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斌的戏曲情结与导演之路

2012-04-29 00:44段丽娜
上海戏剧 2012年7期
关键词:昆剧青丝戏曲

段丽娜

沈斌能成为戏曲一线导演,郑传鉴、方传芸两位老师是他艺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1979年,沈斌有幸跟随方老师一起排戏曲片《大风歌》,方老师要求他编排刀剑、扇子两套组合,每当方老师每周二、四、六不能来上课的情况下,则由沈斌代课。面对达奇、乔奇、严丽秋、华文漪、顾也鲁、牛犇等这批大牌演员,方老师鼓励他克服心理障碍,以过硬的基本功,征服了这些大牌演员。虽然《大风歌》因种种问题没拍成,但这个锻炼、实践的过程,拓展了沈斌的艺术创作视野。此后沈斌又有幸被另一导演颜碧丽相中,在电影《笔中情》的拍摄中担任技导,该片放映后反响热烈。

1979年,上海昆剧团决定排练由莆仙戏《春草闯堂》改编的昆剧《假婿乘龙》。在业务团长李进导演的推荐下,沈斌担任了该剧的助理导演,虽然说压力很大,但这是他导演生涯的起点,在方传芸老师的艺术指导下,沈斌认识到该剧不仅带有很浓烈的地方生活气息,还有夸张而合情的喜剧表现手段,赋予每个人物不同的性格基调。虽然语言让人听不太懂,但有着艺术的魅力。发挥好昆剧载歌载舞的特点,充分运用花旦、丑行的表演技巧手段来抓住细节、行为,细腻地挖掘人物内心动作,把它夸张、放大进行外化,使其在规定情景中冲撞,达到喜剧效果的幽默、诙谐和可信,这正是沈斌的艺术追求。如莆仙戏中《上路》一场是两人抬轿,沈斌则改成四人抬轿,因胡知府是个四品官,当然可以有此排场;还有春草因撒了谎,救了薛玫庭,怕胡知府见到小姐对证,所以设计了小碎步、慢台步和前后交叉的十字步,把她无奈中故意拖延时间,刁难胡知府的情景展现出来,最后还设计了春草故意挡道使抬轿人紧急刹车,胡知府从轿里扑虎摔出轿外,滑至台口,达到了强烈的喜剧效果。在方老师的尽心指导和李进导演的把关下,《假婿乘龙》一剧连演一个月,还先后到湖南、江苏巡回演出将近半年,获得了广大观众的一致好评,而沈斌也逐渐走上导演之路。

郑传鉴老师与沈斌有近四十年的师生之情,其无私的教诲影响着沈斌艺术生命。他能把他所经历过的东西,深入浅出地传递给沈斌,使之了解掌握许多昆剧艺术的表演创作手段。记得“文革”中后期,郑传鉴被安排在传达室上班,一天趁工宣队、军宣队不在的时候,他就把沈斌叫进去,第一句话就是:“传统戏不要丢掉,要背戏,要坚持练功,到时候拿不出来会丢人的。”也是从那时起,沈斌一直偷偷地趁无人时,把学过的传统折子戏一一回忆,背戏练功。每个星期天都要去郑老师家讨教,并带上小本记了不少东西。如出将、入相,上下挑门帘的程序。什么叫“检场”,检场不仅搬桌椅还要有绝活,如《哭监》中李奇跪时,扔出的垫片要到位,放彩火不要抛得太远等等。老师强调一定要懂戏曲中舞台表演的行话,如:站门、挖门、内反、外反、一条鞭、二龙出水、编辫子等等,并要知道它们的作用。经历“文革”后,戏曲很多技艺面临着失传,像封箱、开台、跳加官、跳财神等形式,知道并说得上来的人已经很少了,包括后台部门的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的工作职责的要素,讲得清楚的人也不多了。为此,郑老师很着急,他希望学生们能好好地学,好好地记,能将这些戏曲艺术保留下来。我每次和他交谈都有很大的收获。很多东西我们都没见过,很惊奇,也为它们面临失传感到担忧。那时候,包括浙江的张世铮、苏州的陆永昌以及编剧唐葆祥等,一有机会就学, 不敢怠慢.

郑传鉴在上世纪四十年代至五十年代一直活跃在越剧界,并称他为技术导演。“一个好的箍桶匠,必须把每一块木板仔细看,反复拼,觉得没有一点缝道后才打上箍圈,使水桶放进水后一点儿也不漏,这就是一流导演;一般的箍桶匠把板拼好,箍上圈,放水后再涂上油灰后不漏水的,是二流导演;差的箍桶匠拼好木板箍上圈,涂上桐油还漏水的,这是最差的导演。但是最差的箍桶匠,也能成为最好的导演,就是要把箍重新打开,认真、细致地找出每块木板之间的偏差,然后调整位子,把它刨平,拼紧了再箍起圈来,水不漏了,马上就能成为好导演。”郑传鑑老师的这个比喻对沈斌来说影响至今。《长生殿》是沈斌在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学习时候的毕业作品,李紫贵教授是他的导师,在排练中郑传鉴老师担任艺术指导,许多精彩的细节动作里面都有他的心血。如《密誓》这场戏里一缕青丝道具的运用这一细节的处理。杨玉环在和李隆基分离后的痛苦中,剪下了自己的头发,这一缕青丝寄托了他们美好的愿望。郑老师为杨玉环设计出优美的身段动作,使青丝的情意美和杨玉环的容貌美相协调。当李隆基发现桌上的一缕青丝时,情不自禁拿起感叹:“这缕缕青丝,片片香云,勾起我思无限,愁万分,记前宵香气枕边闻,到今朝和泪寄断魂,悔煞我一时任性,相负你一片真情。”系列动作在郑老师的精心设计下,把李隆基的心理活动描述得纤末毕现。当二人相见相偎时,李把青丝搭在杨的颈脖边,酷似一幅优美的画。当二人同时拉着青丝的两头时,情丝千缕,心心相印。李在喜悦中折叠起青丝交还杨,杨却甜蜜地把它塞进了李的袖中。这里没有一句台词,可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就是昆剧艺术的魅力,又如郑老师对披风道具的运用设计。当杨玉环见到李隆基瞌睡时,一阵轻风吹来,她脱下身上的披风,由深情的月光引动着轻轻的台步,把披风盖到了李的身上。而李在最后对看双星盟誓时,随着“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的伴唱声,满怀着爱意又把披风给杨披上,杨顺着一个慢慢的转身,裹上了披风,接受了李的爱。这些动情的身段动作的出现都是郑传鉴老师和沈斌反复推敲,并为演员示范无数次后的结果。它不但使人物关系、人物内心活动得到深刻的表现,还把人物形象生动、立体地呈现在舞台上,达到高层次的艺术欣赏和艺术意境美的追求。也是老师们的艺术心历路迹。《长生殿》排演后,李紫贵老师说过一句话:“我对昆剧更加敬重,我对郑传鉴更加崇拜。”人生如梦,转眼五十年过去. 沈斌从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成为国家一级导演,正是老师们对昆剧事业挚着的爱和无私的奉献,才成就了沈斌的艺术之梦。

多年来,沈斌先后导演过昆、京、越、豫、淮、婺、绍、粤等剧种六十多台大戏,由他执导剧目有《长生殿》、《占花魁》、《血手记》、《新蝴蝶梦》、《琵琶记》、《钗头凤》、《上灵山》、《西湖公主》、《英娘》、《唐知县斩诰命》、《申凤梅》、《双太子》、《沙漠王子》、《新珍珠塔》、《巾帼红玉》、《千古韩非》、《孟姜女》、《梁山伯与祝英台》、《青白蛇》等。其中昆剧《长生殿》、《占花魁》同获1989年上海文化艺术节优秀成果奖、《上灵山》获1993年上海新剧目展演剧目奖。京剧《范仲淹》获第四届中国戏剧节优秀导演奖、五个一工程奖、文华新剧目奖。婺剧《铁灵关》、豫剧《西湖公主》、绍剧《渭水之战》等均获得奖项。导演了“抢救、传承”昆曲传统经典折子录像一百多折,并担任戏曲专场晚会导演,迄今已成功执导20余台。曾赴英国、瑞典、丹麦、日本、新加坡等国以及香港台湾地区交流演出和讲学,广受欢迎。值得一书的是,为了传播优秀的传统文化,沈斌乐此不疲地到祖国边远地区排演剧目,如贵州省贵阳市京剧团《范仲淹》、《巾帼红玉》先后获“五个一工程奖”和“上海白玉兰戏剧奖”,以剧立团,并使得该团成为贵州目前唯一保留的京剧团。

昆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沈斌认为,既是世界遗产,我们就必须把它独特的表演艺术介绍给世界各个民族,让更多的人认识昆剧,了解昆剧。所以,把莎士比亚的戏剧改编成中国的故事,用昆剧的表演手段来演绎故事,塑造人物,让中国人和外国人都能看得懂,并欣赏到昆曲艺术之美,也是一个重要手段。这样做,不但介绍了昆剧表演艺术的高雅细腻的艺术特点,还向世界介绍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在昆剧《血手记》创排中, 沈斌在导演中更加注重昆曲艺术的诠释, 更赋予其生命的意义。

《血手记》是在二十年前编创的,随着时间的消逝与时代的进步,观众的审美角度以及欣赏习惯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复排必须重新审视,重新架构,即从剧本的主题立意到二度创作都需要进行重新构思,在继承中进行大胆地创新。重排之时,沈斌决定根据民族文化的特点,从“善”字着手。《血手记》的剧名就是对“善、恶”有了道德的评判,从“善”字出发写出了一个人物的内心搏斗,从而达到启迪作用。只有对剧本的细节进行调整和改编,才能达到创新的意义。

沈斌认为,“优秀的作品,要么在形式上模仿传统,而其精神是现代的;要么精神是传统的,而形式是现代的。采用传统的形式,必须对它所蕴含的精神气质进行改造。”面对时代的挑战,如何振兴戏曲,是当今戏剧界共同关注的课题。沈斌在自身的实践中,对中国民众及传统文化的影响等进行了概括与反思,从大文化的维度与视角,回望戏曲从古至今的发展历程,对中国戏剧进行了全方位、多层次的考察与观照,他始终对执爱的昆曲乃至戏曲熔激情与冷静、浪漫与现实、生动与严谨、创造与创新于一炉,达到雅俗共赏的效果。在他所导的戏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极富诗意的华美空间,而是艺术敦寄于情,归于意的恢弘厚重独特个性与风格与才思横溢的内在功力,也成就了他的艺术生命与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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