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世界

2012-04-29 00:44刘宁一
青春 2012年6期
关键词:姨奶奶门廊椰子树

刘宁一

在爆竹巨大的轰鸣声中,一只百足虫迅疾地爬过坟地的荒草,纸钱的余烬飘向他人的墓碑。

已经是深冬的天气,渐渐迟钝的神经在窗外满目的尖锐枝杈中一点点地向外延伸。逼仄的空间里充斥着呛人的烟雾和印度电影插曲的欢快节奏,从迷迷糊糊中转醒,大巴上的暖气开得不足,我紧了紧灰色大衣,活动了一下脖子以减轻酸痛感。邻座的男孩应该还是个学生,胖胖的,显得憨厚,把小得与其身材形成鲜明对比的书包紧紧抱在怀里,此刻正在酣睡,眼镜滑至鼻梁中间,嘴半张着,鼾声时断时续。在昏睡过去之前,车里漂浮着的混合了汽油、各种食物以及不同人携带着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此时可能因为已经习惯了而觉察不出。

工作上已经过了最忙碌的时候,对这次短途旅行不会有影响,没有告诉父母,丈夫被调到其他的城市工作一阵子,便也没有跟他讲。不过是前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想起,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来,竟也没有考虑很多,这一点倒是很令自己吃惊,因为向来是瞻前顾后而迟迟不能行动的人。

车前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18:30。

估计快要到了吧,我暗自琢磨着。目的地原是个采矿的小镇,听母亲提起过,这些年因为矿被采得差不多了,但凡有一点办法出去的人都迁移去了更加有出路的地方,小镇便日渐清冷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把视线投向了窗外,大巴在急促的刹车之后终于停下来,车内有了灯光,在车窗上映出各色暗淡的面孔。拎好随行的旅行包,回头发现邻座的男孩已经站在过道里,胸前挂着小书包,眼镜也已经扶正。

镇子很小,车就停靠在离姨奶奶家不远的空场地上,我记得她家门前有一棵很大的法国梧桐,树下是盏昏黄黄的破旧路灯。

在我住的城市里已经很少见到这样格局的房子,大门里面是一段门廊连着院子。我把大门拉开,扑面而来的是时间久远的木制家具的甜腐气味和门廊里挂着的腊鸭腿和腊肉的气味混杂着的熟悉味道,由于温差,眼镜上起了层雾气,自顾自地笑起来。等把眼镜擦干净,看到姨奶奶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盛粥的锅,“哎哟,这是谁啊,我快认不出了!”

“还能是谁啊,是我这么多年了,也没能来看看您。”我走过去帮她接过锅放到桌上。

“能来就好了,能来就好了,好多年了这是。怎么也没提前让你妈给我说一声?我这还是早上熬的粥,熬一顿能吃一天,早知道你来我多弄几个你小时候爱吃的菜!”

“这是豆糜子粥嘛,我爱吃的。要有用香油拌上的咸菜就更好了!”

“有嘛有嘛,那些东西都有的嘛,怕你嫌不好了。”

“怎么可能呢,您最知道我了,我小时候就爱吃一种冰棍,谁给我买什么其他的我都不要。”

“记得记得,你这个孩子小时候脾气就怪!”

“您先坐着,我自己去厨房拿碗筷。”

“我去吧,你不知道放哪儿了!”

“您那个厨房就那么点儿大,不会找不着的。”

“哎……那行。”

碗筷都换了新的,和厨房的陈旧显得格格不入。白色瓷砖的灶台因为时间久了而显出的油腻感被不明的灯光淡化。

拿着碗筷回到饭厅,姨奶奶正回头张望,我冲她笑笑。

饭厅西面的墙上没有窗户,但就在前一天,我一个人坐在自己家里吃饭的时候想起来小时候待过的姨奶奶家的墙上有扇窗户,夏日傍晚可以看见半个夕阳隐没于寂静的屋顶。却原来也是记忆的虚妄了。

我一向不擅长聊天,但总觉得不能沉默着,张口便是拙劣的问候。

“哎,姨奶,这些年你和我姨过得都好吗?”

“哎……挺好的,你看我一把老骨头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我记得我小时候看到您就是这个样子,这么些年都没怎么变。”

“呵呵……老喽……”

姨奶奶的话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年轻女人就抱着个小女孩走进来,“那边老太太做寿,剩下不少熟菜,七子让我给你们家送点儿,我就让人给你放在门廊上了。”说着打量了我两眼,显露出想赶快离开的样子。年轻女人眉目清秀,她怀里的小姑娘长得很像她,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却没有聚焦,应该是在发呆,左边的脸上有块明显的烫伤留下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粉色的围巾里面。我见姨奶奶也没有要反应的意思,于是自作主张地对年轻女人说了声“谢谢。”年轻女人迅速看了一眼姨奶奶便匆忙走了。

“姨奶,她是新来的邻居?”

“怎么可能是邻居,是你姨夫的……哎……你姨夫特别喜欢小孩子,但你姨不能生,虽然感情好,但这么多年过去,也是没办法,前几年你姨夫就在外面找了刚才那个女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他们的女儿。”

“他们,离婚了吗?……”我犹疑着问。

“没有,你姨夫没有跟你姨两个人离婚,现在就这么拖着……你姨又是不知道算计的人,你姨夫在市里给她买了两套房子,钱是不缺她花的,但天天在外面打麻将,要到夜里才回来。哎……也是作孽,那个小孩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被开水烫伤了,烫身上就还罢了,烫了半边脸,又是个女孩儿,以后也是个麻烦。”

我一时间没有搭上话,沉默开端的局促感因内心奔跑的孩子的脚步而渐渐柔和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遇到这样沉默的时刻,那个奔跑的孩子就会出现,有时是穿过灯火温暖的小巷,有时是黎明的荒原,直到被打断,都不会停下来。我想他是惧怕追逐着要吞噬他的黑暗。但奇怪的是当我看着他奔跑,便会平静。

“你好容易来一趟,就跟你说这些,我也是老糊涂了!”

“怎么会呢……姨奶,我来收碗吧。”

小时候放暑假常常住到这里,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移到了小屋里,我收拾停当坐在床边,拿着遥控器想看看有没有前几天一直在看的科普纪录片,讲的是宇宙大爆炸之类的,但翻了一圈终于没有找到那个频道。我关了电视,但又一时没有睡意,于是把床头的台灯打开,因长久不用只有微弱的黄光,柜子上叠放着《圣经》和《赞美诗》,屋子里没有暖气,钻到厚重的被子里,放在上面的是《赞美诗》,书签隔在了第262首,《慈光歌》:

恳求慈光

导引脱离黑暗

导我前行 黑夜漫漫

我又远离家庭

导我前行

我不求主指引遥远路程

我只恳求

一步一步导引

向来未曾如此虚心求主

导我前行 我好自专

随意自定程途

直到如今

从前我爱沉迷繁华梦里

骄痴无忌

旧事乞莫重提

久蒙引导

如今定能继续

导我前行 经过洪涛

经过荒山空谷

夜尽天明

晨曦光里天使和蔼笑容

多年心爱

契阔一时重逢

阿门

细细读了一遍,只觉得两眼酸胀,便关灯躺下。翻过身对着窗户,记起小时候,姨奶奶晚上带着我睡,睡觉前要祈祷,幼年的我却不知道应该对上帝说什么,但又很羡慕姨奶奶一直能念念有词的样子,于是就问她要说些什么,她就告诉我可以祈祷自己学习好啊,家里人都平安啊,我念了一遍,但很快就结束了,于是我又缠着姨奶奶让她教我,姨奶奶就说那你就祈祷全世界你认识的人们都幸福平安吧,我说不好,因为好多人我名字都不知道我怎么跟上帝说,而且我记得名字的人里面还有我讨厌的人……姨奶奶就说我们应该宽容别人的过错,不与人计较。那时便困惑于宽容的尺度与对象,因为姨奶奶经常要跟卖菜的大爷大妈为了几毛钱的事情计较很久,又或者是因对三轮车夫的要价不满意而怒气冲天。那个时候我没有问出来,或许是这样的思考还不如被风吹起来的窗帘对我的诱惑来得大,我一直记得姨奶奶家的窗帘上的图案是一排椰子树间隔着一排顶着罐子的少数民族少女的剪影,夏天的夜里把窗子打开,有风经过,就会轻轻飘起来,那些少女就好像会动一般,当然要在那盏路灯的照映下才能看得到。后来真的去了很多个海边,见到了椰子树,和无数身材曼妙的比基尼少女,但都不及幼时存在于脑海中的那些椰子树和少女令我感到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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