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晖
生命的回应
一切发生在两个人的凝视之后。不经意间滴落的,是幽暗的性灵之花。
向上和垂落的植物,都生动地绽放在黑夜深处。
目光集结了身体的全部力量,手,通向你。无论是我的跪伏,还是微微的前倾,我只是不想站在你的对面。
植物怒放着奔腾着,安静地离开,直到我们老去。
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我放牧了五年的那头黑色的牛,一行行的眼泪。滴下来。
我那头慢悠悠的牛。前膝跪地。眼泪在流——只求不死。
混乱的人群,正在忙着用绳索固定牛的四条腿,四棵被随机选中的树,也被迫参与了这次谋杀。那个山凹,近四面全部是高而直的树,只有一条路通向生产队房屋的集中地。下面就是一口大池塘。
男人们在忙着让牛死,中年女人在旁边递些工具,孩子和女孩们怯怯地退后。看着牛轻微地挣扎和求救。
我的头脑里,像电影快速后退的镜头,吱吱咋咋。
人的铁锤,重重地砸在牛的头盖骨上。
思
恶狠狠地偷猎着一粒粒的文字,让世界回到“源”“来”的地方。
作家们顺着撤退的印迹,往回走,会发现很多事情竟如此惊人地陌生,似乎从没经历过,似乎一切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舍其一生追求的。竟是一个黑夜而已,只是一个,只是黑夜,而已。
在黑夜里,我看见自己的亮。
追击
一个事件活着,潜入骨髓,那对于语言的源地之身来说,那是追根问底的孤绝之力的第一步。
我是其中一个
每一件物品,都是社会网上的一个结。
你不可以选择其一
精确性和模糊性和歪曲,同时发生。
整个晚上
我都在给自己打电话……
我会永远斗争下去
更多的时候,担心会放弃对黑暗的斗争。
黑的时间混乱地收割着钟表,光阴撒满一地,灰尘扑鼻。
暗的空间扫荡着居所,所幸,还有阳光,把我驱除至阴凉处——是等待?还是继续出征?
我居住在征途的路上。
谁?
在家里呆了很久,具体多久我不知道。
我躺在床上。女儿就坐在我的手上说有个人睡在她身边,一睁开眼睛,那个人就跑到窗外面去了。
你未必没有动作
城市的街道。侵蚀着乡村的摇曳。取而代之的是那些短命的水泥和钢铁,房间里堆满那些用垃圾锻压出来的鲜亮家具。
站在那些时髦的农舍前,我恶心的病,复发,进步与愚昧混淆着智慧的光亮,让人完全失明于光芒的强光之中。
推倒与重砌的麻将,洗与碰的动作,我难道只能沉默。我们。
回来了
醒来。
生活浮出地平线。
不需要站在镜子前。麦芒浅黄地铺天盖地,期待阳光,等待雨水,和雪花的冰晶。
速度,在静中平稳靠港。
城市的明净,伸出硬质的手,抓住我的心。疼得平静。
心在哪里?
我找不到疼的位置。
为什么要选择天堂?
因为,我们的土地太脏。
归位,自动生成
山坐落回它原来的位置,安然无恙,水从左肩谷流向另一座山的垭口。植物照自身所感受到的冷热寒霜生发绿意,和秋黄。
花谢了,大地收回淡香,花瓣飘零。
鸟还是会用碎木枝条搭窝建巢,找食夜宿。
收回眼神,内向,一切归位。血液和气息回到各自的位置。
一切天生地成。
再现
扼杀躲藏每一个屋角的蜘蛛。
那些残留的悬浮于角落的云丝舞网,三五根短短的丝。空气般挂在垂直的角落里,主人不知所向。会有三两只长脚蚊,终没挣脱最后三根蛛丝,而风化于此,来回荡漾的丝线,重放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一张纸,轻轻晃过,墙壁涣然。
黄色更黄,蓝色更蓝。
逆流
上午,各种金属虫子列队游浮于城市街道,忙碌的表情来不及变化,就此凝固在它们脸上,身体快速运动。让躲在暗处的水泥暗自窃喜。
只有,植物。一味地往上生长。
似乎想告别这些拥挤的虫子。但一次次,树的头,总被截取,混乱中,植物随意地向每一个方向生长出希望的触角,已经不能称之为头了。
城市里没有东西南北,没有角,到处是角度里的对应物,依旧有植物不屈地安静地生长着。
我是一株移动的植物,从南方到北方。
逃离南方的湿气,适应着北方的干燥。
曾经有那么多的人和事驻扎于我每一根神经,它们沾染到哪里就在哪里撕扯、开口切剖。让混帐的污浊之气进出我的身体。
现在好了,周一,我的金属虫子,可以逆流而行,冲入我的那片树林,它们成百上千林立,风雪阳光雨露,它们一一幸福享受、聆听安静中的天籁之声。
请再轻松一点
词语一小对一小对,成双地走过去,干净着自己的身体。
生活,轻一些。
灵魂的城堡
插入锁眼,转动一把锁,打开一扇门。
当我们的眼光无处落脚的时刻,就是我们内心苏醒的时候。
你没办法逃离肉身的世界。
谁也不能审判谁的思想。
与自身思想对峙的时候,就会听到精神的舞蹈之形。
静养,现在的首要之事。
她的生活
他永远在铁路尽头,他握着铁路走向远方。
太多的时间,她像儿时课本里的烈士遗孀一样,与儿子两个人生活在一个小镇样的城市,每天起床、早餐,送孩子去学校,她去上班。
晚上散步,与儿子一起,儿子陪她过活。
铁路永远通向远方。上面有疾驰而去的火车,没有一列会在她的身边停下来。
铁路永远通向远方。
这样的人太多
闭上眼睛的天空,失聪的耳朵:这只烧制太久的失败的杯子,不相信在椭圆形的大地上可以走路。它摇摇晃晃地与身边的每一个杯子碰撞,它只信服那只惟一的高贵的手。
它破碎的杯沿倾斜过来,角度扎进我的后背——由一位装扮的朋友送出的问候,于我,是残酷了点。
天空果茶咖啡,我倒在门的外面。
站起来。
转身。
没人做到休息
我想休息,外面的嘈杂疯狂地包裹着身体里那朵弱弱的鲜花,露珠已经滴落。
我藏着身体里休息。
我的一味药
这么多人,都一一走进了黑暗的队列中,我又有何恐惧?
黑暗,也许是我站在这里所看到的颜色。走进去,会有不同?
我在寂静的人群中寻找远征的诗人。寻找那位安静的智者,与他们轻缓温暖地对坐。
谁可以忘记那些脸孔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通过墓碑,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他们的文字缓慢得如建筑物。从退隐的迷雾中渐显出自身的动人之处,落在纸上。拨动我惊恐的弦线,担心那声音因尘世的乌烟瘴气而窒息。
我愿意呆在这梦境的早晨,阳光照进来。
我在老去?总是回想起过去那些帮助过我尤其是我有所亏欠的人。
昨天晚上,南京炼钢厂那些金黄的钢水,亮晃晃地扑向十余位工友……
我如果继续在工厂,也许在很早以前,我就被那些铁水熔化。
没人了
在路上走,睡着了,醒来已是晚上。
天黑了,我是早上上的路。
前面两个人,不知所向。
存在的问题
自现者不明。
你每天都会站在自己面前,尘埃里的小花开了……镜子、玻璃、不锈钢圆柱体,洁净的电梯和地砖。你看着自己的身体,一个生命的痕迹站在成堆的物质上。花猛烈地开放把橱窗炸开。
暴躁的重复,你忘记了自己,谎言的草丛和树枝围困你的每一次冲锋。楼梯里炫目的流光恒定在那里,自己的内核一点点败落。身体和姓名的甲状腺增大,你一次次爆炸,自己找不到花开的原因。
你的双脚、腰椎沉沦于一场冰雪的灾难中,掩体凝固着各种见识。
亲手扼杀的内核,撒满你走过的所有房间,也追不上你的影子。
你吐出的每一朵自诩为莲花之词的句子,一点点紧裹着你的身体。见地遮蔽了你的远方。到处都是你的见地,残枝败叶。
昨天我站在那里
有多少个我,还站在过去的路上,等我转身狠狠地一抱?路灯独处得都懒得发光,要树叶爬高点,挡住它睡觉的眼睛,巳没什么值得照耀了。那些过去的我,冷清地站在那里,与今天相互遗忘。声音,偶尔的一滴水,以晶体的方式倒映出各自的问候,对面的融合,愈发使晶球温润洁净。
凝视后的短暂昏眩,美丽的我,荡回城市的某一空白处。
手迟疑不定,接近晶体。刻度一点点稀释淡化几十秒的距离,空音,速度放慢了距离。
风从那个垭口滑下来,接近零点——
零点。消失在我站起来的地方。
制作手记
我沉迷于散文诗这种自由的表达,她是一只可以深入心灵。自由放荡于浩渺宇宙中的精灵。
我不可避免地穿行在物质超市的宣问,制造着、享受着物质。
我的作品超越生活的物质细节。超越真理,她凭借的只是心灵的感知。畅游于现实的冥想与空幻之上。
纯粹的艺术。只向打开自己纯粹之门的人歌唱。
每个人都有这样一颗与物质生活无关的纯粹之心。只是很多的人因为欲望的无限膨胀、自我幻觉的伟大高涨、生活的物化、时间的追逝。他们的纯粹之心,才被诸多现实物质不断地覆盖,以致于纯粹之心腐烂和停止生息。
我在作为“人”的同时,作为“诗人”存在着。
我庆幸自己还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在一瞬间脱掉几十种现实的身份。纯粹得像森林湖泊边的一棵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