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志斌
赵述岛是西沙群岛中的一个小岛。岛上有这么一群人:他们靠打渔为生,过着鲁滨逊式的原始漂流生活。岛上除了领土主权碑,没有其他任何人工设施,“鲁滨逊”们就地取材,搭起简易的茅房作部落居所……
实际上,他们就是中国南海渔民们的缩影。由于边防管制,赵述岛鲜有外人踏足,这些部落的人也少与外界交往,显得非常神秘。2012年春天,本刊特约作者登上赵述岛,来到这些渔民身边……
渡南海、去西沙,目前最主要的方式是搭乘西沙补给轮“琼沙号”,航程约16个小时。
海上的旅程总是充满新鲜与乐趣的,当然,前提是你必须要有一张卧铺船票。当轮船慢慢驶离海南文昌清澜港,海上风雨也就说来就来了。轮船就在这暴风雨中开始了它的航程,远处的渔民照样在拉网,因为这是他们的生计,如果害怕风雨,必然没有饭吃。
补给船随波涛南下,浅蓝色的海面开始变成深蓝——这意味着轮船已经进入深海。直到抵达西沙群岛之后,海水的颜色才开始变回浅色。终于,船长下令抛锚:永兴岛到了。永兴岛是西沙群岛及南海诸岛中最大的岛屿,也是我国在南海的军事、政治中心。岛上风光旖旎,椰树成荫,仅百年以上树龄的就有1000多棵。
在走访完西沙海洋博物馆、西沙将军林、收复西沙纪念碑等几个景点后,笔者便动身前往赵述岛,因为那里才是本次采访的目的地,而笔者的心思也早就飞到了那里。
南海赵述岛
不在地图上的中国小岛
去赵述岛的船上,笔者意外地看到了一出猎杀飞鱼的大戏。
大戏的主角学名叫西沙鲣鸟,渔民称其为“飞鱼杀手”,被轮船惊起的飞鱼群,在它的面前在劫难逃。6年前笔者曾在南海碰到过一次飞鱼群,那可是非常壮观震撼的情景,几百条飞鱼同时从海里跃出——而这一次,尽管鱼群不大,但猎手同样志在必得,只见它在天空中盘旋,等待飞鱼表演完最后的舞姿后,鲣鸟猛地划过水面将其完美猎杀,叼着猎物重返天空……
赵述岛面积只有0.19平方公里,是西沙著名的七连群岛中的第三大岛。来之前,笔者常听南海渔民们说起这个小岛,但在地图上始终找不到它的踪迹。我们乘着小船登上了赵述岛,被介绍给岛上的一位长者——来自海南琼海的老赵。正是通过他,笔者才结识了这群过着“鲁滨逊”式漂流生活的南海人。
赵述岛上的老渔民,许多都会唱古老的渔歌,那些歌已经在南海流传了几百年。歌词记录了他们的生活——早在宋代,他们的祖先就发现了这个小岛和大面积的环岛珊瑚礁,于是,这里成为海上重要的渔业基地,他们也从此在南海中过上了哪里有鱼就到哪里去的生活。
老赵是在岛上生活时间最长的人。他刚来时,赵述岛上除了领土主权碑,没有任何多余的人工设施,为了扎根生活,老赵就带领“鲁滨逊”们就地取材,搭起简易的茅房作日常居所。岛上的生活也简陋到了极点,如居民们的厨房,就只是几块礁石垒成的灶头,柴火是岛上捡回来的树枝。
在老赵看来,是这片海洋给了他生活的力量。他晃了晃手中的两个刚从海里捉到的砗磲螺(俗称爱情螺。这种海洋中最大的螺寿命可达百年以上,被称为贝壳之王)笑着说,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岛,不如说是一个部落,他就算是这个部落的头人。他一年到头都在岛上生活,十多年来也难得回家;“哪里有鱼哪里没鱼,我们很轻松地就能看出来……”
不过,老赵也面露难色地说,前两年起,由于西沙捕鱼的人也越来越多,近海的鱼也越来越难打,他把两个儿子也带来过西沙,希望能帮上自己的忙——提到自己的儿子小黑时,老赵转眼变得一脸欣慰,他说小黑上岛已经3年,年轻的他捕鱼的本领比他爸强很多。为了表彰他的贡献,前几天才给了他3000块钱和一个月的时间回家找女朋友,刚完成任务回到岛上……
孤岛生涯
原始生活中的“鲁滨逊”们
在岛上闲逛了几圈,笔者发现,少则半年、多则一载的海外漂泊让这些渔民对外界信息非常渴望,他们不断缠着笔者问这问那,在他们眼中,每逢有家人从大陆过来,那简直是比过年还值得庆祝的事情,大家都会过来迎接,然后狂欢一通……
那么,他们业余时间的娱乐活动是什么呢?听了这个问题,老赵笑着带笔者来到一张拉扯在椰树之间的排球网面前——这就是目前岛上“最豪华”的娱乐设施。他说由于场地有限且阳光毒辣,许多小青年往往也不愿意玩户外运动,一有空就躲在屋檐下聊天,“话题大都跟女孩子有关”。
一晃眼就到了吃饭的时间。老赵吩咐大家把桌子从屋里搬到屋外,拣来树枝点火后,就在屋外空地架锅烧水,把鱼肉干等放到锅里煮……这弄晚饭的方式很简单,甚至没看到任何调料,估计这海味自身就有盐味。
晚餐很快摆了上来,都是海味:鱼干、海胆、一篮子各式各样的海螺、20多条石斑鱼。海螺是用海水白煮的,石斑鱼一半用来熬冬瓜汤(在岛上,冬瓜比野生石斑更昂贵),一半是干煎。其中海胆的味道让笔者至今留恋,它的吃法很简单:从海里捞起来后,直接用刀剖开生吃,方法原始但美味无比,不愧是南海无污染的原生态食品。
这顿饭吃得大汗淋漓,也在这时笔者才开始明白淡水缺乏的痛苦——岛上最珍贵的就是淡水,这里的窝棚都设有“鲁滨逊”们自行发明的雨水回收装置,雨水从单坡的屋顶流到竹子做成的水槽收集到水桶备用。尽管渔民兄弟很热情,让笔者尽情地用淡水洗澡,但我哪里又好意思?于是,一小桶水便完成了自己洗脸洗脚的全部过程。
淋浴完毕,拖着依然汗湿黏糊的身体找到老赵,由他领路带到了住处:屋里就两张竹床、一个柜子,还有一个门一个窗,窗对着海,门也对着海。此时在大陆应该已经是晚上,但南海上的天还很亮,而且还带着被夕阳晕染的红色。屋里已经是黑夜了,笔者点上了蜡烛,可窗外坡上坡下的其他屋子都没有灯光,到了后来才知道:这是老赵特意留下的蜡烛,他们一到天黑就睡了,基本不用照明。
熄灭了烛,躺在窗边的竹床上。海滩那边传来海潮声,海滩不远,但是海潮声听上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轻微,又很平静。同时,笔者在这里还发现了一种只在小说中看到过的淳朴——岛上可以夜不闭户,门的用途只是挡风而已,让人感受到这人与人之间极为单纯的人际关系,恐怕自己住久了,回到城市里还真不能适应……
畏惧远行
不敢去中沙和南沙,因为不安全
第二天天一亮,老赵和部落的人们就起来了,他们都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小黑带着笔者去沙滩,到了后才发现许多人都已经聚集在此,在凉棚下谈笑。小黑说,他们每天都这么过,在沙滩上等鱼船回来,或者出海去带鱼回来。
凉棚下除了人,还有些古老的捕鱼船,不过许多已经退役了。这些小木船是经不住太阳暴晒的,所以得放在凉棚下。那么小的船,看上去一个大浪就可以把小木船压翻,但历史资料却告诉后人——早在数百年前,南海渔民们就是凭这简单的工具,漂洋过海去接受海洋的赐予,不仅养活了自己,也养活了自己的家人。
古老的捕鱼方式也传承了一代又一代人。可以说,现在赵述岛的“鲁滨逊”们依旧生活平静,这片母亲般的岛屿,让他们在自己的礁盘上打鱼,然后在岛上把鱼晒成鱼干,带回海南——或者把鲜鱼卖给在该海域来回游弋的收购船,同时从收购船上,获得一些淡水和食品。
但提到未来,老赵和孩子们都很迷茫,他们不知道还能在赵述岛捕捞多久,因为鱼越来越少了,已经有许多人准备转移阵地了。
“以前是鱼多人少,现在是鱼少人多,”老赵说。现在一条15人的渔船,出去捕鱼20天,也就能捕4~5吨鱼。以前捕鱼都是靠经验,设备也没有现在这样发达,因此可以保证鱼类的繁殖期。而现在捕鱼基本上都是靠仪器设备,捕鱼的速度远远超过鱼的繁殖速度。
“那为什么不去中沙群岛和南沙群岛呢?”笔者问道——据资料显示,中沙和南沙群岛海域岛礁里渔业资源总储量非常巨大,以南沙为例,目前已知栖息鱼类有500种以上,其中经济价值较高的鱼类有30多种,适合大范围开发。
“不敢去,不安全”,老赵的话充满了无奈:“那里外国的渔船太多了,军警的船也多。”这里的外国主要就是越南、菲律宾,他们对中国渔民“特别狠”,因此很多渔船都不敢远行至中沙群岛以及南沙群岛捕鱼。在自己的海疆上都要如此小心翼翼,笔者一时语塞,实在找不出安慰老赵的句子了。
后来,笔者还去参观了岛上的渔获加工坊。所谓加工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机械设施,他们加工渔获的方法依旧很原始:抓回的月光螺就放在汽油桶做的炉灶上煮熟,肉拿去卖,壳就堆在一边。岛上可以看到一座座的螺壳山。而由于条件简陋,渔获不能保鲜,如果没有收购船,重达十多斤的大墨鱼,或者是新鲜的石斑鱼也都只能晒鱼干。“在大陆上,石斑鱼是45块钱一公斤,还不是新鲜的,但在岛上,刚捞上来的活石斑鱼只卖5块钱一斤,不值钱啊!”小黑笑着说。
他们的话让笔者沉默许久,同时也想起了那首在海洋上流传了千年的渔歌:“海哟,你这个博大的生灵哟,我们懂得,只要不干违背你的事,你就是慈祥的父亲。你不发怒,我们可以安心地投入你的怀抱”——这歌词是后来查资料整理出来的。的确,作为一个过客,笔者不知道他们曾在海上遭遇过何等危险,抵挡过何等风浪,但似乎能从这歌声中,感触到渔民们将这片大海视为父母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