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芬
因为上学的事儿,何巧丽再次和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母亲提议她上家政培训学校,她觉得不可理喻。
“去伺候人?她怎么想的,我还是她亲生的吗?”提到这件事,何巧丽气就不打一处来,精心修过的弯弯眉毛蹙在一起。
相比母亲的提议,她更想去学美容,“轻松,自由,有上下班时间,来钱也快。我们班好几个女同学都打算去学呢。”
何巧丽,17岁,今年刚初中毕业。
对于大多数农村女孩来说,初中文凭已经到头,摆在她们面前的两条路:打工或者等着嫁人。
“她不就看着家政学校不要钱吗,可你说,我要真去上了,当个保姆,以后我还怎么在我们同学里抬起头来?伺候人,说出去好听吗?”
何巧丽的母亲不同意她的看法,“我娘家村里的一个女娃,人家当初就上的这个学校,现在人在北京上班呢,有甚不好?”
老人口中的女娃,是今年27岁的马丽霞。
马丽霞:在北京找到爱情
2003年8月,为了扩大劳务输出,米脂县打出“米脂婆姨”家政培训品牌,当年刚满18岁的马丽霞,因为人长得漂亮,又机灵聪明,成了“米脂女子家政学校”招生老师们的重点招生对象。
经过三个月的培训,米脂女子家政学校第一批50名学员全部被安排进京,这些女孩都是第一次坐火车,送行时火车站上都是抱头痛哭得家长孩子,哭的最惨的就是马丽霞,最后是被老师搀扶着上车的。
“家里条件不好,孩子多,妈妈身体又不好,也是没办法才去上的这个。”马丽霞毫不讳言自己当时的不情愿。“之前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米脂县城。”
临走时妈妈给装的家里的一点南瓜子,马丽霞一直舍不得吃,随身装着,最后都有蛤蜊味了也舍不得扔,经常看看就觉得离家不是那么远了。
马丽霞去的那家,就两个老人,儿女都在国外。
刚到人家她很拘谨,不敢出门,不敢说话,甚至连吃饭都不敢夹菜,光吃白饭。
两个老人很慈祥,给她买来新衣服、鞋子,就连毛巾、牙刷这些小东西,都给置办了新的。没事儿还和她拉家常,带她出门买菜、遛弯,就这样儿,一个月之后,马丽霞终于敢独自出门穿过两条街去菜市场买菜了。
不单在生活上老人对她照顾有加,老人还鼓励她多看书学习参加自考,曾是大学教授的老太太还亲自辅导她的英语学习。
马丽霞回报老人的是更加勤勉的工作,家里被她收拾得窗明几净,她抽空剪的窗花、绣的鞋垫,成了老太太送给街坊四邻的最受欢迎的礼物,同院的两个老太太还慕名找上门来,让她教自己孙女儿剪纸。
在老人家做了四年,18岁的马丽霞成了22岁的大姑娘,在农村22岁的女孩已经是老姑娘了,家里人催着她回家结婚。
这个曾经不愿意走出家门的女孩现在又开始纠结。
“我参加自考的课程已经过了一多半,回去,考的这些就都没用了,而且,在北京呆的时间长了,还是觉得这样的生活要比在农村等着嫁人、生孩子过一辈子更有意义。”
说到“意义”二字,马丽霞笑了,当初和家里人商量的时候,电话那头的老爹几乎暴跳如雷,“觉得我在北京呆了几年,翅膀硬了呗,跟他说话都讲大道理了。”
马丽霞的想法得到了雇主一家的支持,为了让她继续上学,老太太专门和她一起回了趟米脂,帮助说服她的家人。就这样马丽霞继续留在北京。
自考拿到大专文凭后,老人的儿子帮马丽霞在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联系了工作,并且鼓励她继续参加本科的考试。
工作半年后,让她想不到的一件事发生了,单位的一个同事向她发起爱情攻势。
顾岩,比马丽霞大两岁,来自山东一个普通农家。
一开始感受到顾岩的爱意,马丽霞本能地拒绝了。在老家,和男子交往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下交往最是要不得的。
但是顾岩不因她的拒绝而打退堂鼓,时间长了,这个热情、开朗、大方的山东小伙终于走进马丽霞的心中。
没想到她的恋情受到父亲的强烈反对。老人知道后很快就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房没半间,固定工作也没有,这不就跟村里的“二流子”一样么,这不是骗咱姑娘是甚?”老人到了北京,任凭马丽霞怎么劝解,就是不愿意女儿和这个“二流子”继续交往,一定要带她回老家给她找个“知根知底”的婆家。
“棒打鸳鸯”之际,又是老太太一家给马丽霞的父亲做通了思想工作,同意女儿和顾岩继续交往。2012年初,顾岩和马丽霞在北京结婚,他们还在北京郊区按揭了一套住房,
谈及此事,马丽霞抿着嘴巴笑道:“我爸回家后都没敢告诉亲戚朋友我在外面找了男友,总有自家姑娘被人拐走的感觉,后来买了房子,老人心里才踏实了。”
小两口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两人很珍惜这段感情。“在我们老家,男人几乎不管锅台灶里的事儿,吃完饭都是女人来刷锅洗碗,男的要不和邻居侃大山要不就躺在炕上抽袋烟。小顾不这样,他经常帮我收拾房间、洗碗什么的,很体贴,所以我觉得那会儿的坚持是对的。”周末马丽霞和顾岩会一起去看望老太太一家,那已经成了马丽霞的第二个娘家。
刘青青:身有千金不如一技傍身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三哥哥当兵坡坡里下,四妹子崖畔上灰塌塌。有心拉上(个)两句话,又怕人笑话。”
一首嘹亮的《三十里铺》响彻教室。
唱歌的人既不是歌手也不是老师,而是当初和马丽霞一同参加家政培训的学员刘青青。
谈到第一次上课,刘青青记忆犹新。
“我们想着家政么,就是洗衣做饭、铺床叠被什么的,谁知道第一节课,学校竟然请来老师教我们唱信天游。” 这让刘青青和同伴们觉得既新鲜又好奇。
和其他米脂女孩不一样,刘青青是自己选择上这个家政学校的。
“那年我高考毕业,没考上大学,高中文凭在我们那儿的女孩里已经算很高的了,父母也不同意我复读,可是我就是想走出陕北到外面去看看,正好那年家政学校招生,老师说学员毕业后都送往北京,我就报了名。”
当时,老师、同学都替她觉得惋惜,学习那么好,怎么选择了个伺候人的活计,左邻右舍也都指指点点的。
当时报名可能是意气用事,但第一次上课后她就坚定了继续下去的决心。
“我记得我们那个老师说的一句话,‘人家北大清华每年考上大学的保安都好几个呢,做保姆没什么丢人,只要你努力,行行都能出状元。”
抱着“当保姆里的状元”的信念,刘青青来到北京。
刘青青来到的那个家庭,老爷子是个中医退休专家,家里有很多医书,没事时,刘青青就会翻翻那些医书,看她对中医感兴趣,老爷子挺高兴,翻起哪本就给她讲哪本。
在老人的指点下,刘青青渐渐对中医有了兴趣。
两年后,通过参加自学考试,刘青青终于心如所愿考上一所医学院。
如今已经是一名中医大夫的刘青青说,其实怎么到北京都只是一种途径,自己选择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王翠:当好家庭主妇也需要技巧
“主人在家里桌子上放了一些钱,如果是你,会不会偷拿?”
“遇到男主人一人在卧室,你需要打扫卫生,你进去还是不进去?”
“雇主婆媳发生矛盾,你怎么办?”
……
这些问题都被列在米脂家政培训的教材中。
王翠说本来以为当保姆就是简单的“伺候人”的活,没想到这么复杂,需要考虑这么多问题。
当时负责米脂家政培训的郑清利老师说:“家政服务是个需要注重细节的特殊服务行业,学员可能遇到不同家庭千差万别的服务要求,应该怎么应对?所以除了日常技能培训外,学校还会传授她们一些处世经验和交往技巧。”
曾经的学员王翠谈到她的第一次家政服务经历。雇主一家四口,婆婆、儿子、儿媳、小孙女,婆婆因为退休前是一家单位领导人,习惯做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于儿子、儿媳之间的事儿什么都喜欢管上一管,儿媳全职在家带孩子,对于婆婆的“多事”多有不满,硬对硬的就给顶回去了。男主人则夹在中间两面为难。
在这家做了不到半年,王翠就离开了。
“在这样的家庭干活,感觉心情特别压抑,不开心,话也不敢多说,没准儿哪句话不对就惹出事端。”这次经历给王翠带来很大刺激,当时她都决定不在北京呆了,要回去,家政公司一边给她做工作一边帮她联系了另外一家。
新找的雇主是老两口,人际关系比较简单。老人的儿子、儿媳周末会带着小孩看望爷爷奶奶,同样是婆媳,王翠发现这对婆媳却相处得很和谐,儿媳行事温婉,遇到事情先征询老人的意见,几句话就能将老人心里的疙瘩解开,婆媳之间的矛盾自然也少了许多。
在这家做了3年后,王翠回家嫁人,如今她也是家庭主妇,虽然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却相处融洽,王翠说几年做保姆的经历让她学到不少处世经验。“老小孩,老小孩,老人么,不要和他硬对硬地碰,哄哄就开心了,更不能让老公夹在中间两边为难。有的事儿让老公去说比自己去说更有效。”谈到居家之道,王翠比同龄人老道得多。
“第一批参加米脂家政培训的80后女孩们,勤快又能吃苦,米脂女子美丽、贤惠、聪明、能干的优点都在她们身上体现出来。”提及马丽霞、刘青青这批学员,郑清利感到很骄傲。“第一批学员,没有一个被退回来的,而且口碑都很好,‘米脂婆姨一炮打响,第二期招生还没开始,学员就被预订一空,甚至有客户专门打来电话‘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就这样,一批又一批米脂姑娘走出黄土高坡,走向北京、上海、广州这些大城市。
这种火爆的场面止于2006年,红极一时的家政专业慢慢走下坡路,如今的米脂女子家政学校已是门庭冷落。
经历了“米脂婆姨”由盛及衰变化的郑清利老师分析原因说,90后的女孩多是家里的独生子女,父母舍不得,自己也吃不了苦,干不了家政这行。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以前的就业门路少,现在的选择越来越多,机电专业、酒店管理专业、汽车修理专业等应运而生,农村人的生活也在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