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摄影中的抽象与肌理

赵春茹

现代摄影与绘画在当代艺术中是一对孪生兄弟，两种艺术表现形式之间的界限已经非常模糊，尽管摄影术的诞生对绘画艺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几乎扼杀了以写实为主的绘画，但却促进了绘画艺术寻找新的出路，从而使绘画进入了全新的表现空间。而摄影艺术在百年的演变中，也经过了自然主义、浪漫主义、印象主义、新客观主义、超现实主义，后现代等各个时期演变与洗礼，从手段的单一走向技术与思想的不断丰富，摄影艺术在试验更多可能性，打破传统摄影纯记录的表现手段，发掘人们的感官与内心世界，并不断创造出“新的艺术视觉”，抽象摄影就是当代艺术中非常重要的艺术表现形式。顾名思义抽象摄影就是用相机和胶片或者数码相机拍摄的抽象艺术作品。抽象摄影可以说是对传统摄影本质和特点的无情反叛。

在传统摄影中，摄影是“在原物和它的复制品之间插进的媒介，仅仅是一种无机的代理人，摄影对我们的影响，类似自然现象对我们的影响”，它是客观现实中最真实的、不加修饰的反映。在谈到一张照片的文献价值时，我们会提出的三个问题：“它可靠与否？准确与否？真实与否？”，真实、可信、快捷、一直是摄影艺术在纪实方面具有的伟大成就，“但摄影艺术与其他视觉艺术所共同具有的另一种局限性，就是摄影艺术的思想往往被限制在他所表现的对象的外部方面上，但在绘画艺术中，画家并不遵从写实主义风格的法则，他们可以自由地把对象内部和外部都表现出来”（阿恩海姆R udolf Amheim）。在二十世纪现代绘画艺术中，“人们不须再现自然，而是代表自然”（塞尚Cezanne），“我们对绘画有更高的要求，它服务于表现艺术家内心的幻象。”（马蒂斯Matisse）“艺术家不重视可见的，而是创造可见的”（保罗·克利Paul Klee）。

随着现代工业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现代哲学、社会学、心理学、文学艺术也发生着重大的变革，当代摄影艺术的表现形式、表现方法、表现材料日趋丰富，摄影开始表现对人的内在的精神状态的描绘，从注重对摄影本体语言的记录现实功能，转向对色彩、明暗、线条等绘画抽象语言的描绘上，使摄影艺术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

抽象艺术思潮是当代艺术最重要的艺术潮流。抽象艺术（Abstract Art）在《二十世纪美术辞典》解释是：“举凡艺术都是一种抽象，许多抽象的艺术必然在观众的眼中和心灵中造成具体物象的联想。二十世纪的抽象艺术，乃是指不造成具体物象联想的艺术，它不探求表达其他的视觉经验。”西方一些学者认为，艺术本身就是—种抽象，如苏珊·朗格（Susanne K.Langen说：“一切真正的艺术都是抽象的”。而抽象绘画大师康定斯基（W，Kandinsky）认为，“现实世界本来就存在着具象与抽象，只是具象表现一直被视为中心，而点、线、面、色彩、结构等抽象元素，没有显示本身独立存在的意义”。二十世纪以来，由于艺术家内在的需要，抽象表现被提到日程上来。康定斯基（W.Kandinsky）说“形式愈抽象，它的感染力就愈清晰和愈直接”、“艺术家愈是采用这些抽象形式，他就越可以充满信心地进入抽象王国”。

抽象摄影和抽象绘画的概念是一样的，只是创作的媒介不同，抽象绘画用的是笔和颜料，而抽象摄影是用相机和胶片或者数码相机拍摄的抽象作品。从摄影的角度来讲，新闻摄影、纪实摄影、舞台摄影、超现实摄影、抽象摄影，其摄影性质是一致的。

“在大自然中，抽象是无处不在的自然法则，它不仅存在于无生命的事物中，而且也存在于人类的心灵之中”；“没有立方体，我们就得不到一般对象具有第三维度的印象，没有球形和圆柱形，我们也就不会有对象变化的印象”（沃林格尔Woringer）。抽象是大自然的杰作，抽象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形式本质。因此，康德（Immanuel Kant）总结论断说：“视觉没有抽象是盲目的；抽象没有视觉是空洞的”。

当我们以宏观的、多维的、透视的视觉语言去观察世界时，所有物象的物理性、实用性，结合人们逻辑思维过程，具象形象自然会了然于胸，而“当生成的简化形象远远脱离了多样性的自然时，这种形象便获得了自由，因而就会产生出规则、对称的几何式的形状”（阿恩海姆 ArnheimRudolf），其实当简化形象后去观察所有构成具象的局部或者细节时，一切都是抽象的，而大千世界就是由点、线、面、色彩、线条和空间组合的充满抽象与肌理的视觉世界，抽象的因素无所不在，斑驳的老墙、龟裂的土地、雨水的漏痕、水中的倒影、建筑结构等等，所有能够隐去原来物象面貌的局部和细节，都可以构成抽象作品，运用摄影镜头，通过近摄、微距，调节光影与明暗，发现点、线、面、色彩和肌理所组成形式特征，就可获得优秀的抽象摄影作品。

抽象摄影是用胶片相机或者数码相机拍摄的抽象作品，因此，抽象画面的获得是通过相机器材实景拍摄的抽象视觉形式。在绘画中，“抽象视觉不是对元素的机械复制，而是对有意义的整体结构的把握”，而抽象摄影恰恰相反，正是对现实世界中抽象元素的机械复制，当然这种对抽象元素的机械复制是经过去糙取精，精心选择的抽象视觉，因此，创作抽象摄影必须用抽象的眼光去观察、去发现在自然形态下的简化符号和抽象形式，了解点、线、面、色彩和肌理等最基本的元素和各元素的组形方法和审美特点，才能发现和创作出优秀的抽象摄影作品。

在抽象摄影中，抽象画面的特点是二维平面中的无具象形象的结构形式，抽象图形是由点、线、面、色彩和肌理等最基本的元素组成。点是抽象形式的基本要素之一，点的疏密、大小、流动和走向以及和其他造型元素的组合，是抽象画面组成的重要部分。

线条在抽象摄影中起着形体轮廓和空间关系构成、分割、组织的作用，它具有明显的意象的特征。线是自然物质存在的一种概括形式，作为抽象摄影中最基本的语言元素，如何去扑捉它往往是摄影家风格最明显的体现，最能表达摄影家的主观意图。线条自身具有很强的情感特质，有着独特的审美价值。蕴涵在线条及线条运行中的生命力，赋予了线条不同的性质特征，因此，它成为抽象摄影一种个性特征的标志，这种特征是摄影家心灵深处的投射。康定斯基说：“任何空间结构同时也是线的结构”，线条比形体更具有抽象性，线能够决定形式的方向，线可以形成画面构成的骨架或成为某种结构，同时也具有动感、质感、速度感，线对摄影家有着特殊的意义和价值。老墙面的一根线，便形成了摄影画面的分割，这时的线条早已远离“物体轮廓”而成了心灵的轨迹。在东方艺术、原始绘画、儿童绘画以及现代派绘画中，线条的表现力在造型艺术中是最强的。康德也曾说过：“线条比色彩更具有审美的性质”，线的独立审美价值在于它具有精神的表现作用。从线条的形式来看，有轻重、疾涩、虚实、强弱、顿挫、粗细、节奏、重叠、疏密等，从线条分类来看，有直线、曲线、长线、短线等，每一种线条都有其自身的审美价值。

面在抽象摄影形式中，是通过点、线结合才能完整地表现自身的特征。在现实世界里，任何物体都是由若干不同的面构成的，我们这里所说的面，是通过摄影镜头所观察到的，在二维平面中由点、线、黑、白、灰所构成的具有形式构成美的画面。通过观察画面是否具有大小不同的面的有机组合，能否形成丰富的层次、和谐的形式美感，来最终确定抽象摄影的形式。

色彩是抽象摄影中最具抽象意味的造型元素，它具有独立于图形之外的造型特点。客观世界的色彩千变万化、多种多样，但不论任何色都具有色相、明度与饱和度三方面的色彩属性，通常称之为色彩三要素。首先就是色相，色相指颜色的类别和相貌，不同类别的颜色有不同的名称，如红，黄，蓝、绿等；第二就是色彩的明度，明度指色的明亮程度，如红橙黄绿青蓝紫等诸色，红、绿、蓝较深暗，明度低，黄，青较明亮，明度高。同一色相中的色，也有不同的明度区别，明度较高的色明朗响亮，色彩淡，如浅红，浅黄，浅绿，浅蓝等，明度较低的色则较重，如深红，墨绿，深蓝，暗黄等色。第三就是色彩的饱和度，饱和度是指色彩的纯净程度，也是指色相感觉的明确及鲜灰程度。

色彩与人类心理有着很强的联系，每一种色彩都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当视觉接触到某种颜色，大脑神经便会接收色彩发出的讯号，产生联想，例如红色象征热情，看见红色便令人心情兴奋，蓝色象征理智，看见蓝色便使人冷静下来。世界上无所谓好看的色彩或不好看的色彩，只在于摄影家如何充分运用色彩原理，进一步发掘色彩背后的意义。

大自然给我们展示—个色彩缤纷的世界，千变万化的色彩配搭令人着迷，—个成功彩色抽象摄影作品，它的色彩—定是拥有生命力的，并且可以感染观众的情绪。在此基础上，彩色抽象摄影还应充分了解色彩的对比与色彩的调和以及与环境色的关系等，才能在创作中达到充分运用色彩的目的。

在抽象摄影中，对肌理的表现是抽象摄影中最为重要的表现内容。肌理是指物体表面的组织纹理结构，即各种纵横交错、高低不平、粗糙平滑的纹理变化，不同的材质随着岁月的侵蚀可以产生各种不同的肌理效果，并能产生出丰富的外在造型形态。每一种物体表面都有一层肌肤，在自然的造化中，它有着各种各样的组织结构，或平滑光洁、或粗糙斑驳、或轻软疏松、或厚重坚硬，这些物体表面的组织纹理变化，形成一种客观的自然形态，我们也可以叫它自然肌理。物体的自然状态是最纯粹优美的，自然肌理、建筑肌理都有它们自己不同的特色，表达出不同的内在本质，并通过自身丰富的层次变化，把自己的性格凸显出来，使人产生共鸣。

物体表面的凹与凸、粗糙与光洁、坚硬与柔软，及不同材料之间的质、量结合与对比，是触觉感受经验带来的心理体验。用摄影的造型语言，以触觉感受转换成为视觉信息，就可以在二维平面上创作出不同与绘画的“新艺术视觉”。表现肌理的抽象摄影，不关注是否逼真地再现客体对象的原质，而是发现材质问具有超越自然的再造影像。墙的纹理经过雨水和霉斑的侵蚀，可以是山、是水、是云的一幅青绿山水；经年累月的划痕和木纹的偶然结合，甚至隐藏着某种情绪宣泄的抽象气质。正是似与不似之间丰富的肌理变化，为象征表现的随机性和广泛性提供了可能。

在自然界中，肌理是大自然赋予抽象摄影最隆重的礼物，肌理的丰富性、不确定性、莫名的魅力，远远的超出了人的想象，从图像到色彩，从空间到质感，从宏观到微观，人类可以看到的所有图形和色彩，都可以在“肌理”和“痕迹”中找到答案，所以肌理为抽象摄影创作的情感表现及摄影作品的个人风格的形成提供了无限的探索空间。

当然，抽象摄影创作还有很多种不同的创作方法，如显微摄影形成的抽象影像；利用慢速快门拍摄运动中的物体形成的抽象影像；在拍摄过程中晃动相机形成的抽象影像；摄影底片叠压复制形成的抽象影像等等。艺术家通过对抽象图形构成、形式语言以及拍摄技术的充分探索和理解，达到对抽象摄影“整体结构样式”的把握，进而达到自由创作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