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道上面一堵墙

焦松林

紧挨205国道的龙岗镇最近拆迁的动作越来越大了。这不，刚刚才建起来不到两年的白马小区已经纳入了拆迁规划不说，光是国道两旁的门面房，已经闹得动静不小。银行、电信局、供电公司这样的姓公的单位虽然积极配合，纷纷表态说绝不拖政府的后腿，可是他们一动迁，就意味着要花一大笔钱。人家腾地方，不是说腾就能腾的。

还有就是做生意的那些个人，谁也不愿意拆。这其中头最难剃的是做汽配的赵老三。赵老三十多年前就发了财，这个人还能说会道，他虽不认识几个字儿，但谈起国家政策来，头头是道。政府的拆迁工作组找了赵老三几次，赵老三都是频频点头，说好，我保证拆，但是我们得谈谈拆的方式方法，我这两套门面房，上下三百多个平方，土地使用证、房屋产权证、规划许可证一应俱全，要让我拆，不能由政府定价，得按照市场行情。

拆迁工作组组长是龙岗镇的杨镇长。杨镇长领教过赵老三的厉害，于是满面笑容地问道：“老三啊，你说目前这个地段的市场行情怎么样呢？”

杨镇长这是故意给赵老三设套呢。市政府对全市的土地作了ABCD分类，每一类都有不同的价格，更关键的是这个分类是经过市人代会讨论通过的，也就具备了法律效力，不管是谁，想漫天要价，都绕不过这个分类。而龙岗镇所在的区域，属于D类，也就是最差的一类，一亩地才4万块钱。

赵老三却不理杨镇长这一茬，淡淡地说道：“杨镇长，我这个汽配公司做的是正当生意，每年缴纳的税费，都是有单可查的。公司用工12人，不说别的，光解决劳动力就业，也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这个价，我想让政府自己先拿个方案，然后我们再谈。”说着，赵老三拿出一沓单据来，递到了杨镇长的手里。

杨镇长翻了翻，心里格登一声。这些单据中，果然有赵老三缴纳地税的税单，几年前赵老三每年纳税就达到了两万，最近这几年，每年纳税已经达到了五万多。

杨镇长想了半天，这才缓缓说道：“我说老三啊，这一带征用已经是铁板钉钉子的事儿了，谁也改不了。你说的，我们会考虑，同样，你也要考虑考虑换个地方重新经营。你这里做得风生水起，政府也不能断了你的财路。”

赵老三冷笑一声，“杨镇长，你这话我就不同意了。换个地方，你说得轻巧。如果我卖的不是汽车零配件，而是酒，喝酒的人多了去了，现在我不在这里卖了，迁到深山里去，这里的酒鬼会跟我到深山里买酒去吗？这里的汽配能做成功，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国道。一离开国道，我就是死路一条。你总不希望我的工人失业，跑到市政府上访吧？”

杨镇长被赵老三唬住了，悻悻地站起来，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下次再谈。”

杨镇长回到镇政府，立即召开机关工作人员会议，在会上，杨镇长做出了这样的部署：龙岗镇位于国道两旁的门面房总共78户，除了几家姓公的单位，属于私人的，有65户。这65户中，凡是吃财政饭的，立即无条件地服从政府安排，积极配合政府拆迁，如果故意和政府对着干，先停工作再停工资，直到思想做通为止。

杨镇长的话很具有杀伤力，会议一结束，有12户人家因为家里有人在政府工作或者在学校教书的，很快就和政府签订了拆迁协议。这12户人家的门面房随即被挖土機推倒。

挖土机轰隆隆地开到国道上推房子的时候，赵老三站在自己的汽配公司门面前看着，默默地，一句话也不说。

接着，那些姓公的单位也找到了经营场所，很快搬离了。国道两旁的门面房越来越少了，赵老三感觉自己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知道，房子被拆的越多，这一带停水停电的可能就越大。没有了水和电，自己的经营也将陷入困境。他想到了自己门面房后面的菜市场，于是出了门，向菜市场管理处那里走去。

一周后，正如赵老三所预想的一样，当国道两旁只剩下东边三户和西边两户时，自来水停了，接着，电也被拉闸了。自来水公司很客气地在这几户人家门口贴了公告：因为管网改线，短期内无法供水，敬请谅解。供电公司呢，连一句话也没有，直接卸了这五户人家的电表。

西边两户，一户卖服装，另一户卖电脑，两户原本准备跟在赵老三后面，多弄点甜头，可现在他们已经扛不住了，却丝毫看不出赵老三有半成胜算，于是，他们主动地找到了镇政府，和拆迁办签了协议。

现在国道只剩下东边的三户门面了，中间一户是汪记排档，卖快餐，右面的，是李家油漆，左面的就是赵老三家。汪记排档和李家油漆这两户人家跟赵老三跟得紧，因此断了水电之后，生意却得以继续。因为赵老三和菜市场管理处签了水电协议，这边水一断，那边水管就接上了菜市场的主水管；这边卸了电表，那边赵老三就请来了电工，把他们三家的电接上了菜市场的电源线。

杨镇长得知这个情况后，恨得牙痒痒，可他也没有办法断了菜市场的水和电，因为菜场被私人承包了，管理费早就交到了十年之后。

杨镇长正想着怎么收拾赵老三呢，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却在这天下午顺着国道来到了龙岗镇。原来国道两旁的拆迁，是因为一家大型的水泥企业看中了这里，这家水泥企业资产过千亿，牛气冲天，见到龙岗镇的拆迁力度这么慢，已经几次找到了市政府，要求市里加大力度，不能耽误了他们的工期。因为他们刚刚筹备了一条水泥型材设备，急等着建成投产。

市委书记心里那个急呀，他来到了龙岗镇之后，听取了杨镇长的汇报，脸上阴晴不定，许久，书记才说道：“杨镇长，你前段时间的工作还是有成效的，要继续保持，对待这样的钉子户，要做好两手准备。水泥企业是省属企业，他们的脚步已迈向了全国，我们要把他们当成熊猫来对待。最近省里分管企业的副省长也要过来看看，市里能不能顺利过关，关键还在于龙岗镇的拆迁效率。”

杨镇长一听这话，立即表态，他以党性保证，坚决完成市委市政府交办的任务。

市委书记点了点头，又说道：“还是要有点思想准备，这个人，我们认为短时间内是不会松口的，副省长不知道具体哪天过来，你们把国道两旁弄得到处都是砖瓦石块，有碍观瞻呢。”

杨镇长傻了，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书记的这句话。书记看着杨镇长有些茫然的样子，不禁乐了，说：“这个可以想想办法嘛。市里迎接省文明城市检查，不是在那些老旧小区外围砌了围墙吗？困难如弹簧，你硬它就软。好好干吧。”

市委书记的车队刚离开，杨镇长立即布置，马上在国道两旁修建围墙，把那些刚刚拆下来的旧砖块利用起来，围墙要高达三米，外面用白灰粉刷干净整洁。

龙岗镇的动作很是麻利，两天不到，国道两旁各500米的围墙就砌了起来。围墙在东侧留了两个入口，为的是方便老百姓进菜市场买菜。因为赵老三家这一带还有三户没拆，因此围墙在这里又断了一截，正是这两个入口，给赵老三带来了不尽的麻烦。

围墙建成后的第二天，一个买菜的妇女从菜市场出来，刚走到出口，一辆刚刚在赵老三家换轮胎的黑色轿车加了油门往前一蹿，那个妇女被撞了个正着，当场死亡。

这一天赵老三家门前根本不得安宁。先是交警队赶来现场处理事故，接着又是死者家属前来痛哭，再接着，死者家属请来的律师前来取证，吵吵闹闹的折腾了一天，赵老三脸都灰了。

这事才过去没两天，赵老三自己的孙子背着书包上学，走在半路上，忽然想起自己语文书没带，调头跑着回去拿，差点儿被一辆由菜市场里面驶出来的汽车撞飞。赵老三的孙子吓傻了，直到车开走了，他还站在路边发呆。

这天下午，赵老三找到了汪记排档和李家油漆的老板，央求他们和自己一道，主动地去镇政府签了拆迁协议。

汪记排档老板看怪物似的看着赵老三，赵老三长叹一声，嘴唇哆嗦着，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三户人家都在这一天来到镇政府签拆迁协议，杨镇长很高兴，他让拆迁办的工作人员拿来合同，让赵老三他们签字，赵老三却说道：“不急，我还有一个要求。”

杨镇长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说老三，你不是同意了吗？难道又要变卦？”

赵老三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让镇政府先把东边的围墙给拆了。或者把墙往里面缩一缩，不要遮住了过往车辆和人员的视线。”

杨镇长哈哈大笑，“老三，你们一拆，镇政府就会有其他安排了，这事你尽管放心。你孙子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赵老三摇摇头，“我不是说我孙子。那里撞死了人了！我们不拆，是为了利益，政府强拆，也是为了利益。可是，还有比人命更可贵的利益吗？”

杨镇长气得额上青筋暴突，许久才按捺下来。赵老三他们一走，杨镇长一拳砸在桌上，骂道：“老家伙，他这是骂我草菅人命呢。”

赵老三这边三户的房子被推倒了，可是围墙并没有被拆掉，杨镇长还在等着副省长视察，副省长视察过了，围墙没有必要再保留。

副省长终于在这一天傍晚来到了龙岗镇。听了杨镇长的汇报之后，又去视察了水泥企业，入夜时分，副省长的车队这才浩浩荡荡地再次驶过龙岗镇的围墙，这时，副省长在车里忽然看到了东边围墙上，有人刷了大红的符号，先是一个“？”，接着是“！”，再接着，是“……”。

副省长示意停车，让人把杨镇长叫了过来，副省长指着墙上的标点符号，向杨镇长问道：“这些是什么意思？”

杨镇长一看，额上的汗就下来了，这里白天明明还是干干净净的，怎么现在……他立即懷疑到了赵老三头上，可是副省长又转到了围墙里面，一看到遍地的废墟，副省长马上明白了这堵围墙的用意。

“里面破败不堪，外面怎么可能光光鲜鲜？这是问我们呢，我的同志。感叹号是危险，省略号是老百姓心里有苦说不出吧？这墙，我看还是马上拆了的好，不然，它就是竖在我们政府和老百姓之间的一堵高墙呢。”副省长摇着头，满脸的忧虑。

（责编/邓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