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当大秘那些事

2012-04-29 00:44王老急
南方文学 2012年8期
关键词:大佬老婆领导

王老急

大佬二十几年后退居二线,去到省人大工作时,才随全国人大的负责人第一次出了国。

“大秘”,是后来社会上对某些高级领导秘书的尊称,当年并没有这种叫法。我刚工作的时候在某省给某位省级领导当过秘书,四年多,当时的省委领导正职可以配两个秘书,副职配一个,我便是某副职身边的小跟班。称大秘是用来吹牛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姑妄说之,您姑且听之。

我后来的老婆一直对我这段历史持怀疑态度,在她看来我这人比较缺心眼,人情世故也不是门槛很精,她说你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怎么可能在那么高水平的地方混事呢?不可能!

“那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当大秘呢?”我问。

老婆说,起码得情商高城府深,喜怒不形于色,肚子里能撑船胳膊上能跑马,像《蜗居》里的张嘉译一样。我想了想,以自己这种说话做事常需老婆提点尚且不懂苟且的人来说,的确不具备以上的优秀品质。

可是,我老王千真万确是当过大秘的,并且干得相当出色。

司机吃苹果我和大佬眼巴巴看着流口水

如果有人问:你一个刚毕业的穷小子,是怎么当上省级大领导(简称大佬)秘书的呢?我只能回答说,朋友,命运中有许多偶然。虽然凡事必有其原因,但解释起来太复杂,你就当是偶然吧。

据说大佬当县委书记的时候,办事得力,得到中央一位首长的青睐,之后升职到厅级,再到省级。他提拔上去时只有四十多岁,属于很年轻的高级干部,家都还留在县里。我当时呢,二十出头刚毕业,学农的,刚好在大佬任职的厅里工作,缘分就这样开始。我跟他去了省里,还是管农林这一块。

对于刚工作的我和刚提拔的大佬来说,前路充满了艰难险阻,我们共同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努力努力再努力。大佬是实力派干部,他努力的方式是往下边跑,县乡镇全部走遍,亲自了解情况并处理问题。尤其是雨季和冬季,我们省在这样的季节最容易出事,更得事必躬亲四里八乡巡察个遍。我跟大佬的那几年,逢着冬天(尤其春节前)、暴雨季节,完全没在省城待过。我后来的老婆很外行地问:“你那个省有多少个县,你们跑过来了吗?”我说:“切,岂止是跑过来了,七十多个县跑了三四遍有多,现在你随便说个县乡镇,它是方是圆我都如数家珍。”

大佬和我再加上一个司机——我们仨很像是一个组合,常年开着台破吉普在下面跑,没日没夜的。

我跟大佬学的第一件事,是撒尿。开着吉普车下乡,路上总有尿急的时候,车靠边停下,找个背人的地方就要办事,却被大佬拦住了,他说天旱成这样子,尿多珍贵啊,来,咱们仨一人一棵树,对着撒。从此我就落下个毛病,现在出门郊游偶尔需要在野地里方便一下,还是习惯找棵树,没树尿不出来。

去到野外时,我们三人组合里最重要的人不是大佬也不是我,是司机。有一次我们半夜迷了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晚饭自然也没地方解决,饿困渴疲累交加时,大佬问我有吃的喝的没有,我找遍了所有角落,只找到一个苹果,大佬说,给司机吃。那小子也不客气,抓过去三下五除二连核都吃了个干净,我和大佬眼巴巴看着流口水。司机恢复了些体力,在凌晨两点多时终于找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县里接的人也急坏了饿坏了,那时候通讯不方便,我们去之前打了电话,路上没法联系,他们便一直等着不敢吃饭,干着急。

我不敢枉言别人怎样当秘书,至少我这秘书当得很辛苦,因为我跟的领导正当盛年,又是新提拔干部,且是那种实干型的,忙的时候晚上他12点睡,我就得2点睡,在他休息之后整理汇报,给报社写稿,次日他总是太阳出来就起床,我当小秘书的总不能只管呼呼大睡吧。话说当时我虽然只有二十几岁,但打小缺乏营养体质弱,竟然在三人组合里率先累休克,被迫换了岗位。那是后话。

我每个月帮大佬领薪水。出差交的伙食费、领的补贴、下乡时路上买的农副产品,这些账目得一笔一笔地算清楚,精确到分,然后交给大佬的老婆。大佬的老婆刚搬到省城,父母还在农村,家里有四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残疾,外加他岳母,就住两间半房子。他家的经济条件还不如我,所以他老婆管家极为仔细。

跟大佬久了,我暗自总结了一套工作方法:每次出差前我安排好各种事项,上车就睡,到地方再前后张罗忙活。每次回来快到省城时,我全部的精神都提起来——此时大佬必定开口总结:一二三四五,这次下去我们看到了什么,有什么问题,是怎么解决的,他全在脑子里理顺归纳好,我用脑子记清楚,回到家就写报告,汇报工作。

县委书记满身满脸是泥,嚎啕大哭

印象中是1983年吧,那一年的汛情很严重,我随大佬在江堤上工作了近一个月。那一次司机没去,因为车开不上去,我们是乘船上去的。大佬是防汛抗灾总指挥,我们带着一个话务员和通讯电台,每天在江堤上四处奔波指挥抢险抗洪。参加抗洪抢险的有部队官兵也有当地村民,他们住的是帐篷,只有我们住着堤上仅有的几间房,那是原来的值班室,现在算是抗洪抢险指挥部的办公室兼宿舍。

有一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刻。

长江的堤岸边有蓄洪区和行洪区,平时不闹洪灾时,这些区域老百姓全都种上了庄稼。这几年都不行洪,庄稼长得很好,江堤就越修越高,水位也跟着提高,这样,当汛期来临时,过高的水位就给城市和铁路大动脉的安全带来很大的威胁。省委指示要从行洪区放水,保证城市和铁路的安全,这个任务由部队去执行。

可是这事执行起来很难,遭到了当地农民的强烈抗议。你想啊,几千几百亩良田,全是老百姓的血汗,水淹掉了饭都没得吃,他们不拼命反对才怪。当时像是农民起义一样,成百上千人聚集起来,用泥巴、扁担、锄头做武器,阻止部队的行动。

冲突在持续升级,万般无奈之下,部队战士乘着船,由县委书记带路去执行任务。县委书记站在船头,船缓缓前行,老百姓很愤怒,抓起泥块丢向他们,书记被砸得满身满脸全是黑泥。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书记一脸是泥地号啕大哭起来。既哭自己的委屈,也哭农民的不幸。

后来经过做工作,政府向当地农民承诺了一定数量的救济款和救济粮,他们的情绪才平稳下来,行洪任务顺利完成。

县委书记满身满脸是泥痛哭的情景,我三十多年来都不曾忘记。

江堤上的情景很凶险。大佬穿着军用雨衣每天在堤上疾步巡查险情,现场指挥战斗,抗洪救灾的人群士气高昂。暴雨连日连夜地下不断,江里一个大浪打上来卷走人的情景时有发生,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经验丰富、果断而镇定的大佬不惧狂风暴雨和巨浪,站在江岸边,无疑给抗洪抢险的官兵及村民带来了极大鼓舞。

那是激情燃烧的一个月。用现在的话来形容,那些天我像打了鸡血似的不知疲累,每天晚上大佬休息后,我把当天的情况写下来,经大佬过目,由报务员发给省委。然后我还兼职给省报写稿,通报汛情和抗洪抢险的进展。那是最累最苦最艰辛的一个月,每天只有米饭和咸菜,喝的水是从江里打上来的混浊江水,用明矾澄清之后饮用。

老婆又问我外行话:“每天下雨你们怎么上厕所呢?”靠,还上厕所,开了门就撒尿,找个角落就拉屎,每天大雨如注哪儿不能解决啊。她说领导也这样?我懒得理她了。

搁现在谁敢没眼色给领导夹一个鸡屁股

那些年,似乎每年都有旱灾、涝灾、风灾(龙卷风),每到春节前我们必定下乡,查看农民是否能够吃上饭。

我们开的吉普常会在半路抛锚,不是陷到泥地里了,就是歪到沟里了,或者是车胎爆了。为什么?因为我们去的都是贫困地区,路差呗。遇到这类事,路边的农民看到了,一呼百应地过来抬车。老婆问:“他们知道你们是谁吗?知道大佬是多大官吗?”

我说你低估农民的智商了。农民兄弟明白得很:凡是到灾区来的,都是来帮助他们的。当年县委、县政府通常只各有一台车,而我们的车是省里的牌照,农民大哥知道车上大体是什么官。上面的领导来看灾情,不是给钱就是给粮,他们很清楚。

“那么,有没有贪官克扣救灾粮呢?”老婆问。

呵呵,想了解情况,最笨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每年春节前,我们三人组合肯定到处跑,半路一踩刹车,找户农家进去,不用问直接掀锅盖,看看他们有吃的没有,吃的什么。如果掀开的锅里空空如也,那么我们当即就去乡里、县里,开现场会,问问他们救灾款哪里去了,是怎样分配的。“保证春节农民能吃上肉。”这是大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老婆说,听上去很感动,可是……记忆里都是美好的,我就不相信你们下去县里的领导不招待,你们不“吃喝拿”。

有的,当时的规定是四菜一汤,我们的四个菜都是脸盆端上来,一盆鸡一盆肉,可是吃的人也多啊,每次加上县里的领导总有十来个人,四盆菜一点也不会浪费。至于喝,大佬是滴酒不沾的人,我们有时喝一点他也无所谓。有一次我们到一个县去,交伙食费的时候我一眼瞟见挂在墙上的单子上列有支出我们的两瓶泸州老窖,老子火大了,立刻叫来县委办公室主任询问,吓得他们够呛。

“我就知道你不懂人情世故,这不是给人家下不来台嘛。”老婆批评。

那时候的工作方式很直接,上下级关系也不复杂。记得我和大佬去到一个县,那里的县委书记爱吃鸡屁股,认定那玩意香,是最好的东西。一盆鸡端上来,他用自己正吃饭的筷子夹起鸡屁股放到大佬碗里,大佬看了看,转身夹到我碗里。这可让我为难了,虽然当时并不知道鸡屁股吃了不健康,却也并不喜欢吃,又不敢丢掉,就那么放着,等到大家都不注意时,偷偷放到不用的盘子里。

这事太尴尬就记住了,后来想想,搁现在谁敢没眼色给领导夹一个鸡屁股,并且是用自己嘴里的筷子,那可真是不想混了,呵呵。

特权就是一条烟两瓶酒的指标

当秘书好久之后,我才知道大佬有一个特权:每个月特供一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自己拿钱到小食堂去买。

大佬家孩子多经济负担重,很少去买这些特供物品,这事被我发现后,我基本上不让这个指标浪费。有时我买,有时代别人买。

这事我老婆就想不明白了,她说:“你怎么可能比大佬有钱呢?茅台就算当年再便宜,也不是随便谁都能买得起啊。”

我说过自己很勤奋,那时挣的稿费比工资还多,再加上我没家累,经济上就宽裕。至于享受茅台嘛,是因为有一次在会议上喝过一杯之后,我叹,天哪,天下竟然有如此好喝的酒!所以这种指标就不忍心让它浪费掉,哪怕买了存着呢。

当年的茅台,我印象中淡淡的透着清绿,开了瓶满室皆香。老婆说:“那你说,我喝过的所有茅台都是假的?”我不敢说全是假,或许是当年物质匮乏食品短缺,我的记忆太美好,也或许是当年的水清酒醇,反正,现在的茅台再贵再精装再特供,也没见过当年那么香的了。

大佬没钱买,谁有钱?这很好理解。大佬是新提拔干部,实际收入并不高,当时的一些厅局长资格老的不少,工资比他高得多。至于我让给他们也不是私心,因为大佬资历浅,要使下面的资深厅局长们信服并不容易,他管辖的厅局有许多老资格的干部呢,他下不来架子搞关系我可以呀,所以这些特供指标我就拿来“贿赂”老家伙们。

至于出差,大佬是够级别乘飞机的,可是我跟他那些年一次也没乘过。最好的待遇是火车软包,照大佬的待遇是独享一个软包厢,只有我和他。办公厅帮我们订好票后会通知有关方面,车送我们直接去贵宾室。车上是接到通知的,吃饭的时候会有人来请我们,可我记得也就是去餐车吃饭,没有特别的待遇。如果车上还有同行人员,比如报社记者、其他干部,大佬总是叫过来一块住。

去北京开人代会,按规定正职可以带秘书,副职不能。大佬知道我望眼欲穿地想去北京,便找个借口说要什么文件,让我送去。好在当年没有快递也没有电子邮箱,我就高高兴兴地夹着文件进北京。那次人代会,我们三个副职的大秘全混了去,有个办法多搞了台车,我们三个去了长城,还去了中南海。

这就是大佬的特权带给我的好处。有一次他去中央党校学习,也是让我送文件去,中午他请我吃饭,是在食堂排队打的饭。这事在现在不太好想象。

他身为高官能没桃色故事?

我老婆很无聊,一直逼问我领导的情感生活,我说没有没有,她非不信,说现在的高官哪个没有啊,你的大佬位高权重又是中年才俊,能没桃色故事?“这个,可以有。”她开玩笑说。

“可是老婆,这个真没有。大佬出了名的惧内,再说那个年代大家都一个心眼为人民……”我说。

“别扯了,人性就是人性,什么年代都一样。”老婆断言。

我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宗事。那是大佬刚从县里调上来时,家眷还没搬来,住在招待所,哪儿有个服务员挺周到的,后来……

“后来怎样?”老婆追问。

后来大佬的老婆找到我,厉声说:“大佬要敢帮某某办事,我把他的头割下来!”

“还有呢?”

“没了。”

“那他们究竟有没有一腿呢?”

“没有!不可能有。”

后来某某倒是来找我帮过忙,要调一个单位,我帮了。现在想想,或许是大佬让她来找我的吧,估计他们一腿半腿是没有的,可是好感大概有。人嘛,毕竟不是石头。

“那你说,大佬他根本就不懂女人吗?”老婆好奇地问。

我认为他是懂的。有一次我们和某厅长同路出差,那个厅长在乡下有个前妻,还有个儿子,车路过厅长家乡附近时,我们拐去看望他们。回来的路上大佬突然说:小王,你做好思想准备,回去可能有人要审问你哦。

我和司机对好了口供,果然,我们遭到了厅长老婆的细致盘问。那女人很精明,问了具体行程之后,还查看了发票,每天吃在哪儿住在哪儿,完全对上才算放心。这事过后,我就知道大佬对女人还是很了解的,不愧是领导。

四年之后,我在防汛抗灾时休克,被迫离开了岗位,也离开了大佬。调到别的厅局后好多年,我与大佬之间都保持着工作上的联系和良好沟通,后来我离开了那个省,也一直如此。

十几年后,我在南方混得人模狗样的了,大佬过来出差,我带他去免税商店,想送他些名牌衣物。他转了几圈,只选了两件短袖衬衫。

我听说,大佬二十几年后退居二线,去到省人大工作时,才随全国人大的负责人第一次出了国。以前对于出国这类事他是不想还是不敢,我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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