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车震门

2012-04-29 00:44阿甲
南方文学 2012年9期
关键词:阿乙大佬老友

阿甲

当夜色开始迷离,城市逐渐安静,行驶中的话剧就要开场。

一向觉得,夜班的士司机要比白班的士司机更有趣。

比起搞笑段子里那些机智饶舌的京城的哥,南方的士司机寡言实在,绝不没话找话说。要是你不主动找点话题,他宁可一言不发,连找车钱也能用哑语,憋死你。

也难怪,南方城市一年有十个月燠热难当,的士在燥烈阳光和尘埃拥堵中咬牙切齿披荆斩棘,你就想滔滔不绝也没那勇气。

夜晚就不一样了。当夜色开始迷离,城市逐渐安静,行驶中的小剧场就要开演。

去年年底,公司接了个大项目,人人忙到没朋友,不到晚上十点你都不好意思说要走。有一晚,我和男同事阿乙在午夜时分下楼打车——我们住同一个小区,经常结伴回家。上车后,我们先骂了一阵老板,继而欢欣雀跃地讨论起回家吃什么夜宵。阿乙说他想吃烧烤,我批评他生活不健康。我想吃火锅。

“还是云吞面最好吃。”司机大佬参加进来。

我们愉快地就夜宵问题聊了一路,其间司机大佬数次对我和阿乙所代表的小白领人群表示深切同情,并为我们口头绘制出本城深夜觅食地图一幅。

车到小区门口,我掏出一张百元大钞让司机大佬找零。

司机大佬没接我的钱,只拿眼看着他身边正忙着解安全带的阿乙。阿乙瞬间醒悟,掏出散钱递过去。司机大佬心安理得地收钱,转头对我说:“我收他的。”我乐了:“您收我的也一样啊。”司机大哥表情诡异地轻声一笑:“不一样的。”

话说阿乙经常跟我们一帮女人胡吃海喝厮混,人称绝世貔貅,让他埋次单还真是万难。不过,鉴于此男博学多才兼妙趣横生实在是有他的地方就有欢乐,我们从来都由得他去。没想目光深邃的司机大佬竟然看出端倪,帮乘客阿乙上了一堂思想觉悟提高班课程。

还是一个冬夜,我和老友珍珍护送醉酒的茉莉回酒店。茉莉在醉中不停嘟哝:“我是不是很丑?”年轻司机轻吹口哨,接嘴道:“不丑,好看!”茉莉甜蜜傻笑,又问:“我刚才有没有说错话?”司机继续答:“没说错!”茉莉再次满意地傻笑,幸福睡去。司机忽然说:“她是为情所困才喝醉的吧。”不等回答,他把电台音量开大,陈奕迅正在唱“分手时内疚的你一转脸,为日后不想有什么牵连”。我和珍珍一时哑然。

茉莉乃是离开多年后重返此地,老友聚会时忆起当年情伤,故而大醉。

我们下车时,司机做了一句总结性发言:“爱情就是一场宿醉。等她睡醒,旧情已烟消云散。”我和珍珍诺诺,朝他挥手:“老师,再见。”

还有一次夜间出门,在小区门口坐上一辆的士。司机在确认我是小区住户后,开始汹涌地表达他的羡慕之情:“住这种地方的人肯定很有钱啦,住豪宅开靓车,哪像我们,一世人只得个穷字。”

我说我也不是有钱人,房子是租的,我也没车,你看我这不在打车吗。

司机说:“反正我打一辈子工也过不上这样的生活。”

好吧。这时车子拐上城市主干道,前方就是本城最高地标京基100大楼。

我说:“师傅,你小时候玩过蚂蚁吗?”

他说:“有啊,看蚂蚁搬家,捉蚂蚁玩……”

我说:“你看,人类比蚂蚁更强大,你吹一口气、咳一声嗽就能让它们流离失所,随便一踩就能让一个蚂蚁族群灰飞烟灭。同样,你别看这世间高楼林立,就像前面的京基100,441.8米,够高了吧,可是再高又怎样呢?头顶上一样有比我们更强大得多的某种存在,他们一吹气,一咳嗽,一拍手,一跺脚,我们的世界里就会雷鸣电闪暴雨倾盆,就会有飓风、海啸、火山、地震……

正说得口若悬河忘乎所以,突然间,车身猛烈震动,的士差一点就朝道路中间的护栏撞过去。电光石火间,我看见司机的手在剧烈颤抖。

“怎么了?师傅。”

“我……在想你刚才的话。”他说。

“嗯?”

“我在想,人不可以太自以为了不起。”

这时天空中劈下闪电,司机默然无语,疾速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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