”说或“萌芽”说,这一方式的具体表现是认为马克思、恩格斯的某一观点是某一马克思主义哲学或马克思主义原理的坯胎、萌芽或雏形。这一做法带来了许多困难甚至是难以解决的问题:凭什么说马恩的某一观点是他们后来或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的某一观点的胚胎、萌芽?难道说处在创立马克思主义哲学过程中的马

*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西部项目“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史研究方法论的历史演进研究”(项目编号:12XZX003)和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青年马克思研究:路径分析与文本解读”(项目编号:11A5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克思、恩格斯就有了辩证唯物论和唯物史观、或是认识论与历史观等的相对区分?显然,这一做法如果不想进一步陷入困境就只能否定自己。然而,这样一来我们又回到了从感觉上即能获得的研究出发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是一个过程,也就是说“坯胎”说并没能从实质上阐明马哲的形成。

这一做法的更大问题在于线性地处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问题。前苏联的马哲形成史研究无疑并不是认为马恩不同时期的观点是同一原理的相同呈现,但认为它们归根结底只有程度上的不同,也就是在成熟程度上有所不同。这就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过程视为一个量变过程,视为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不断成熟过程,这种线性、量变做法的困扰就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过程中飞跃乃至断裂的警觉甚至恐慌。最鲜明的一个例子是前苏联的马哲形成史研究机械遵照列宁的说法,认为到《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向唯物主义和共产主义的转变已经完成。及至《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出版,如何理解其中鲜明的人本主义便成为一大难题,很多时候就以说明不了根本问题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不成熟”作结。实际上,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发展过程中多处存在类似的转折、飞跃乃至断裂,这些现象是难于做线性处理的。

回头再看上述两点主张就相对容易发觉其中大而化之的粗疏之处。相比于第二点主张第一点主张有更多的合理之处,因为虽然思想归根结底不可能属于某个人,但一般情况下总还是以某人的作品的形式呈现的,因而这些作品也就成为直接的研究对象。前苏联的马哲形成史研究恪守这一要求,不仅严格以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为研究对象,并注意尽量囊括他们的全部文本。对此,奥伊则尔曼有较为清晰的说明:“当我们指出摆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过程的研究者面前的所有这些困难的时候,我们并不认为这些困难是不可克服的。研究已经发表的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保存下来的信件和其他材料、以及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前辈与同时代人(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奠基人常常提到的、或者常常强调其功绩的、或者与之进行论战等等的那些人)的著作,批判地分析历史环境、思想派别以及这些派别在我们所研究的整个时期内所进行的斗争——所有这些就可以再现马克思和恩格斯哲学观点形成的真实过程。”① 然而尽管前苏联的研究有这些优点,但也基本上就此止步了。前苏联的研究似乎认为现存的马克思、恩格斯文本基本上足以说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问题。此中有两点情况需加探讨:其一是文献的充分性问题,即假定马克思、恩格斯创立马克思主义哲学时的每一重大思想都付诸文字,并且这些文字都完整地保存下来了。这一问题相对好解而且到20世纪50、60年代也基本可解了,这主要是因为到这时已知存留下来的青年马克思、恩格斯的文献都已发表并较易获得;其二是与之相关的文本解读方法问题,这一问题可表述为理解问题或文本的含义边界问题。相比于前一问题这一问题的解决难度要大得多,正是在这一问题上前苏联的马哲形成史研究面临着很大的挑战。

举例来说,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来源问题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史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前苏联的马哲形成史研究一定程度上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来源问题处理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的背景问题。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来源问题更多地指向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思想与前人如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思想的一致性,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产生背景问题更多地指向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异质性,即相比于背景的可辨识性,于此可立即发现前苏联与西方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问题上的重大路径差异。西方的研究往往特别注意马克思的某一概念或观点来自于某位思想家或何种思想传统。例如,麦克莱伦在《青年黑格尔派与马克思》中说“通过对马克思青年时期的思想背景作一个广泛的研究将更易于理解马克思思想的起源”②,并对此做了详细的考察,如认为“马克思关于理论和实践的关系的观点恰恰是与鲍威尔的观点一样的”③、“马克思有些最独特的术语都是直接从《纲要》中吸收过来的”④,等等。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前苏联的研究往往突出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特别之处。以马克思与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的关系为例,前苏联的研究非常注意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与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哲学思想的差异之处,甚至认为马克思在接触黑格尔、费尔巴哈思想之初就在有些方面超越了他们。这一做法不仅有故意贬低黑格尔、费尔巴哈,抬高马克思、恩格斯之嫌,就连马恩是否读懂了黑格尔、费尔巴哈也成了问题。

前苏联研究在文本解读方法上面临的困境比较突出地体现了第二点主张存在的问题: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倾向于认为,马克思、恩格斯之前及同时代的思想家与思想传统给马克思、恩格斯提供的主要是思想材料,这些思想材料主要是经过马克思、恩格斯的改造才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获得它们应有的位置,得到正确的理解。因而,在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中,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问题基本上被处理成了仅仅是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思想形成问题。前苏联的研究很少认为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思想中会存在问题,即使有问题,马克思、恩格斯也会通过他们自己的实践很快认识到并加以解决。因此,说理论源自实践完全不是说马克思主义哲学源自马克思、恩格斯的实践,而是说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基础反映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中,这一实践基础自然离不开马克思、恩格斯通过自己的实践经历来体认。因此,以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为研究对象和基础是完全合理的,而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问题处理成仅仅是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思想形成问题就不合理了。

当然,如果前苏联的马哲形成史研究认为自己研究的只是马克思、恩格斯哲学思想的形成问题,那么它的研究目的、对象与方法就是内在统一的。但如此一来,马克思、恩格斯哲学思想及马克思主义哲学超越前人之处也就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

二、立场遮蔽方法

前苏联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存在较多的政治因素,这一点已为许多研究指出,这一问题在当代学界讨论中被概括为政治与学术的关系问题⑤。概言之,学界一般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种理论固然与政治有极为紧密的联系,但它应具有基本的学术性,而且提升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性可以更好地发挥它的政治功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术性与政治性应互为补充相互提高,而不是相互排斥。

政治对学术研究的过多介入在前苏联的马哲形成史研究中也存在,这主要源于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的自身特点。马克思主义是前苏联的指导思想,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性和政治性,这既是由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前苏联的存在状况所决定,也符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本性。毫无疑问,马哲形成史研究自然也应该具有马哲研究的现实关怀与实践品格,但同时应注意到,相比于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史更多地指向历史,也就是说马哲形成史研究具有强烈的历史研究的特点。换句话说,在马克思主义看来,哲学不具有归根结底的独立性,马克思主义哲学主要是与无产阶级和人民群众的实践联系在一起的。因而,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应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当下性,也就会受到政治的较多影响,但这种影响从理论上说不应视为马哲研究的羁绊。

从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的具体情形来看这种影响的一大体现就是政治立场制约。因而,换一个角度考察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可以把政治性与学术性都概括为立场问题,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中政治性与学术性的关系问题可以视为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政治立场与理论立场(或学术立场)的关系问题,把前苏联马哲研究与马哲形成史研究中政治的过多影响理解为政治立场对理论立场的遮蔽乃至取代。这一情况对前苏联的马哲研究造成了很不利的影响,因为政治立场的坚持不是通过压制理论立场就可以获得的,而从前苏联马哲研究的具体情况来看这一做法导致了马哲研究政治立场一定程度的僵化。

这一做法同样不利于马哲形成史研究,其原因起码有两点:第一,坚持马哲形成史研究的理论立场的要求之一就是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指导马哲形成史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看待事物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历史的、发展的观点,在马哲形成史研究中运用这一观点就是主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不仅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更是历史的产物,因而不能过于从当代的角度去理解马哲的形成;第二,研究马哲形成史是为了更好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其基本的研究取向是理解过去、把握现在以开辟未来。过去、现在和未来三者之间不是简单的线性递进关系。虽然对过去与未来的理解一定程度上有待于对现在的理解,但这不能演变为用对现在的理解去制约、遮蔽对过去与未来的理解。因此,用当代理解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去解读马哲的形成不仅难于说明马哲形成史,也难以提升当代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

因此,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强调这一研究是哲学战线上的战斗是完全合理的,但在前苏联的研究中更多看到的是对西方相关研究的指斥与贬损,而少见吸纳与扬弃,这样的情形又难以称之为战斗。考察西方的马哲形成史研究可见,其研究主题不断更新,研究方法不断演进。虽然西方研究一般是从西方思想史的传统内来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这一研究立场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遮蔽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特质的理解,但同时西方的研究也完全可以给前苏联的研究提供借鉴与启迪。对比前苏联与西方的马哲形成史研究不难发现,西方的研究偏重具体而微观的概念史、问题史,注重探讨马克思、恩格斯使用的重要概念的来源,而前苏联的研究偏重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由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体系相当稳定,因而使得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的主题也颇为稳定、传统。受研究主题稳定的影响,其研究方法也少有重大发展。

前苏联马哲形成史研究表面上政治立场坚定的背后是对研究方法的忽视,其实质是用政治立场取代理论立场,研究立场遮蔽了研究方法,结果,紧迫的现实问题研究一再遮蔽、延搁对马哲形成史做扎实而深入的考察。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多研究成为现实的简单注解,至多不过是现实的论证工具,这不仅影响了马哲形成史研究的学术声誉,更削弱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功能。概观国际马哲形成史研究史,不少重大研究主题与重要研究方法来自西方马克思主义,而许多时候前苏联的研究是在面临西方研究的强大压力下才被动仓促应战。

由此可见,认学术与政治为二途难以成立,但仅仅突出意识形态、政治立场也远不足以解决问题,这里面存在理论与实践、政治与学术、历史与现在、立场与方法等的过多对立,仅仅强调某一方的优先性会导致研究的僵化,重要的是寻找确实的路径与方法沟通对立的双方以激活整个研究。

三、研究的封闭性

受到内生/外生二重困境与立场遮蔽方法的重大影响,前苏联的马哲形成史研究呈现出浓厚的封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