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丽洁
在清脆优美的芦笙曲调中,舞者应声而起,她们头上绾发高耸,模仿锦鸡头冠的银头饰一步一摇,百褶裙上的彩带仿佛绚丽的锦鸡羽毛。
抄纸开始,只见抄纸师傅手持竹帘,往石槽里猛一探身抄水,纸帘翻飞之处,一张薄如蝉翼的白皮纸便被神奇地滤在了竹帘上。
王阿勇曾经两次到美国白宫进行蜡染表演,她还应邀到当时的里根总统家中赴宴,其多幅作品被白宫收藏,被誉为“东方第一染”。
2011年10月,在美国塞多纳国际电影节上,一部名不见经传的中国电影《云上太阳》出人意料地囊括了4项大奖。电影中云雾缭绕的村寨,如梦似幻的自然美景,古老而灿烂的民族文化,人与人之间单纯朴素的感情,无不令人为之感动和向往。
随着影片的全球上映,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追问:世间真有这样的“人间天堂”吗?答案是肯定的,那如“云上太阳”般绚烂美丽的地方正是位于中国西部,贵州山区的丹寨县。
丹寨地处贵州省东南,这里林木幽深,溪水潺潺,青山绿水的滋润、多民族文化的浸染,使丹寨拥有了许多浓郁独特的风土人情。比如,在这片面积仅几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就富集着近百项非物质文化遗产,密度之高在国内首屈一指。时至今日,这些“遗产”依然与当地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其中的不少技艺,如“锦鸡舞”、“古法造纸”、“蜡染”更是堪称奇观……
奉锦鸡为神:最后的鸟图腾部落
图腾崇拜是人类最早的文化现象。随着历史的发展,图腾崇拜已渐渐淡出人类社会,只在极少的地方有所保留,比如这大山深处的丹寨——至今就还延续着完整的“鸟图腾崇拜”传统。
丹寨人自称“嘎闹”,意为“鸟的部族”。自古以来,丹寨人就尊鸟为图腾,奉锦鸡为神,保留着穿“百鸟衣”、跳“锦鸡舞”的传统。
百鸟衣是丹寨人最隆重的服饰,服饰有男装女装之分,整件衣服上用丝线绣满了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鸟类图案,有的昂首站立,有的展翅飞翔,可谓千姿百态。衣服边缘再缀以排列整齐的鸟羽,繁复华丽,传递出对古老图腾的虔诚信仰。这种“百鸟衣”丹寨人平时很少穿戴,往往作为宗教仪式的盛装,由每户人家的“家长”保管,并且一代一代传承下来。
而“锦鸡舞”更是把丹寨的鸟图腾崇拜发挥到了极致。在丹寨,下到几岁的小姑娘、上到七八十岁的老妪,都会跳这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特舞蹈:在清脆优美的芦笙曲调中,舞者应声而起,她们头上绾发高耸,模仿锦鸡头冠的银头饰一步一摇,百褶裙上的彩带仿佛绚丽的锦鸡羽毛。这时的舞者恰如一只美丽而高贵的锦鸡。
关于“锦鸡舞”的起源,丹寨当地流传着一个传说:在很早以前,丹寨人的祖先为了躲避战乱多次迁徙,当他们最终落脚丹寨时,带来的只有水牛和芦笙。由于没有种子,无法耕种,丹寨只能依靠打猎、摘野果、捞鱼虾充饥度日,生活过得十分艰难。
有一天,猎人们合力捉到了一只锦鸡。像平常一样,他们把锦鸡宰杀后将内脏弃之不食,随手丢掉。让人没想到的是——锦鸡胃里未消化的谷物竟掉落出来,生根发芽,长出了谷粒。第二年,人们就用这些谷粒做种,播种后收获了满仓的粮食,部落从此安居乐业,繁衍至今。丹寨人由此相信,这只救命的锦鸡正是祖先的化身,为了感恩,后世的丹寨人就仿造锦鸡来装扮自己,并跳起“锦鸡舞”,追念祖先。
在丹寨每隔12年举行一次的祭祖活动中,“锦鸡舞”是必不可少的祭祀形式。除此之外,在每年最盛大的节日——“吃新节”上,也常常会有锦鸡舞的表演。“吃新节”是丹寨特有的节日,距今已有2000多年历史,“吃新”意为“吃新米”,在每年稻米快要成熟的10月份,当地人都要到田里摘取一点新长成的稻米煮食,以庆贺当年丰收在望。“吃新节”往往是一个寨子接着一个寨子地连着举行,时间跨度长达几个月,从10月开始一直到农历的年末。过节前的几天,姑娘、妇女们要精心打理“锦鸡舞”的盛装,小伙子们则忙着修整芦笙,为“锦鸡舞”伴奏。
到了吃新节当天,亲友们会挑着礼品从各处赶来,整个寨子热闹非凡。所有前来过节的女人们都会在舞场上一展身手,她们身穿盛装,头戴华丽的银饰,手持绣帕随着芦笙曲调翩翩起舞,形成几百人同跳“锦鸡舞”的壮观景象。小伙子们则围在外围卖力地吹奏芦笙,以吸引舞场中的姑娘们。
“拈花”绝技与传承千年的造纸术
当你走进丹寨村寨,一定会惊讶地发现——几乎每户人家门口都有一个大大的石头水槽,不时还会有“咚咚”的捣臼声从某处传来。细探究竟,原来这里家家户户都还传承着一种古法造纸工艺,那门前的石头水槽是用来存放纸浆的,而“咚咚”声便是造纸人在捣浆了。
自古以来,丹寨当地都传袭着这样一种造纸手法:先从山上采来一种名叫“构皮”的树皮,放在河里清洗浸泡数日,再经过蒸煮、浆灰、日晒、霜冻、挑拣、压榨、漂白等几十道工序,去除树皮里的杂物,形成最初的造纸原料。之后还要往里加入各种辅料——比如岩杉树根、野棉花根、弥猴桃藤、糯叶等,当主料与辅料搅拌均匀,它们便会被放入石碓,捣成纸浆。
纸浆通常要舂打数日,越细越好。纸浆舂好后,必须赶在干燥之前倒入石纸槽内——纸槽内原本已注满清水,倒入的纸浆便悬浮在清水中,若隐若现。
接下来就是传统造纸最重要的环节——“抄纸”,而造纸的成败也在此一举。这一绝活都是言传身教、世代相传的,一般要3~10年才能熟练掌握。抄纸开始,只见抄纸师傅手持竹帘,往石槽里猛一探身抄水,纸帘翻飞之处,一张薄如蝉翼的白皮纸便被神奇地滤在了竹帘上。将白皮纸榨干晾好后,便可揭下出售了。
据中国历史博物馆的专家考证,丹寨古法造纸所采用的工具、原料和工序,竟与《天工开物》中所记载的东汉时期造纸术惊人相似,如出一辙。据此专家们认定,丹寨的造纸术可能在东汉就已存在,距今已有2000年的历史。因此,丹寨古法造纸被人们形象地称为“古代造纸术的活化石”。
丹寨纸柔韧性和吸水性都很强,光泽度也好,不少书画大家使用后都对它赞誉有加。在他们看来,丹寨纸不仅表现出一种原始、朴实的美,而且独具个性。作为一种书画用纸,丹寨白皮纸与普通宣纸不同——由于是纯手工制作,每张丹寨纸的纸质纤维肌理千差万别,一笔下去,往往会产生意料之外的晕染效果,更能激起艺术家的创作灵感。近年来,丹寨白皮纸日益走俏,书画市场上每张的价格已经超过了普通宣纸。
尽管造纸手法大同小异,但具体到每家每户,造纸工艺又各有特点。在丹寨当地有一位王姓造纸艺人,他的造纸绝活传承于祖辈,到他这里已是第19代。王姓艺人独创了一种“拈花”绝技——把采来的山花贴在还未完全干透的纸上,印压出各种花瓣图案,然后经过特别的处理后将图案定格,花草树木的灵气顿时融入纸中,一张纸便是一幅天然图画。
笔者来丹寨多次,始终无缘拜见这位造纸“圣手”,只得到他制作的一些样纸,手抚在绵薄细润的“花瓣纸”上,不禁猜想,这位“拈花圣手”的心思一定如这古纸一般细密吧。
丹寨蜡染:走进白宫的“东方第一染”
蜡染是丹寨另一项绝技。所谓蜡染,简单了说就是用熔化的蜂蜡作“墨”,把花纹点绘在布匹上,然后再将布匹放入靛蓝染料缸中浸染,于是,有蜡覆盖的地方自然就染不上颜色了。待到布匹染好,除去上面的蜡斑后,一幅幅“留白”的美丽图案便展现在眼前。
作为我国最古老的纺织品着色工艺,丹寨蜡染起源于春秋战国时代,流行于汉唐,兴盛于宋元,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从古至今,丹寨人栽靛植棉,纺纱织布,画蜡挑染,把对生活的所有的美好想象、所有理想都寄托和染在这块蓝白相间的布匹之间。
自上世纪90代被外界知晓以来,丹寨蜡染逐渐以古朴、奇特、粗犷、豪放的风格闻名天下。仔细说来,它的制作工艺可以分为点蜡和画蜡两种:点蜡是以圆点排列为虚线,再由虚线组成图案;画蜡则以线和块面来描绘图案。所有的图案可以分为“几何纹”样和“自然纹”样两大类。几何纹比较抽象概括,是一种由古老陶器上的鸟纹演变而来的旋线纹——据说这就是丹寨鸟图腾崇拜的直观表现。除了继承传统,现在的丹寨人更喜欢选用自然纹样。纹样多以自然界中的花鸟鱼虫为素材,随心所欲地创作,造型生动、富于夸张。特别是鸟的变化最为丰富,想象力异常大胆,简练传神,富有童话般的梦幻色彩。
丹寨蜡染还有一个绝活——“冰纹”。冰纹的形成,是由于着蜡后的布匹被不断翻卷、揉打,蜡块破裂,染液随着裂缝浸透在白布上,留下了人工难以描绘的天然花纹,像冰花、像龟甲,变化无穷、形态万千。这种“冰纹”类似瓷釉烧制过程中的“开片”,两块同样图案蜡染布料,冰纹却如人的指纹般绝不相同,颇有种抽象画派的美感。直到今天,丹寨的巫师们都还有“观冰纹、定凶吉”的传统。
土生土长的丹寨人,也许祖祖辈辈都没有想过,他们的蜡染技艺有一天会飘洋过海,走到大洋彼岸。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丹寨相继有王阿勇、杨芳等民间蜡染艺人应邀携作品到美国、法国、香港等地展出,受到了国际上专家学者的一致称赞。其中,王阿勇曾经两次到美国白宫进行蜡染表演,她还应邀到当时的里根总统家中赴宴,其多幅作品被白宫收藏,被誉为“东方第一染”。
在传统手工艺日渐式微的今天,深山中的丹寨人仍然执着地坚守着从纺纱织布、点蜡、画蜡再到浸染、晾晒这样一套完整而复杂的工序。而他们的执着也获得了回报——在国家公布的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丹寨蜡染是唯一入选的一种少数民族染织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