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十里红妆的乡村婚姻叙事

2012-04-29 06:42叶佳
农家书屋 2012年8期
关键词:闺房红妆媒婆

叶佳

一百多年前的一天,宁波宁海的一个大户人家嫁女儿。红妆队伍绵延好几里,路过的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乡里乡亲。

小孩子跟着花轿蹦蹦跳跳,而大人们则在路边数红妆的扛数。宁海籍著名剧作家杨东标说,附近有人嫁女儿,全村都要出来看的习俗,一直延续到解放后,在物资贫乏的年代,人们就在路边数新娘陪嫁的被子条数,一般人家一两条,好一点的人家四五条,如果能数到十条,围观群众中就会传来各种羡慕声,证明这真的是一个大户人家。

嫁妆的多少,是新娘家的炫耀,更是新郎家的体面,家底越丰厚,陪嫁的红妆队伍自然也就越长。

根据习俗,红妆队伍是要用马桶开阵的。但实际在迎嫁妆的队伍中,人们是看不到马桶的。马桶又叫子孙桶,有着多子多孙的美好寓意,在结婚当天天亮前,由新娘的小叔子先悄悄送到婆家去。而迎亲的队伍是要根据小叔挑马桶的道路行走的。

花轿是夹在队伍的中间的,前后挑着、抬着的是新娘在夫家需要用到的一切,从针头线脑到雕龙画凤的箱、柜、桌、椅、盘等等。

看到最后,围观群众里又发出了一些惊叹声,他们看到红妆队伍是用棺材压阵的。这也只有真正大户人家才会做到,它的意思是,从出生到死亡,新娘在夫家需要用到的所有东西,娘家都给你备好了。这无关吉利,而是无尚的体面。

可就在外面锣鼓喧天的时候,花轿内,不过17岁的王小姐不停地绞着手里的喜帕。她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结婚是女人一辈子的事情,她终于要出嫁了。紧张的是,自己的丈夫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父母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她一无所知。可父母知道的,也都是媒婆告知的,谁又知道是真是假。

未来对王小姐来说,充满了悬念。丈夫是否体贴,公婆是否和蔼,小姑是否朴实,对中国农村传统妇女来说,出嫁之时,她们需要思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那爱情呢?在现代女性看来的婚姻的基础,对传统女性来说,那就是奢侈品。这种渴望被深深埋在心底,可大部分人一辈子不会企及。太多的枷锁在爱情的前面,不是不想要,而是要不起。

禁锢

宁海的十里红妆博物馆地下一楼,是博物馆馆主民俗学者何晓道搜集的百床风情展。

展厅的中间全都是婚床,两边是小姐闺房内的小姐床,这些床的床檐、挂落、枕屏上全都雕刻或绘画着各种民间故事,做工精美。

如果仔细辨认,是能发现小姐床和婚床上所雕故事是有所区别的。婚床上大多是一些有多子多孙寓意的故事,还有一些是性暗示,而小姐床上,大多是一些民间故事或者戏文中守节的故事,教化着少女的灵魂。

何晓道说,中国古代有很多习俗就是为了禁锢女子的脚步,从而达到禁锢她们对自由爱情的追求。

首先,以小姐床为主要家具的小姐闺房是第一步。以前富贵人家的小姐从青春期开始,她们的活动范围便主要就是闺房了。

她们是不被允许走出闺房的,甚至不能向窗外张望。大户人家中,小姐生活日常所需都有丫头送达,小门小户的本来就只有单间的房子,父母也会要求女儿守在房内,不可轻易外出。

姑娘们日常接触的人只有是母亲、姐妹、婶婶、嫂嫂等女眷,她们很少见到男人,哪怕在她们的内心对男人充满了各种想像。

其次,缠小脚也是一个重要举动。在古代崇尚小脚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缠了小脚的女性走路行动不便,哪怕真的遇到自己心爱的男人,想要跟他私奔都走不远。

只是,在传统文化的熏陶下,传统女性对这些习俗充满了无奈和适从。闺房限制了她们的自由,可闺女成了媳妇,直至老去,她都会说自己是在小姐楼里长大的,以此来炫耀自己的高贵和贞节。

这就像何晓道碰到的一个缠小脚的老太太。她是何晓道村里唯一一个还缠着小脚的老太太,脚已经严重畸形,一到刮风下雨的日子,便酸痛无比。可何晓道问她,如果再来一次,你还要缠小脚吗?老太太几乎没有犹豫地说,缠。她说,她一直认为脚小是值得骄傲的。

充满了矛盾。

等待

可似乎这又不矛盾。

追求甜蜜爱情和幸福婚姻的主题,从古至今都没有变过。哪怕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房小姐们,她们仍然向往。只是在现行的社会制度中,她们做不了太多的事情,只能把自己准备得最好。不管是缠小脚,还是用闺房来证明古代社会最看重的贞节。

还包括,在闺房中不停地学习刺绣等女红。

在旧时,女红是与女子的婚嫁连在一起的。尽管传统婚姻是有媒婆联络而成,这桩婚事成不成,主要靠媒婆的三寸不烂之舌。可除了媒婆的话之外,男方还是有一些判断依据的,其中重要的一个依据,那便是小姐所做的女红。媒婆把小姐做的绣鞋、荷包、枕套等送往男家,男方家从这些作品的针线手法、色彩搭配、精致程度等来品评小姐的品格。

如果这些女红能帮自己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她们愿意花上所有时间去练习这个。就像我们现在常说的,单身姑娘要随时准备好自己,哪怕是倒个垃圾,也别蓬头垢面,谁知道你的真命天子会不会在那个时候出现。

当你将自己准备到最好之后,现代女性更愿意去发挥主动能动性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传统女性呢,剩下能做的,便只有等待和被选择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便是等待的最终结果。何晓道说,中国传统文化用宿命论,很好地解释了这个结果。它让男人理所当然,同时,又再一次把女子追求爱情的天性给扼杀。

从此,女子的一生中便充满了等待。

为了自己的体面和女儿在夫家的地位,大户人家一般从小孩年轻的时候就准备嫁妆了。嫁妆摆满婚房,精致无比。娘家用这些红妆把婚房装点得富丽堂皇,殊不知,多少个夜晚,女儿独守空房,等着丈夫归来。

在那个男人“三妻四妾”很普遍的故事中,包办婚姻导致的结果是,男女双方在结婚之前都没见过面,自然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基础。相对于女性,男性还可在后面通过“纳妾”等行为来获取属于自己的幸福。而女人呢,只能在无数个夜里,了此一生。

可即便再受宠,妾与妻的身份仍然是不一样。比如,妻子陪嫁的红妆,哪怕是一根针头线脑,丈夫也是不敢给妾用的。

红妆在传统婚姻中,就意味着明媒正娶,那是一桩婚姻的见证者。传统农村妇女有多渴望婚姻,就有多重视嫁妆。丈夫的爱迟早会被别的女人分去,那嫁妆代表着的地位便是最后的尊严。

据说,有些大户人家,女儿的嫁妆是从她出生开始就准备的。

也因为红妆在传统婚姻中的重要性,杨东标编创的越剧《十里红妆·风雨情》用一张千工床(嫁妆中最重要的婚床,据称要耗费一千个工时才能完工,实际工作量上何止千工),作为整个故事的引子,才会显得那么真实。这部剧围绕着一部千工床的归属问题,讲述了旧时一户人家两个女儿和一套红妆的故事。《十里红妆·风雨情》一开场,就是一对夫妻在吵架,因为家道中落,他们家的财力只够打一张千工床,而丈夫要把这张床给大女儿,妻子要给小女儿。大女儿的身世、对爱情的追求,所有这些就围绕这张千工床徐徐展开。

这部戏在宁波已经演了数十场,几乎每一场都会有人落泪。由此可以看出,但凡涉及到美好爱情的,总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追求

《十里红妆·风雨情》中的大女儿一定要嫁给门不当户不对的小木匠为妻,哪怕跟刚刚相认的父亲、彼时的工部侍郎反目。这便是对爱情的强烈追求。

但这些爱情只能见诸于传说故事和文学作品中。可也因为这样的追求非常艰难,才会特别美好。

何晓道很喜欢这些描写美好的片段。

因为闺房的压抑,便出现了《牡丹亭》中杜丽娘在闺房中的梦幻。在“春啊……春啊……”的呼唤声中,梦神将她带到花丛明月之中,她与梦中情郎柳梦梅相遇并相爱,醒来之后,情伤愁病而死。死后,杜丽娘的游魂找到柳梦梅这个在世的人,魂人相见,如同故友,魂令人掘坟而使其再生。复生后,几经周折,成就了婚姻。

《西厢记》中张生偷情崔莺莺,这也是一段爱情佳话。

这些故事的美好,在于它对自由的追求。不自由的婚姻中,有着太多人性的压抑。而女性也在一步一步觉醒自己对自由的可能。

何晓道说,有自由的婚姻才是丰富多彩的。而家庭作为这个社会的基础,自由的婚姻也是这个社会丰富多彩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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