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晓雷
《清明上河图》是中国绘画史上的珍品,无论在艺术价值,还是史学价值上都非常珍贵。今天所谈的是张择端版的《清明上河图》,而且也仅谈其中描绘的两件并不起眼的器具。在我国古代物质文化史中,这两件器具却是难得的宝藏,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正如研究《红楼梦》从而衍生出了一门“红学”一样,对《清明上河图》的研究,尤其是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以下简称张本)的研究也已经成了一门“清明上河学”。绘画学者分析其绘画风格,民俗学家考察其表现的民俗风情,建筑学家研究画中的建筑格局,船舶史学者探讨汴河航船上的平衡舵等等,每一个行业的学者都来这里挖宝,而且均不会留下遗憾。笔者今天谈的两件器具就是张本中描绘的辘轳与碌碡。
先说辘轳。辘轳,这个词在我国古代有多种指称,最主要有汲水工器具、绞盘这两种。绞盘的文献记载,在汉代之前的《六韬》已经出现了。明末王徵与传教士邓玉函合作完成的《奇器图说》中的“代耕图”就绘有这种绞盘(图1),如今一些建筑工地还能看到它的身影。这里我们重点谈汲水器具这一项,因为这与《清明上河图》有直接关系。我国传统的汲水器具有3种,一种叫桔槔,就是一种平衡杠杆,一端捆绑上一块大石头,一端系上水桶汲水。另两种“辘轳”,一种是现在可称作定滑轮的装置,一般安置在井口上方的井架上,它不省力,但可以改变力的方向,使得汲水者站着就可以完成操作;另一种就是手摇辘轳,在井架上伸出的一段可以绕轴旋转的圆木外端有一个斜伸的木柄,利用物理学上轮轴原理可以省力地提水。早年中国农村中的辘轳多为手摇辘轳。
像定滑轮的这种辘轳,在我国汉代已经普遍应用,这可以从出土的大量汉代陶井模型或者画像石(砖)中得到证实。这一点学界没有什么疑义,因为有的陶模表现的场景非常真实,不但塑出了逼真的辘轳形状,还塑出了汲水人提水的形态,从而成了研究汉代物质生活史的重要依据。但是学界对于手摇辘轳出现年代的判定,很长时间停留在金代。因为在山西绛县裴家堡出土的墓葬壁画中,绘有一架手摇辘轳(图3),墓葬的年代为金代。直到2010年,笔者在欣赏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时发现在一个偏离绘画中心的菜园里,有一架手摇辘轳。笔者随后翻阅了之前不同学者对《清明上河图》的各种研究成果,尽管有人提到了这架辘轳,但是对这架手摇辘轳在我国物质文化史或者技术史的地位并未在意。其实这架手摇辘轳可以直接将我国手摇辘轳出现的年代从金代提前到北宋宣和年间(1119~1125),也即张择端完成这幅画的年代。现在我们来看张本描绘的这架辘轳(图4),辘轳架在井口上,朝向观众的一方还有浇菜园的水道,后方站有一人,应为汲水者。左边的远方有一位挑水者正在蹒跚远去。尽管这架辘轳的细节看不清楚,但是手摇的曲柄完全呈现出来了。过去学者认为张择端用写实的手法描绘北宋的开封城栩栩如生,描绘各种器具精致入微,现在这架辘轳再次证实了张择端绘画技术的高超,同时也为我国的器具史研究提供了佐证。尽管后来笔者又发现了稍早于该画的极少墓葬壁画中也出现了手摇辘轳,但《清明上河图》描绘的这架,仍然是我国最早入画的手摇辘轳之一,值得在北宋物质文化研究史中书写一笔。
接下来说“张本”中的碌碡。碌碡是一个学名,俗语就是石磙子。你可能会问了,一个石磙子有什么好说的?可不能小瞧了它,因为在我国古代(现在一些农村仍在使用)要用这种石磙子进行碾压场圃或者打场脱粒,是农家不可或缺的劳作器具。这种石磙子过去没有引起学界的重视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它的确不起眼,不就是一块由石匠凿成的圆柱状(一般会有一点的锥度,利于旋转)的大石头嘛,因此在考古出土中很难见到它的身影。你想,考古发掘的一般都是有点身份的达官贵人的墓葬,陪葬品一般也得是有点“身份”的物件,谁会与一块大石头共眠黄泉呢?另一个原因是不屑或者难以对其进行年代鉴定。可以这样说,我国各地废弃的石磙子中一定有许多年代已经非常久远,但一般老百姓不会在意,学者也不屑在意。也的确难以鉴定其年代,因为这种石磙子上的棱状或者纹路并没有什么年代特征。那么有没有文献记载呢?
唐代陆龟蒙的《耒耜经》中首次提到了“碌碡”,原文是“耙而后有碌碡焉……碌碡觚棱而已,咸以木为之,坚而重者良”。这里提到了南方水田作业用到的碌碡,而且是木质的。至于当时是否出现了石质的,且可用于场圃作业的碌碡,仍然无从得知。到了元代,农学家王祯推测陆龟蒙的时代南方的碌碡可能多用木,北方多用石,因为“碌碡”两个字的偏旁均为“石”。这的确有些道理,但仍无法确证。到了南宋时,于潜县令楼瑶曾绘有《耕织图(并诗)》,其中有一首“碌碡”诗。但从诗的内容“翩翩转圆枢,衮衮鸣翠浪”以及后世元、明、清流传的《耕织图》看,楼瑶所指的“碌碡”乃是另一种农具——砺礋,它是用来破碎水田泥块的一种农具,一般是木质,而且带有齿。因此学界对于场圃间使用的碌碡起源于何时仍语焉不详。
我国第一次描绘出场圃间使用的碌碡是在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与前述的手摇辘轳类似,这件碌碡(图5)也被绘在了画的边缘,但较辘轳清晰。在树丛掩映的后方,是一片开阔的场圃,在场圃的中间绘有一具碌碡,其中的木框略向上弯,与现在农村看到的(图6)并无二致。既然是置于场圃间,一定是用来打场脱粒的,材质当是石质。张本描绘的这件碌碡确凿无疑地说明了我国至晚于北宋宣和年间已经使用石碌碡进行脱粒作业了,尽管这听起来有些迟,感觉应该更早些,但这是确凿的证据,胡适曾说:“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嘛。”
张择端恐怕不会想到,他的《清明上河图》竟蕴藏了无数的宝藏,对后世的物质文化研究作出了如此的贡献。
【责任编辑】张小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