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的独白

梦阳

也许，当今没谁不知道和氏璧的，可是，你知道我的出身吗？知道我名字的来历吗？知道我曲折的经历吗？……那么，请你听听我的诉说吧，那泣血的诉说——

而今，回想起来那一切，我依然禁不住泪流满面：

曾经，我和其他石头一样普普通通地躺在山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已是多少个甲子了，直到那一个阳光明媚得不同寻常的午后，也许是夙缘吧，我便开始了一段不同寻常的生命之旅——平淡无奇的生活被彻底打破了。

当时，一个叫卞和的书生，边走边思考着什么，不知不觉走到了我身边，可他一不留神被我无意中绊倒了，不想他起来的时候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惊奇地打量着我，他的样子似乎很好笑：眼睛放着光，双手颤抖着，腰慢慢地躬下来，分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里汹涌的兴奋。倏地，他猛一伸手，仿佛怕我逃跑似的一把把我搂进怀里，那一刻，我感觉得到，似乎有一道隐秘的电流穿过了他躯体，他浑身都在颤栗，那是一种幸福的颤栗。他还仰天喊着：“玉啊，玉……”似乎有点着了魔的感觉。我也有种幸福的感觉，那一刻，因为我终于被发现了，那是遇到知音的幸福啊。

于是，我俩的命运就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了。也许，他怎么都想不到，接下来我带给他的竟是无尽的伤痛。其实，我又何尝能想得到呢？

像所有的文人一样，卞和也希望自己的才智得到认可，但他出身寒微，没有人举荐，在那时是很难出头的。其实，他自己本身就是玉，只不过没被发现罢了，就像之前的我。

直到这一刻，他算是有了底气，他觉得他该去展示自己了。

于是，他走出了深山，带着我，去见第一个能够决定我们命运的人——楚厉王。

他把我作为见面礼，呈给了大王。大王审视了我一下，显出了满脸的困惑，似乎很犹豫的样子，然后便传唤玉师过来。

后来我才知道：决定我们命运的便是这玉师，只是那时不懂呀，要不接下来怎会发生惨剧呢？

乍一接触玉师的目光，我就觉得他是个有眼光的人，那眼光很是锐利，似乎一下子就能穿透你的内心，可又隐隐觉得那眼光有点不够纯洁，有点阴险的味道。

果然，他一下子就发现了我的分量，我从他的震惊的面孔上看得出这一点。但是，只一瞬，他马上变出一副不屑来，还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么普通的石头都敢拿来骗大王，你真是太胆大妄为了！”

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定是他觉得要是卞和成功了，会给他造成威胁吧？

就在我揣测之际，大王一怒，便让人砍去了卞和的左脚！

然而，厄运又何止这些呢？

只一顿饭的功夫，这事便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卞和也变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我们在哪里出现，哪里一会便会出来一群人议论我们，嘲讽我们……

我真不明白，卞和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献给别人呢？为什么不直接把我雕琢成玉器呢？

或许是他太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了，或许是他故意这样来显示自己的识玉之才？

然而，不幸的是悲剧又发生了。

上次事件之后不久，厉王死了，他的儿子武王继位了。

于是，卞和又来了神，他要再次献我。我真想劝劝他：何必一定要这样呢？但我不能说话呀。只得看着他激动地揣着我一步步地进了朝廷。他的脸色似乎闪烁着隐隐的光芒，我知道，那是他的自信。

然而，一见武王我的心就凉了：他是那样的俗气，满眼的暴戾之气，这样的人怎会赏玉呢？

果然，他直接传唤玉师来鉴别。

非常不幸，来的还是那位玉师——我最不想见而又不得不见的人！

大殿外的雪兀自簌簌地飘落着，天地间是那样的白，惨白，瘆人的惨白。

我多想一下子跳出来啊，可是我不能，我是一块石头，一块石头中的石头。

卞和的手心出汗了，我真切地感觉到。

这一次的结果是：卞和的右脚被砍了。

我好像安慰他一下呀，可是我不能开口呀，我是石头，一块石头中的石头。

只好默默地随他回家，他是爬着回去的，身后，那一条鲜血淋淋的痕迹在雪上是那样的显眼。

几个月后，卞和竟靠着拐杖咬牙站了起来！我知道，那是一段黑色的日子，期间，他几次差点自杀，但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他说，他不死心。这是我从他的梦话中得知的。我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每每看见我，他的眼里就闪现出一丝激动和坚强来。

只是，他变了，变得沉默了，有时几天不说一句话，有时说话也是自言自语的。

我好同情他，这一切毕竟都与我有关。

我真不知自己是宝还是害呀。

又一段时日的一个上午，卞和望着我老大一会儿，他的眼睛里有异样的光芒在闪烁，我感觉得到，是那样的热烈，我知道，他一定又要做什么了。

我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的执拗。

果然，他对着祖宗的牌位默默地念叨了一些我似懂不懂的话语后，洗净了双手，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把我揣在了怀里，拄着拐杖就出了柴门。

这一次，他竟然连门也没关。

我知道，他是抱着一种决绝的信念出发的。

蹒跚着，我被他带进了一片林子里的路边。我有点疑惑了，那可是野兽出没的地方呀。除了有王公贵族们狩猎偶尔光顾之外，绝无人迹。

难道他想不开要寻短见吗？

就在我惊疑不定之际，他突然把我举在头顶号啕大哭起来。

他的心情我能理解，是的，他该哭，这也许是对他的最好安慰吧。

然而，谁知他这一哭却三天不止呀，直至有血从眼中流出来。

那一刻，我真的傻了。我也想哭，却没有声音。

这时，竟然有人来了，不用看，那装束我还是认得出的，是宫廷的侍卫。

难道卞和事先知道了宫廷狩猎的消息？这样一想，我不禁悲从心中来：卞和呀卞和，你虽然用心良苦，但又何苦一定要靠朝廷赏识呢？

侍卫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人马。一看那阵势，我知道，一定是国王在狩猎。

果然，中间高坐的是楚文王。原来武王已经去世了。

文王一问，得知哭泣的是卞和，便知道了一切。

是呀，卞和早已成了悲剧的名人。

他也是让玉师来看。

一见那玉师那平和而内敛的眼神，我便知道，他不俗，而且善良，绝对是一位有修行的高手。

我的判断没有错。

一见到我，那么有修为的他也禁不住激动得两眼放光，一下子就惊呼起来：“宝、宝物呀、宝……大、大的宝……”他激动得话都说不成了。

说着，他竟亲自操刀，一下一下地，那么小心地剖开我的外壳，不一会儿就露出熠熠的光芒，霎时，那里一片纯洁的光芒氤氲开来，还隐隐漾出一丝丝的暗香。

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接着，切，削，研，磨……每一下都那么小心翼翼地，仿佛在呵护一位初生的婴儿。

不久，我便出落得仿佛一位临风飘举的仙女，顾盼动人，惊艳无比。

大王便亲自为我取名“和氏璧”。

那一刻，我看到卞和的眼里漾满的幸福的光芒。

我不禁想问他：你幸福吗？

可我终究没有张口。

望着他那在风中兀自摆动的空荡荡的裤脚，夕阳都一脸的凝重了，我还能再问他吗。

只是，如今，每每忆及这一切，我真的说不出心中是到底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