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孙惠芬的《秉德女人》以苦难叙述的方式,对历史交替时期的人性状态进行了努力探寻。在对苦难的书写中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们的精神世界,并表现出了对美好人性的期待。
关键词:苦难 人性 异化 生机
孙惠芬的《歇马山庄》、《上塘书》、《民工》、《吉宽的马车》等都以乡村生活为题材,关注由社会变革所引起的现实变化。一贯温情的文字,给予读者诸多的温暖。然而在她看来,温暖并不是一味地专注写人性的善美。如果忽视了人性幽暗的一面,温暖是虚伪的,善也是伪善。作家真正的温暖体现在对人性的悲悯,对人性恶的、不美好的东西的理解和同情上。她的长篇小说《秉德女人》从苦难生存境况出发,关注人的心灵和情感,揭示人性的困顿,挖掘在苦难生存状态下的多维人性,努力探寻人性的深度。
无以排遣的饥寒感,物质极度贫困状况下的精神麻木,构筑了以黑色苦难为底色的生存图景。《秉德女人》开篇便直接将女主人公王乃容放置于悲惨的境状中,王乃容被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压在身体下蹂躏。她没有因为身体上遭受的凌辱而产生精神上的耻辱,原因在于欺辱她的男人给她带来了一架梳妆台。梳妆台让她的精神处于迷离状态,从早已被苦难麻木的躯壳中萌发出久违的几缕暖意;秉德眼睁睁地把老婆让出去,是因为他想继续跟着土匪头子靠抢劫财物来维持生计。极度的物质贫困给人带来无尽苦难的同时,也悄然扼杀了人的精神生机。当最基本的生存方式都不能稳妥实现时,人所具有的优越精神感已沦为了生存的“殉葬品”。
物质上的极度贫乏是苦难的主要扮演者,但身体上的需求因物质条件的匮乏遭到严重缺失时,直接促使人性向道德发起冲击。小说中的秉东是秉德二叔家的儿子,因没钱娶老婆,过了该成家的年纪依旧是“光棍”。在欲望的驱使下,违背伦常去侵犯自己的堂嫂。内心最终因无法逃离伦理道德的审判,在自责与恐惧中以投井自杀的极度方式来结束生命。周庄的罗锅同样是个饥寒之人,一个“见人总是先低下头”的老实巴交的残疾人,用扭曲的方式诱奸了幼女。苦难的“荒凉”之势具有形而上的视听特性,却有耐于两种极具形而下色彩的生活场景来验证,即食和性。两种最基本的生活欲求把人的生活维度定格在生存的坐标上,清晰地传达出:在苦难的幕帏下,作为生命主体内核的人性值得我们仔细探究。即使在一些人身上所变现出来的被传统道德所不容,被现代文明价值观所不理解的行为,也不能简单地归为是人性的悲剧,而是比人性力度更为迫近,更为严峻的生存苦难的压迫让人性发生扭曲。
时代和社会环境以及自然的不可抵抗力是切实的外在因素,而人性则是内在的,隐蔽的元素。人是有人性的。人性是什么?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三种表述层次:味、色、声、臭等感性具体;善恶等抽象理性;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恭敬之心等理性具体。休谟认为人性有观念、知识、理性、骄谦、爱恨、正义、善恶等。[1]马斯洛认为人性是不断的需求:生理、安全、爱、尊重和自我实现。[2]小说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作为切入点,通过对乡土日常生活的描写,在聚焦乡土生命主体的苦难生存现状中去挖掘人性。
秉德女人在物质困境稍有改善的情况下,就隔三差五地把高粱稀米粥分散给比自己更窘迫的罗锅嫂子家和屯西的二婶家,不仅这些,听说周克让家的媳妇没有奶水喂养孩子的时候,她主动找上门去做孩子的奶妈,但她的热心善良并没有让接受帮助的心存感念。在羡慕和嫉妒的交织下,周克让家的媳妇处心积虑地制造她利用喂奶之举企图勾引公公周成官的恶意谣言;谣言通过经常接受她物质帮助的罗锅嫂子的嘴巴散播出去。罗锅嫂子常年伺候一个病弱的男人所产生的压抑需要从另一个人的不幸中得到发泄;屯西二婶在谣言的鼓动下,打着维护申家脸面的旗号,不分青红皂白地对身体上已经遍体鳞伤的秉德女人再次进行精神上得摧残,让本没有愧疚之感的秉德女人也凭空认为自己是“不洁”之人。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折射出人性的多重维度,被苦难折磨的疲惫不堪的人惯于制造新的苦难,期待从别人的不幸中寻找医治自己苦难的一剂良药。人们违反常理的行为折射出人性已发生萎缩的沉重现实。伴随着苦难发生过程我们也分明能够感触到人性深处潜藏着的卑微与幽暗,但当我们具体观照特定时代背景下冷硬的人性时,可能除了给予同情理解之外,并无指责的底气。
对复杂环境下的人性观照,不能果断地以黑白论之。在是非不分的年代,人类的生存似乎需求一种反常规的方式才可以得以维系。《秉德女人》所展示的不是黑白分明的单一人性,而是常常徘徊于正确与错误的界线之间很难找到参照标准的复杂多维人性。人性异化并不是偶然的意外。在人人自危,为生存所迫的情况下,种种复杂怪异的行为便随之产生。小说中描绘了文革时期人与人之间冷漠甚至充满仇恨的可怕图画。承多的妻子耿风莲为表自己对国家和党的忠诚,大义灭亲地“揭盖子挖病灶”,成为承多打成“右派”的有力佐证。为了避免替阶级敌人抚养后代,把刚出生一个月的孩子无情地扔给年迈的老人抚养;承民为了彰显自己对党的忠诚改名换姓,与成分不好的家人决然断绝关系;文革的压迫使承多性情大变,对幼子的暴打,对他人无端的不信任。当高压政治全方位渗进人们日常生活时,正常的伦理道德情感被“冷冻”,当人们的思想完全开始惊人的一致的时候,人性的异化早已不可避免。
人的关系的异化就是他人对个人的异化,表现为人与人之间的对立关系。非理性主义的本体论哲学认为,人是受欲望驱使的,生命的本能是利己的,这就从人性的本质上指出了人与人之间互相残害的丑恶关系。[3]秉德是一个由着本能意识做事的“粗人”,但当匪胡子头曹宇环通过送梳妆台的方式侵占自己老婆的身心后,他开始效仿曹司令颇有情调的做法。他用送梳妆台的套路勾引青堆子湾许记照相馆老板的女儿,当许小姐怀孕后便遭到他无情的抛弃,许小姐因无法承受情感上的痛苦导致精神失常。在外在环境的逼迫下,人性已潜移默化地发生异化,个体为了让内心获得变态的平衡,将自尊受辱的痛苦转嫁到另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压抑、苦闷乃至绝望的体验像病毒一般传染,人们无处排遣精神上的痛苦,便在自我折磨与折磨他人的过程中获得一种变态的满足。在荒谬,窒息,苦难的现实中,个人生存的恐慌感、荒诞感,尖锐地刺穿了理性,为缓解生存的痛楚,积蓄生存的微薄资本,人们似乎乐此不疲地重复翻转着滑稽,冰冷的处世方式。
让人下意识地对苦难深深慨叹之余,也整体上体悟到《秉德女人》并不是一部彻底黯然悲观的作品。它验证了在扭曲和晦暗的生存观念中依然可以迸发出温暖。秉德女人在生命困顿处表现出的隐忍与坚持,使独立的生命意识和人性力度最大限度地舒展。当她被打家劫舍的匪胡子秉德抢走,一生的动荡浮沉让她尝尽人情冷暖。然而秉德女人始终恪守着对生活的信念,安逸时不欺贫弱,困顿时不显落魄。她主导着自己的生命,以坚强对抗苦难赐予的诸般荒谬。在周庄大地主周成官充满恶意的刁难手段面前,秉德女人刚柔并济地去对抗,一次又一次地挣脱周成官所精心设置的“牢笼”;土改运动席卷到周庄时,周成官被活埋,秉德女人听到消息后并没有感到报仇雪恨的释然,而是条件反射的感叹:这活埋的可是一条人命啦!当周家沦为家破人亡的潦倒境地时,她放下昔日的恩怨,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不顾周庄其它人的猜忌,毅然到周家帮忙料理后事。在遭遇寒霜冰雪的百般摧残下,在她身上依然保持着人性斑斓的色泽。秉德女人在苦难的摧折中升华自己的灵魂,昭示着人性中美好而坚韧的因子。
小说以辽南乡村的苦难生活为切入点,进而展开了对生活,对苦难,对人性的认知。借用德国著名的神学家兼牧师蒂利希的概念,即:我们在其中生活的世界应该是什么,世界的命运以及在这个世界中我的命运,我的同类的命运是怎样的?时代,命运,苦难,人性似乎构成了人类生活的奥秘——生存的意义。人性的真与善,死亡的焦虑,人生苦难,灵魂的困顿,人生理想的依托等问题,我们似乎都在不遗余力地去验证,去靠近,去触摸,试图在与人性之光对立的隐晦和迷茫的间隙中去搜寻人性应有的温暖,去填补我们内心断裂的缺憾。但人生中的扰攘不断,如何征服苦难的困顿,摒弃人性中的晦暗,建立乐观坚韧的信念,无疑以一个悠长的过程而存在。在充满曲折与泥泞的人生旅途中,在感受负重之余不忘用人性中的通达与慈悲的心绪去领悟超越苦难的怡悦,便是对人性所给予的美好诠释。
参考文献:
[1](英).休谟.人性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2](美).马斯洛.马斯洛人本哲学.成明编译[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
[3]孙倩:《裴山山小说创作论》,载《小说评论》,2011年第5期.
汪莎,湖北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