徇私

郑武文

林一凡的办公室在医院大楼的一角，而且是在六楼。六层的门诊楼，喧闹而嘈乱，唯独六楼冷冷清清。林一凡穿了白大褂，鼻子上架一副眼镜，悠闲地看报纸。因为冷清，他的手术室就在隔壁，除非大的手术，他是不用去医院手术室的。

电话铃响了，是外科的李主任。李主任说，病号比较重，你先过来看一下。我们该做的都差不多了，这次非要用你了，毁容毁得很厉害，是车祸。

林一凡跟坐对面的小李交代一下，换下工作服，来到住院楼所在的手术室。病号的手术已经快结束了，脸上缠了绷带，看不到容颜。李主任说，脸上的伤我已经做过处理，美容整形要靠你了。林一凡点点头，轻轻揭开脸上的纱布看了下，李主任只是处理了伤口。

第二天，李主任打来电话，你可以准备手术了。

林一凡过去，看了一下病人病牌：吕紫娅，女，25岁。

陪伴她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显得清清爽爽的。林一凡把中年妇女叫到隔壁的接待室，问她，你跟病号什么关系？妇女说，我是她表姐。吕紫娅家在外地，这座城市没有别的亲人了。林一凡点一下头，跟她讲述了一下手术可能会出现的问题，然后让她签字。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放到林一凡的隔离衣口袋里。林一凡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现在的医院就是这样，你不收，病号反而不放心。

手术室里，护士已经准备好了，麻醉师在打麻药。吕紫娅问，能跟原来一样吗？我不会毁容吧？听到她的声音，林一凡的心里颤了一下，目光有些迷离，竟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顿了顿，他说，不会，也许你会比原先更漂亮！

手术还要等一会，林一凡跟吕紫娅闲聊了一会。林一凡知道了吕紫娅曾有一段感情，但现在没有男朋友。那天下班一人骑着电动车回家，被一辆轿车撞倒了——吕紫娅的腿骨折，脸上撕下来一块肉……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当时确实吓坏了。而且肇事车也逃逸了。吕紫娅也知道林一凡的妻子去世了，家里有一个四岁的女儿。

要说手术前，为了消除病人的紧张情绪，大夫总要跟病人闲聊一会儿，但不会谈这么多。林一凡的反常行为，连护士们都感觉奇怪。

手术还算成功，只不过是从身体上取下一块皮贴到脸上缺了的地方……

春天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院里的报春花开出绚丽的黄色。林一凡折了长长的一支，插在吕紫娅病房的瓶子里，春色立即充满了白色的房间。

手术还有几次，比如把伤疤一周的明晃晃的皮肤修一下，这些手术在林一凡隔壁的小手术室就可以做，吕紫娅也顺理成章地住进了林一凡旁边的小病房里，两人接触的机会多了。费用不在医保的范围，吕紫娅的表姐几次暗示林一凡，已经没有钱了，差不多就行了。林一凡却告诉她，医院有笔费用，可以替她交了。

到最后，护士都感觉没必要了，手术的时候提醒林一凡，我们只是做修复手术，像这种割双眼皮，垫高鼻梁的手术好像不在我们的范围吧。林一凡说，这个你不用管，费用我出就是了。

刚开始，林一凡值班的时候，没事就在吕紫娅的病房里。后来不值班他也来，熬了粥，加上红枣、枸杞、桂圆，熬得浓浓的，香香的，一勺勺喂给吕紫娅吃。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吕紫娅的表姐已经很少来，基本上是林一凡在照顾她。林一凡本是坏脾气的，护士们都怕他。现在却常常把笑容挂在脸上，一如春天里亮丽的阳光。

院里的鲜花次第开放，报春的花瓣被吹散，然后是杏花、玉兰，春天悄然而逝的时候，吕紫娅已经可以跟林一凡走到医院南边的草地上，蓝天、白云，五彩的风筝在尽情飞舞，吕紫娅躺在林一凡的怀里，尽情享受浪漫的爱情。

当婚事被提上日程，吕紫娅该去见见林一凡的女儿林寒如了。吕紫娅的心里很忐忑，四岁的女孩已经懂事了。吕紫娅买了很多礼物，有新衣服还有林寒如爱吃的零食。

一见面，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跟林一凡很像，而且有一种很亲切、似曾相识的感觉。吕紫娅讨好地说，寒如，喜欢阿姨的礼物吗？林寒如却马上跑过来，抱住她的腿，亲切地说，妈妈，你回来了？

那一刻，吕紫娅呆住了。在想象中，林寒如可能跑开或者用仇视的目光看着她不说话。这样的结果，她根本就想象不到。但转念一想，没有仇视，不是更好吗？

当然吕紫娅还去见了林一凡的父母，准婆婆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知觉间竟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像！连说话的声音都像！尽管相处融洽，吕紫娅心里还是感觉怪怪的。

在约好了登记的日子，林一凡却发现吕紫娅失踪了。打她手机，关机！到她工作的单位，被告知已经辞职了！

焦灼中，一直等到黄昏，才听到手机响了一下，打开一看，是吕紫娅发来的短信：一凡，看到短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我看到了你前妻的照片，你把我整成了她的样子。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这是徇私！看在你帮助过我的份上，我原谅你。可是我们也结束了，因为我只想做我自己，不想去做别人！

细细的雨丝淋在林一凡头上。秋天来了，缠缠绵绵的寒雨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