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籍华人任晶晔的黄昏恋

2012-04-29 00:44瞿定国
文史春秋 2012年8期
关键词:伊尔库茨克巴尔印尼

瞿定国

无论是在俄罗斯还是在中国,俄籍华人任晶晔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介“平民”,然而她和她的父母、丈夫,却经历了近一个世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风风雨雨,他们的家庭和个人也遭遇了许多的悲欢离合。当她进入80高龄的耄耋之年时,却在中国喜逢“迟到的爱”,她与中国广西中医学院药理学教授赵一,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任晶晔一家的故事十分曲折和感人。

父母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员,年轻时被派往苏联学习,飘零异域坎坷25载。

说到任晶晔,要了解她、认识她,就必须从她的父母亲说起。她的父亲任岳、母亲王一,都是中国共产党的早期党员,是久经考验的老一辈革命家。为了国际共产主义事业和中国人民的美好未来,他们长期奋战在异域,作出了平凡而特殊的贡献,然而吃的苦、遭的罪也是难以想像的。

2001年12月27日《人民日报》发布“王一同志逝世”的消息称,原第二机械工业部原子能研究所职工医院院长王一同志(享受部长级医疗待遇),因病于11月11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2岁。报道说,胡锦涛、曾庆红等领导同志以不同方式对王一同志逝世表示哀悼,对其家属表示慰问。这位老革命家王一就是任晶晔的母亲。

王一是湖北省荆门县人,1909年5月出生在一户贫苦人家,1926年参加革命,1927年3月,由向警予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为保存革命力量,中共中央于同年10月将一批有革命斗争经历的党员干部秘密送往苏联莫斯科“中国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原名“中国劳动者孙逸仙大学”,简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在这批干部中就有王一,还包括后来成为她终生伴侣的任岳。任岳就是任晶晔的亲生父亲。

任岳,1903年生,湖南省长沙市望城县清港镇人,1920年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1921年8月,与任弼时、萧劲光等人一起赴苏联学习,这是中国共产党派往苏联的第一批留学生。到达莫斯科后,任岳进入“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简称“东方大学”)学习。1923年4月,经陈延年、任弼时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24年,任岳毕业回国后,先后任安源煤矿党委组织部长、衡州地委组织部长。1926年3月,他被中共派往国民革命军总部,担任以鲍罗廷为首的苏联顾问的秘书兼翻译,参加了北伐战争和南昌起义。

在任岳第二次赴苏联学习时,他遇到了后来的爱人王一。当时,他与王一乘坐的是同一趟火车,同车的还有一大批被中共中央派到莫斯科去学习的党员干部,约有100多人。在车上十几天的行程中,任岳像大哥哥一样给了王一许多照顾。在莫斯科学习时,任岳更是给了王一更多的帮助。经过共同的追求和事业的牵引,两人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结为伉俪。

1930年,任岳、王一被分配到西伯利亚伊尔库茨克边疆斯列金斯克州一个金矿场,担任工人指导员。那里的工人大多数是黑龙江南岸越境而来的中国破产农民和城镇苦力。任岳、王一等耐心细致地开展思想工作,采取灵活多样的方法,组织工人学习政治和文化,提高了他们对生活的信心和生产积极性,同时也培养出了一批工人干部,为后来的工作打下了良好的组织基础。1935年5月,已转为苏联公民和联共党员的任岳、王一夫妇,被组织上派往新疆去做军阀盛世才的工作,他们历经困难和艰险,于1937年8月返回苏联后,再次被分配到伊尔库茨克地区工作。他们参加了伟大的苏联卫国战争,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年华。苏联人民没有忘记他们的贡献,1996年9月3日,俄罗斯驻华大使罗高寿代表叶利钦总统,授予王一等“1994-1995年卫国战争胜利50周年纪念章”。

1952年,经苏共中央和中共中央协商,在苏联学习、工作达25年之久的任岳、王一夫妇等同志,终于回到了日夜思念的祖国。当年的老同学、老战友萧劲光、帅孟奇热情地迎接了他们。任岳被分配到公安部办公厅任副主任,王一被分配到卫生部北京医院工作。他们满怀报国之志,决心为阔别数十年的祖国作出贡献。不幸的是,任岳终因积劳成疾,猝发心肌梗塞,于1954年5月去世,年仅51岁。后来,王一以深厚的医学知识和精湛技术,成为一名核防护医学专家,为祖国的国防建设和医疗卫生事业作出了贡献,于1982年离休。

丈夫是印尼共产党员,留学中国回国后,遭遇军事政变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任晶晔于1931年10月23日出生于苏联伊尔库茨克,在那里上了小学、中学、大学,1954年10月大学毕业后返回中国。因为她学的是地图测绘专业,回国后先分配在军事测绘总局工作,一年多后调到国家测绘总局研究所,并以苏联工程师的身份,负责“典型地貌样图集”项目的研究编制。这个项目是国家《1956-1967年科学技术发展远景规划》的重点项目,1966年初步编成,至今这个样图集还名列在中国测绘科学研究院资料库的名目中,任晶晔为它付出了心血。对此,研究所的老同志都还清晰地记得,并在回忆文章中有所提及。

在工作中,任晶晔遇到的最大的问题是不懂中文。1955年1月,组织上将她送到北京大学学习中文。当时正好印尼共产党秘密派遣一批青年党员到中国来学习,在北京大学单独编成1个班,学习中文和政治。这是印尼独立后派到中国来的第一批留学生,从苏联归来的任晶晔也插到这个班学习。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共同的学习中,正值青春年华的任晶晔和同班的印尼共产党员苏巴尔曼相互产生了爱慕之情。他们常在北大校园里漫步,在未名湖畔探讨人生,有时也一起去颐和园游玩。有趣的是,一个不懂俄语,一个不会印尼语,他们两人就用刚刚学会的中文辅以英语,连说带比划,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就这样,他们的爱情之火越烧越旺了。

苏巴尔曼,1929年4月14日出生于印度尼西亚的马兰市,父亲是一个小鞋店的老板。苏巴尔曼12岁时就离开家,投入印尼反对殖民统治、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他参加了印尼共产党,还参加了武装斗争。1942年日本占领印尼,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印尼人民掀起争取民族独立的八月革命高潮。8月17日,苏加诺和哈达签署《印尼独立宣言》,宣布成立印度尼西亚共和国,苏加诺当选第一任总统。在庆典上,苏巴尔曼作为对争取印尼民族独立作出贡献者的光荣代表,被选为4名升旗手之一,亲自参加升起了印度尼西亚共和国的第一面国旗。对苏巴尔曼来说,这是无尚光荣、永远难忘的大喜事。

来到中国之前,苏巴尔曼曾在印尼马兰一所大学学过2年医学。当时,他本来有条件到美国去留学的,但作为共产党员的他却选择了中国。他认为,在中国学到的东西对印尼会更有借鉴意义。

1955年苏巴尔曼来到北京后,先在北京大学学了2年中文,接着又到北京医学院学习1年,然后又转到人民大学攻读政治经济专业,并考上研究生。苏巴尔曼在北京学习长达10年之久,学习十分刻苦,收获颇丰。任晶晔和一群印尼留学生常有往来,成了好朋友。印尼共总书记艾地来华访问时专门接见了他们,鼓励他们好好学习,回国后更好地服务于人民。一次印尼共和国总统苏加诺来华访问,一大批印尼留学生包括苏巴尔曼和任晶晔一起,都到机场去欢迎,还到人民大会堂参加宴会、舞会。大家载歌载舞,气氛热烈,欢快异常。在任晶晔的相册中留下了当年那美好瞬间的镜头。

在任晶晔看来,苏巴尔曼是印尼共的一名优秀党员,是坚定的爱国主义者,有着远大的理想,知识渊博,口才也很好。他为人正直善良,把个人的一切置之度外,追求的是怎样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任晶晔觉得,像苏巴尔曼这样的青年正是她理想中的伴侣。苏巴尔曼也曾向任晶晔表示,他到中国来留学是很幸运的,因为认识了她。1959年,任晶晔和苏巴尔曼结婚了,先后生育两个孩子,一女一男,全家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对于任晶晔和苏巴尔曼之间的婚恋,王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因为他们老两口在异国他乡奔波了大半辈子,吃尽了苦头,思恋祖国之情是他人难以理解的。如果女儿再和外国人结婚,岂不是又要远走高飞,不仅母女难相见,而且在人生的道路上还会发生什么事也难以预测。后来由于女儿的主意已定,女婿又是共产党员、人品也不错,她也就同意了。

1965年苏巴尔曼研究生毕业后,一家四口准备回印尼去。当时印尼驻华大使接见了他们,并帮助办好了去印尼的手续。由于苏巴尔曼已经10多年没有回国了,所以他乘飞机先回印尼做些准备,任晶晔和孩子们也已定好船票,待后出发。苏巴尔曼是8月走的,任晶晔不久就收到了他的来信,告诉她哥哥一家和许多亲友,都非常欢迎这位在俄罗斯长大的中国媳妇嫁到印尼来,并且热情地为他们准备了新居。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没有想到的是,这年9月,印尼发生了“九·三○”事件,以苏哈托为首的军人集团逼迫在任总统、武装部队最高司令苏加诺签署了“3月21日命令”,宣布“解散印尼共产党”,夺取印尼最高领导权。苏哈托推行强权政治,杀害了大批共产党员、进步人士和无以数计的华侨、华人。有的资料显示,从1965年底到1966年中不到1年的时间里,约有50万人被捕,25万多人被杀,当时流经雅加达的梭罗河水面上,漂浮着许多尸体,河岸被血污浸染。种种信息传来,共产党员苏巴尔曼为印尼人民的事业和国际共产主义理想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文革”期间被迫再返苏联,为伺奉老母亲艰难奔波于两国之间。

任晶晔从苏联返回中国后,按当时的政策保留了双重国籍。然而在“文革”中,这却成了她有“苏修”之嫌的证据,就连那位已经牺牲的印尼共产党员苏巴尔曼,其真实身份也受到怀疑。任晶晔被调到武汉测绘学院,母亲王一也被送到湖北沙洋干校“蹲牛棚”。母女两人两地相距并不是很远,但她们互不知情,她给母亲写了很多信,都如同泥牛入海毫无消息。母女二人惟有朝思暮想、梦中相会而已。

任晶晔虽是中国南方人的后代,但她却是在西伯利亚出生和长大的,对于素有“火炉”之称的武汉,难以适应,生活也很不习惯,特别令她难以忍受的是政治上的歧视,人们见到她都是敬而远之,显然是怕沾上“苏修”之嫌。她的女儿鲁霞(中国名)上小学时申请参加少先队,就是得不到批准。再加上“文革”期间“停课闹革命”,只有当地外事部门派人来,给他们几个“老外”读读报纸、念念材料,让他们好好参加“文化大革命”。任晶晔感到十分无奈,经反复考虑,她向苏联驻华大使馆提出返回苏联的申请。

任晶晔的这个决心是难下的,因为她毕竟是地地道道的炎黄子孙,从小就常听父母对她讲解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和文化传统。“苏武牧羊”的故事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故事中的“北海”就是她非常熟悉的伊尔库茨克所在地的贝加尔湖。她的名字之所以叫“晶晔”,寓意也是“日日思念中华”之意,更何况她回到中国已有17年。她决定返回苏联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1971年1月任晶晔回到了苏联伊尔库茨克大学任教。从此,她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又开始了在异国他乡的艰难度日。

进入20世纪80年代,任晶晔的母亲王一已过古稀之年,身体状况日益欠佳。她患过癌症动过手术,又有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急需人照顾。而惟一的独生女任晶晔又远在伊尔库茨克,鞭长莫及。由于任晶晔这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变成了“外国人”,每次她来到北京居留时间不能超过3个月,时间一到就得“走人”,她只能再申请、再批准、再返回。这样,任晶晔不停奔波在伊尔库茨克和北京两地之间,这不仅耽误了照顾母亲的时间,而且她自己的精力、体力也有极大的消耗,同时在经济上也承受不了。后来她只好抽时间到在京的俄罗斯商人那里打工,挣点工钱弥补开支的不足。

耄耋成婚,收获最美的夕阳红

“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夕阳是晚开的花,夕阳是陈年的酒,夕阳是迟到的爱,夕阳是未了的情,有多少情爱化作一片夕阳红。”这首脍炙人口的歌曲,旋律悠扬、情意绵长,道出了任晶晔和赵一这一对耄耋“新人”的幸福和喜悦。

就在2012年1月4日,年过八旬的任晶晔和长她1岁的中国广西中医学院药理学教授赵一登记结婚了。亲友们辗转相告,兴奋地分享着这对耄耋老人的喜讯,大家通过各种方式祝福他们生活幸福。

这位儒雅新郎,何许人也?赵一教授,1930年11月出生于江苏南通市,1948年底高中毕业后参军,1949年至1953年在人民解放军第二军医大学学习,毕业后留校工作。1958年转业后,长期在广西中医学院工作,从事镇痛药、抗疟药、抗癌药与保健药等中草药的研究。主编、参编有20多本专著,在国内外发表论文150多篇。曾赴美国、英国、德国、澳大利亚、日本、俄罗斯等国进行专业考察和学术交流,先后培养了国内外高级专业人才数十名。1992年被批准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是一位事业有成、感情丰富、善解人意的老教授。

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赵一身居中国西南的广西南宁,任晶晔远在俄罗斯的伊尔库茨克,两地相距已过“万里之遥”,这一跨国婚姻是怎样诞生的呢?人们不禁怀着好奇的心理想探个究竟。古时有一副谐音对联:因荷(何)而得藕(偶),有杏(幸)不需梅(媒)。这权可作为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传奇写照吧。

原来,赵一和任晶晔的母亲王一有亲戚关系,尊称王一为婶母。1954年,刚刚24岁的赵一因公到北京出差,曾去王一家探望,第一次见到了任晶晔。那时,任晶晔刚从伊尔库茨克大学毕业回国,年轻貌美、风华正茂,眉眼间洋溢着单纯的快乐和对新生活的憧憬。赵一说,这次见面使他对任晶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美好的回忆。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每当他向人们讲述这次见面的情景时,居然还有些腼腆。赵一表示,当时在他们这一对青年男女之间是否萌发了一见钟情的火花呢?还真有点说不清楚。

由于种种原因,加上路途遥远,联系不便,他们初识的缘分未能开出爱情的花朵。后来他们各自建立了家庭,遍尝人间酸甜苦辣,历经沧桑。两人虽然偶有机会在北京见面,也只是以兄妹相称,相约散散步,吃顿饭,叙叙家常而已。

20世纪90年代,进入高龄的王一认赵一作了义子,并嘱托他像对待小妹妹一样关心任晶晔。于是,赵一就改称王一为母亲了,并在思想上、行动上努力做到尽“人子之孝”、“兄长之爱”,给她们母女两人以照顾。王一也常以“吾儿”称呼赵一,任晶晔更是直呼赵一为“亲爱的哥哥”了。

20世纪末,在任晶晔的沟通、协调和组织下,中俄医学代表团互访成功,赵一参加了代表团的活动,并到伊尔库茨克任晶晔家小住。1993年,在赵一的帮助下,任晶晔的女儿又到广西中医学院进修,学习中医骨伤手法,为其返回俄罗斯后从事医疗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些接触和交往进一步加深了赵一、任晶晔之间的了解。

在赵一的夫人去世后,任晶晔又两次应邀赴广西南宁探望赵一,从而使他们之间的情感得到了升华,两颗饱经沧桑的心最终紧紧地贴在一起了。他们的结合,得到了子女的理解和支持,得到了朋友们的鼓励和祝福。他们兴奋地说,这是“国际家庭”的成功实践啊!

美好的黄昏恋,使这对老人对生活充满了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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