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传的秘方

程宪涛

清末民初，河北山东等地大批流民来到东北，这场声势浩大的移民被称作闯关东。东北天高地阔肥田沃野，只要肯劳作能吃苦就能活命生存。闯关东的人形形色色各行各业，走街串巷锔锅锔缸经商卖艺，扛活打猎淘金挖煤唱小曲，等等，就像水滴汇入到浩大的河流中，组成奔涌向前的历史河流。

有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流浪到辽北一座小镇。男人神情落魄却透着儒雅；女人满面尘垢难掩白皙秀美。男人在码头找了一份扛包的活计，不到半日就瘫软在工地上；女人给李财主家伺候老太太，两天不到就被赶了出来。镇西的财主可怜两人坐吃山空，租了三亩薄地给两人播种糊口，男人竟然把种子撒在了垄沟里，女人还被锄头砸伤了脚面。两人坐在田间草地上叹息啜泣。

某日，两人着整洁衣裤去后山，男人手里攥着一条食指粗的麻绳，女人双手抱着男人的胳膊，就像藤蔓攀附着枯树。后山沟壑里有一棵歪脖榆树，吊死过殉情的一对男女，民间传说，鬼魂半夜三更勾引路人。那時，绝了生路自行了断也是常事，眼见两人的身影淡出镇子，有人叹息说人走了。但是不到半个时辰，他们重新出现在镇中街道上，虽然两人依然矜持和沉稳，但是，眉宇间难以掩饰欣喜。男人的长袍里裹着一团东西。莫不是在后山挖到了棒槌？或者在山里捡到了狗头金？或者寻到了传说中的太岁？东北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捡到啥便宜都不是意外。

男人把长袍铺展在镇中磨盘上，众人把眼珠子都瞪掉了，顿时爆发出轰然笑声来。原来是河沟旁淘的一坨黄泥。东北土地多以黑土为主，镇子后河套旁有一块稀罕的黄土地。这黄泥用水和了滑润如凝脂，黄泥土的黏结性特别好，掺入山草是盖房的好原料；再就是小孩子和泥巴玩儿，用湿软的黄泥巴做成碗状，在平坦的石板上摔下去，泥碗底部涨破发出啪的响声，相互比试谁摔的声音大。用途似乎也仅限于此了。

男人终于说话了，这是一种药啊！镇子中的人再次被逗笑了。祖先们世代在此繁衍生息，还没有听说黄泥是药。男人不管众人的冷嘲热讽，在租用的住处挂起一个幌子，上面歪斜了一行隶书：专治各种烧伤烫伤。

镇东李财主的孙子被开水烫伤，凄厉的哭声响彻镇子上空。李财主挨家挨户购买獾子油，这是民间治疗烫伤的良方。男人捧着一坨和好的黄泥去了，说是给孩子敷上治疗烫伤。李财主本想让他试试，但是男人刚触碰孩子的伤口，孩子立刻歇斯底里号啕起来，李财主用棍子打掉黄泥，说，还没敷泥就疼成这样子，把俺孙子治坏了咋办！家里的伙计们见风使舵，吆喝着把男人赶出来。镇中农户多租种李家土地，雇农们看东家眼色行事，李财主的言行有导向作用。此事成为民间扯闲篇的主题：男人用黄泥做假药行骗。

夫妇兴奋的情绪像遭受到冰雹的叶子，蔫了。

有一天黄昏，镇子中的男女饭后在街上闲逛，那对夫妇的破房子里突然传出惨叫声，女人疯子一样奔跑出来，身上冒着黄红的火苗。那时人们点煤油灯照明，女人家的煤油灯挂在房梁上，女人登高用麻秆点灯时，灯里的煤油翻倒在女人身上。火苗在女人胸前呼呼燃烧，肆虐地舔舐到女人的脸上。男人把棉被裹在女人身上，火苗终于被扑灭了。及至男人揭开破棉被时，围观的一个女人妈呀一声晕倒了。女人娇美的面容被烧了半面。

半个月之间，男人每天去后河套挖半锹黄泥，小心捧着穿过小镇的闹市，男人用黄泥给女人敷脸敷前胸。一个月后竟然出现了奇迹，女人的胸前和脸上又长出了新肉，而且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这下子镇子中的人都信服了。陆续有烫伤烧伤的人过来，男人诊所的病人日渐多了起来。月余伤口痊愈或者恢复。病人自然万分恭敬的样子，问，先生贵姓？男人答免贵姓王。王先生！这是给王夫人的一点烟丝，或者这是给先生的鸡蛋……王先生成为方圆百里的名郎中。直到这时人们才恍然大悟，那日烧伤是王夫人使的苦肉计，两人为了生计可谓用心良苦。

某次，诊所来了一个日本中尉，他的脸在战场上烧伤了，专程从奉天慕名来疗伤。中尉住在一个韩国人家里，每天来王先生诊所敷药。及至第十天的时候，这个日本兵想偷着看看病况，他趁着王先生去取黄泥的时候，自己揭开了一块黄泥硬壳，这下子就把自己吓呆了。他抽出了砍过无数中国人的军刀，冲了出去……王夫人也未能幸免。

据被王先生医治过的病人讲，每个烧烫伤病人第十天左右创面出现溃肉剥落的状况，属于正常的病理现象。是小鬼子多疑杀害了夫妇俩。镇中再有人被烧烫伤时，也尝试用后山河套黄泥敷治，但是出现了感染化脓等症状。人们这才知道是王先生在黄泥里掺了其他药物。

这门烧烫伤配方就此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