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

程小成

1. 接母亲进城

苏大林的儿子虎子三岁了，马上要上幼儿园，苏大林和妻子小悦都忙着生意，这接送孩子的事就成了个问题。小悦说：“大不了，就让虎子坐校车吧。”

苏大林连忙摇着头说：“那不行，这校车不安全。你没看甘肃那起幼儿园校车事故，二十个孩子，说没就没了！我可不想让我儿子去碰这个彩头！”

“那怎么办？总不能不让虎子上幼儿园？”小悦看着苏大林问。

苏大林也看了一眼小悦，突然站起来说：“只有一个办法，接母亲进城！”

小悦一听，就讥笑道：“你就别做梦了，她还得给你兄弟俩看山哩。”

苏大林这几年做生意赚了钱，就一直想把住在乡下的母亲，接到城里跟自己享享清福。可母亲总是借口自己还能动，吃的喝的又都不缺，农村空气也比城里好，怎么叫也不愿意出来，说多了，母亲就说：“村里分给我们家的山林和田地，也得人看管，不然日后你们兄弟俩回来，吃么事喝么事？”

母亲是个老世故，一生节俭，就现在苏大林的资产，他还会回去啃那三分荒地？眼下，儿子要上幼儿园，孩子前程可不能耽误。苏大林再也不想听母亲的大道理，把电话打回去，就直接地问：“妈，虎子要上幼儿园了，我和小悦都忙，你就给个直话，你来不来城里接送虎子上幼儿园？”

“这……”母亲还在犹豫。

苏大林接着又说：“你要是不来，我只有让虎子一个人上幼儿园了。”

“那怎么行？虎子这么小，要是走丢了，要是碰上坏人，怎么办？”母亲担心地问。

“那也没办法。”苏大林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大不了，我们再给你生个孙子。”

“那……那……”母亲说不下去了，连忙表态说：“我……来，我来城里接送虎子上幼儿园，我就来……”

放下电话，苏大林回头看了一眼小悦，得意地说：“怎么样？我就不信妈不爱小虎！”

小悦连忙催促道：“夜长梦多。你现在就回去，把老太太接来。”

“好嘞。”当天晚上，苏大林就开车回乡下，把母亲接进了城……

2. 上当受骗了

幼儿园开学了，苏大林就带着母亲和虎子坐公交车去幼儿园。一路上，苏大林教母亲如何坐公交车，早上几点送虎子上幼儿园，下午几点再去接虎子回家，末了，苏大林又从身上摸出五十块钱，递给母亲说：“这五十块钱，你先装着。”

母亲连忙摇着手说：“我在你这吃住，我不花钱。”

“这钱，是给你坐车和虎子喝饮料的。”苏大林又说：“每天你身上最少要装十块钱，来回公交车费得四块钱，其余六块钱，虎子从幼儿园出来，要喝饮料吃零食什么的，你就给他买。”母亲这才接过儿子的钱。

母亲开始单独接送虎子上幼儿园，一切都比苏大林想象的要好得多。母亲不仅很快熟悉了坐公交车的路线，更重要的，虎子也恋上了奶奶，每天看着母亲把虎子高高兴兴地接回家，苏大林和小悦从心里说不出来的感激，真是家中有老是个宝呀，要母亲不来帮他们这一把，他们夫妻不知要增加多少麻烦。

半个月一晃过去了，小悦忽然发现有些不正常。虎子一进门就喊渴，不管桌上放着是凉水还是开水，孩子抱着杯子就往下吞，好几回还烫伤了舌头。小悦就问母亲：“妈，虎子出幼儿园，你没给他买饮料喝？”

“买……买了……”母亲吞吞吐吐。

小悦心里就不乐了，每天都给钱老太太了，叫她给虎子买饮料，她难道把钱贪了！小悦越想越有气，从她嫁给大林后，她就发现老太太偏爱小儿子小林，莫不是她这回私吞了虎子的饮料钱，然后又把钱给了小林？！

为了掌握到老太太贪钱的证据，晚上，小悦便把虎子抱到他们床上睡，就问了虎子。虎子摇着头说：“我从幼儿园里出来，嘴里不渴。”

小悦见虎子也不说实话，就继续哄着他说：“虎子不是个好孩子，虎子骗了妈妈。虎子要是跟妈妈说了实话，妈妈明天带你去吃肯德基。”

“真的？”虎子就对着她耳朵“嘀咕”了半天，小悦的脸，望着就变了。原来，母亲自从来接送虎子上幼儿园，看见幼儿园门前的马路边上，在一块木板上半躺着一个双腿残疾的后生，双手撑着路面前行，在满大街上乞讨，母亲心里下不去，就把虎子喝饮料的钱，省下来，给了他。

虎子望着小悦不高兴，就在一边说：“妈妈，那叔叔好可怜……”

看着儿子童稚的小脸，小悦也不想说什么。晚上，苏大林回来，小悦就把这事给他说了。谁知，苏大林一听，从床上就跳了下来，冲进母亲房里，劈头就说：“妈，你把虎子喝饮料的钱，给了幼儿园门前那个躺在木板上的人？”

见儿子突然冲进来发问，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母亲就承认说：“是小悦逼你要那钱吧？我明天就回家，我把粮食卖了，我不吃不喝也还你们！”

“妈，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苏大林一屁股坐在母亲床边，说：“你刚来城里，你不知道，现在城里骗子多。就拿幼儿园门前那个残疾人来说，他就是个骗子！”

母亲不相信：“不会吧，他是个骗子？”

“你不相信吧？他就是大骗子！”苏大林接著说：“现在骗子的办法多得很，他们为了骗到钱，装聋卖哑死了爹没了娘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像你这样老人，心一软，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好说歹说，母亲最后总算答应他，不再给钱那“骗子”。

为了保险起见，虎子喝饮料的钱，小悦决定不再交给母亲，直接放在虎子口袋里，他从幼儿园出来，渴了，就自己用钱买。苏大林见小悦没和他闹，便讨好说：“对，从小就要培养孩子学会消费。只有会花钱的人，长大了才晓得赚钱！”

3. 为什么迟到了

小悦每天只给母亲坐公交车的钱，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母亲也没多意，照样天天接送虎子上幼儿园，得空了，就欢天喜地地赶紧帮小悦做家务。小悦见婆婆识相，也不想把脸皮撕破，只是在钱的方面，她是管得滴水不漏。

虎子自从有了自己零用钱，回到家里，也不再抢着凉水就喝。小悦也就放心了。

这天下着小雨，正在外进货的小悦，突然接到幼儿园老师打来的电话，说幼儿园放学了，她家里怎么还不见人来接孩子？小悦连忙说：“我婆婆天天来接孩子，肯定马上就来了。”

老师说：“这一个星期来，虎子总是最后一个离园，你看，今天都过了半个小时了。”

一听老师不高兴了，小悦赶紧地说：“老师你就等等，我马上给他爸打电话，让他开车来接。”

“那就快点吧。”老师把电话压了。

等苏大林开车赶到幼儿园时，远远就看见老师和虎子焦急地站在幼儿园门口，苏大林想向老师解释几句，老师一句也不想听，掉头就走了。苏大林向四周瞄了瞄，还不见母亲身影，便抱着虎子上了车，一掉头，就直接开回了家。

母亲是在苏大林接回虎子两个多小时后，才回家的。进门一见虎子坐在家里，母亲一屁股就瘫在地上：“我的宝贝孙子，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奶奶在幼儿园门口，找了你好几圈了！”

此时，小悦还没回来，苏大林便想在小悦回家前，弄清楚原因。他見母亲瘫坐在地上，忙过去扶起来，让母亲坐好，这才对母亲说：“妈，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你就给我一个实话，这一个星期来，你到底去了哪？为什么天天接虎子都迟到了？”

母亲一时就有些慌了，结结巴巴地说：“今天不是下雨吗？路不好走，就迟了……”

“不是给钱你坐车了，坐车有什么路不好走！”苏大林气得大吼起来。

“我……我……”母亲摇着头，想说，又不敢说出来。

“你不说是吧？那好，等小悦回来，我们就去离婚算了……”

“我都告诉你……”母亲望着儿子，目光躲闪，勾着头好半天也没说话。最后，母亲似乎下定了决心，告诉苏大林说：尽管上次她把虎子喝饮料的钱，给了幼儿园门口那个残疾人，苏大林告诉他是个骗子，可她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年轻的后生，有好手好脚的，谁还愿意躺在大街上乞讨？小悦只给了她坐公交车的钱，于是，她把虎子送到幼儿园后，自己走回来。下午去接虎子时，她又走过去。这一来一回坐车的钱，就省下来，她又给了那残疾人……

望着吃惊的儿子，母亲最后说：“人活一世，要晓得帮衬别人。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没到，这是天道。你做生意的，吃的是百家饭，娘就是想给你积德！”

听了母亲的话，苏大林是哭笑不得，站起来说：“妈，那明天，明天下午我就带你去看看，你……你帮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4.回家去种地

第二天下午，母亲刚接回虎子，苏大林也回来了。他把母亲从家里带出来，就直接开车到一个弄堂口，找了个车位停下来。

这时，天还没完全黑透，路上行人少了，苏大林想：母亲所帮助的那个残疾人该回来了。

十分钟后，苏大林就听见马路上传来铁滑轮摩擦路面刺耳的响声，他抬头望去，那个躺在木板上的残疾后生，正双手撑着路面，向弄堂走来。苏大林叫母亲向车窗外望，问：“妈，你是不是帮了这个人？”

母亲一见，脸色白了，双手拉着儿子，乞求地说：“大林，你别找人家麻烦，那钱是我心甘情愿给的。”

“妈，我今天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是让你看看，他是个什么人？”苏大林笑着说。

听说儿子不是来找人家麻烦，母亲心也宽了，感叹地说：“人都是父母生的，谁曾想落个路也不会走，可怜啊……”母亲眼眶一下子红了。

苏大林笑了笑，没有作答。这时，木板的滑轮已经滑到了弄堂口，苏大林忙说：“妈，你快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躺在木板上面的年轻人，向四周望了望，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木板上跳起来，顺手抓着他刚刚躺着的木板，掉头就向弄堂里跑……母亲惊叫声还没来得及发出来，一声更加刺耳的尖叫传来，苏大林抬头望去，一辆在马路上行驶的大货车，不知怎么突然撞向弄堂口。

苏大林慌忙从车上跳下来，跑过去一看，刚才那个想飞跑冲进弄堂里的年轻后生，双腿如刀斩般从膝盖处，被大货车的双轮生生地碾断了……

面对躺在地上的年轻后生，苏大林顿时冷汗如注，面如死灰。

第二天，苏大林一家三口就带着母亲回到了乡下。他再也不做他那生意了，他要回来老老实实种他家那一亩三分地。母亲不知何故，以为儿子还是为那钱生气，便检讨自己说：“儿子啊，娘知错了，我再也不乱给人钱了。你好好的生意，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苏大林只是笑笑，不敢把实情告诉母亲。这些年，他说是在外做生意，其实就是倒卖针对老人慢性病的假药。在一些小报上，地方电视台上，他到处打虚假广告，让那些像母亲一样年龄的老人，看到他们广告后，就打来电话询问，他和小悦就拍着胸脯鼓吹这些药的疗效，让成千上万的老人购买他们的药。他们钱包一天鼓一天，房子，车子，票子都有了。可是……可是，谁能保证，人做了坏事，就能不遭天谴？！

（责编/方红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