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笛福笔下中国形象的两极性

2012-04-18 03:56:35王丽亚
江西社会科学 2012年11期
关键词:笛福鲁滨逊英国

■王丽亚

在英国文学史上,笛福 (Daniel Defoe,1660-1731)无疑是攻击中国最猛烈的作家之一。陈受颐在“鲁宾逊的中国文化观”一文中指出,鲁滨逊对中国充满敌意,多处极写中国落后景象,但后人不必当真,因为英国18世纪伪书很多,不少关于中国的“中国故事”都是道听途说的“真实故事”,其实都是“天方夜谭”。[1](P21)后人是否因此当真,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正如钱钟书先生指出,18世纪以后英国文学史上关于中国的负面的确是从笛福开始[2](P150)。范存忠先生的观点也十分相似。在他看来,18世纪英国文学史上对中国怀有最大敌意的作家莫过于笛福。[3](P45)时至今日,我们认同姜智芹提出的观点,笛福依然是“中国的严厉批评者”[4](P189)。

我们先来看一看笛福对中国的批判与攻击。

笛福提及中国的作品有三部:《拼装机》(1705)(The Consolidator:Memoirs of Sundry Transactions from the World in the Moon.Translated from the Lunar Language,by the Author of The True-born English Man.)、《鲁滨逊漂流记续篇》(1719),《感想录》(Serious Reflections during the Life and Surprising Adventures of Robinson Crusoe)。关于中国的负面想象集中在后面两部作品中。

先说《鲁滨逊漂流记续编》(以下简称《续编》)。作品出版于1719年8月,继《鲁滨逊漂流纪》出版不到4个月。与《鲁滨逊漂流记》一样,《续编》由主人公讲述,回顾叙述了从荒岛回家后再次远行探险,前往苏门答腊、暹罗、孟加拉湾、马六甲、中国进行贸易和游历。不同于前一次冒险经历,鲁滨逊的这次旅行方向确定,目的明确。他渴望去东方游览,顺便做些买卖。他带了木匠、铁匠、裁缝等数位仆人乘船绕过马达加斯加岛进入波斯湾,途中因为和船员发生冲突只得上岸逗留。不久,他和一位英国商人合伙买了艘船,沿着既定方向向东行驶,途经澳门,直奔中国北部。行至南京时,鲁滨逊得知这是中国北部最大的口岸,本想上岸看看,但发现前方正有两艘荷兰船,因为担心船上有海盗就得提前在一个叫做“金昌”的港口上岸。他看到这个城里的人很善于做买卖,就把从印度买来的鸦片和他那条船卖给了一个日本人。后来他结识了一个法国人、一个葡萄牙人、一个热那亚人和一个叫西蒙的法国神父,决定一起前行。他们从金昌北上,一路上买了绸缎、印花布、生丝、茶叶、豆蔻、丁香等土特产。从故事内容看,这些零星散漫的纪录与鲁滨逊出行的目的十分吻合,但是,此后关于中国的描述仅限于笼统的评论,完全缺乏《鲁滨逊漂流记》贯穿始末的细节描写。

来到南京以后,鲁滨逊说:“这个城市看上去还算整齐,道路笔直”,然后便大发议论:“当我把这些可怜的人民和我们国家的人民相比时,眼前这一切,他们的生活方式,政府,宗教,财富以及荣耀,算得了什么?”[5](P253)“至于他们的商业活动,和英国、荷兰、法国和西班牙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他们的港口只有区区几艘大小帆船进出,而我们的海上交通既有商船队又有强大的海军,怎能相比?我们伦敦的贸易比他们整个帝国的贸易要多得多;一个英国战士,或者荷兰人,或法国人,带上80支枪支,就可以让中国所有的商船毁灭殆尽。”[5](P253-254)说到军事,鲁滨逊以欧洲国家的军事力量作为对比,对中国的军事十分鄙视:“三千德国或英国步兵,或者一万法国骑兵,就可以把中国军队消灭干净。”[5](P254)当谈到中国人的现代科技知识时,鲁滨逊更是信口开河。他说,中国人虽然懂一点数学,但他们在天文知识方面的知识几乎为零,因此常常用迷信来解释自然现象,比如,当他们看到日食时便以为毒龙要把太阳吃掉,就敲锣打鼓,闹腾不休。[5](P255)由此,鲁滨逊得出结论:“和我们相比,他们(中国)的器用、生活方式、政府、宗教、财富和所谓光荣,这些都不值得细说,不值得我详细记叙,也不值得后人了解。”[5](P256)到了北京,鲁滨逊也没有好印象:“城里熙熙攘攘,但总体感觉很不好;畜牧业、城市经济,人民生活十分糟糕。”[5](P257)不过,当他们来到长城脚下时,鲁滨逊承认“这的确是一项了不起的工事,长长的城墙沿着绝壁逶迤伸展”[5](P267),但他立刻否认,“这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随行的葡萄牙人很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这么说,鲁滨逊以讥讽的口吻说:“如果我国军队前来攻打,你觉得这样的建筑能抵挡得了吗?”[5](P268)除了这些笼统议论以外,鲁滨逊还对中国人的性格颇有洞察。他说:“中国人十分自大,生活在苦难中却浑然不觉。”[5](P258)

可以说,《续编》中凡涉及中国之处的描写都是以笼统的评论和概述方式出现,且充满了否定和诋毁。如果说这种缺乏具体描写的手法是因为笛福没有去过中国,那么,这种全盘否定的态度又是因为什么呢?对此,斯宾斯(Jonathan D.Spence)认为,笛福的目的在于通过否定中国来颂扬英国,正是这种做法使得笛福成为英国乃至欧洲文学史上关于中国形象描写的一个转折点;从笛福开始,中国形象从广受赞扬的文明富饶古国急转直下,逐渐沦为西方现代历史以外的落后封闭穷国。[6](P71)换言之,笛福否定中国是为了表达他的爱国热情,而笛福表述的方式是从根本上否定此前欧洲关于中国的美好想象。从描写本身而言,斯宾斯的观点不无道理。不过,将笛福对中国的否定归因为爱国热情,也只能说明笛福在创作《续编》时的动因,并不能因此表明笛福一贯爱国。应该说,笛福对英国爱恨交加。1701年,他发表了讽刺长诗《真正的英国人》,公然宣称根本不存在纯种英国人,因为英国人的祖先都是些“面目可憎的贼和流寇,他们到处流窜”。[7](P80)与此同时,笛福凭着与威廉三世的个人关系,向国王呈上了详细的战争计划,希望国王攻击西班牙殖民地,夺取海上霸权,然后进军北美。[7](P84)可见,在笛福的“爱国”热情中主要成分是对英帝国海外扩张以及海外贸易的渴望,而这也正是威廉三世当时的心意。为了表示英国当时有实力与西班牙展开海上霸权争夺战,笛福的中国必须是一个遥远的异国,更重要的是,这个“中国”应该是被各方面都不如英国的劣等他者,以使这种行为合理化。因此,首先得推翻人们记忆中关于中国的美好叙事。从《马可波罗游记》到《曼德维尔游记》以及17世纪后期孔德的《回忆录》,欧洲人心目中的中国一直是一个文明古国、礼仪之邦,是欧洲人羡慕和效仿的对象。而这个形象与笛福积极推崇的海外扩张计划显然不符,更主要的是,笛福十分渴望保持《鲁滨逊漂流记》给他带来的轰动效应,以赢得当时文学界的认可。据说《鲁宾逊漂流记》虽然使笛福名利双收,但也引起了争议。有一位穷困潦倒的作家批评《鲁滨逊漂流记》没有重要意义,无非是哗众取宠,笛福对此大为恼火,一再强调从此以后他的小说都是为了表述真实的思想,只不过“假借一个虚构人物的故事而已”。[7](P202-203)可以看出,笛福看重的不是真实的中国,而是假托中国故事表述他所谓的思想。

与《续编》一样,《感想录》依然借用鲁宾逊这一人物,以强调同为鲁滨逊故事的续集。该书原名为《鲁滨逊历险以及生活感想:站在英国的角度看》(Serious Reflections during the life and Surprising Adventures of Robinson Crusoe:with his vision of the Angelick World)。从题目中可以看出,笛福原本想把它当作鲁滨逊的续集来创作。然而,与前面论及的《续编》一样,该作品同样没有给鲁滨逊带来更多文学声誉。就体裁而言,《感想录》属于散文集。作品假借鲁滨逊之名,收录了笛福完成于1720到1727年间长短不同、主题各异的随笔和杂记。值得注意的是,除了讨论“独处”、“诚实”、“日常谈话”等各类话题,有相当一部分感想集中于基督教。其中论及中国的文章基本上因此展开。另外一虽然题目明确所有文章为鲁滨逊所为,但是,由于通篇只有第一人称叙述声音,使得读者很容易忘记这一文学手法,将所有观点归结为笛福。对此,笛福似乎早已有所防备,他将作品前沿定为“鲁滨逊的前言”,并且申明如下:

我已经听说,一些人不怀好意的邪恶之人对我已经创作的两部作品提出了批评。他们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对我进行攻击,便说故事是假的,说我盗用别人的名字用于故事人物,作品毫无事实依据,纯属传奇。[8](P51)

为了进一步强调作品的真实性,笛福在序言之后附加了“编者按”,重申这部《感想录》真实作者是鲁滨逊,与《漂流记》和《续编》一样,说的是同一个人的事实。针对那些可能质疑其真实性的读者,编者强调:“总有一天,有些人会反思,继而意识到自己以前的判断太过草率。就像所罗门说的傻瓜,尚未弄清事实就妄下结论。”[8](P55)《感想录》采用的这些形式技巧在评论界引发争议。有学者认为,“序言”和“编者按”恰好说明鲁滨逊的所有故事都是笛福的杜撰,这些技巧是作者笛福用来掩饰个人观点的叙事手段;有的则认为这些形式特点正好揭示了作者立场含混性的原因,表明笛福有意拉开真实作者与虚构人物之间的立场距离。[9](P11)显然,这些解释都是从叙事作品与阅读反应关系提出。倘若从叙事形式的历史语境看,我们就会发现,强调故事真实性是18世纪小说家和读者的共识。作为一种具有时代普遍性的叙述手法,18世纪末大部分英国小说家常常在故事中声称素材源于“第一手资料”,以此获得真实性。[10](P34-40)就笛福强调的“真实”故事而言,所谓的第一手资料并非他亲眼所见的事实,而是当时人们共同感兴趣并且信以为真的某些见闻或是某些历史文献。[11](279)不过,在笛福眼里,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具有文学范畴的真实性。在这一点上,真实作者笛福与《感想录》的“编者”立场相同:“对于那些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事实,必须从远距离角度观察,而且得由那些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去评判。”[8](P53)不难看出,这里的“事实”是指文字世界的虚构世界。

理解笛福关于“事实”的理解以后,我们再来看《感想录》中关于中国的描写,或许有利于我们更好理解笛福赋予作品的“严肃感想”。

首先,鲁滨逊对写作这部感想录的动机做了明确表白,“当我回忆前面两部游记时,我才发现以前的旅行从来没有涉足基督教国家,这让我觉得心情沉重,感想颇多”,因为“我发现地球上有那么多的人竟然从来没有听到过上帝的福音”。[8](P133)接着,他联想到过去欧洲人对中国的印象,“以前有人认为中国人聪明并且因此对他们充满崇敬”,但事实情况“并非如此”,“他们在政府管理方面的能力和精湛的手工艺术一直为我们英国人所崇拜。我们一直认为中国的艺术比我们强,实际情况大有出入。他们的政府实际上充满专制,因为这是最容易的一种统治形式?这种形式于他们合适,但对我们却会带来极大混乱”。[8](P140-141)接着,鲁滨逊又说,中国人的“创造力早已枯竭,我敢肯定,我们以前对他们的一些看法完全缺乏事实依据。比如,中国人的火药和长枪,事实上,他们的火药毫无威力”[8](P142)。

以上提到的这些负面叙述基本上属于《续编》的翻版,稍有不同的是,每一次对中国的负面描写都流露出此前流传于欧洲的中国描述。具体而言,这些负面描写均以以往的正面描写作为参照对象。犹如胶片的负片,此前欧洲的中国想象清晰可见。例如,多处提到的一些语句,如,“政府管理”、“创造力”在孔德(1655-1728)的《回忆录》中比比皆是。我们知道,孔德在《回忆录》中通过阐述一系列中国“格言”来说明中国政府在国家管理方面的智慧,以强调“完美的”中国政府,同时赞扬儒学智慧对帝王治国的积极影响。[12](P123,P220)此外,孔德还对中国的瓷器、造纸、印刷、丝绸、绘画、造船业以及服饰礼仪,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和高度评价。与此形成对应,鲁宾逊给予了一一反驳和否定。他说,中国的造船业十分落后,中国船“体积狭小,只是把几块木板钉在一起,显得十分愚蠢”。[12](P142)至于其他方面,如绘画、玻璃、钟表、花边制作、羊毛编制,鲁滨逊认为除了前面两样,中国根本无法与英国相比。[12](P142)至于孔德反复详细描述并赞叹不已的中国瓷器艺术,鲁宾逊采用以退为攻的策略说道:“当然,中国在某些方面的成就的确有理由让我们羡慕,例如精湛的瓷器”,但是,“那是因为他们那里的土质好,也就是说,中国在瓷器艺术方面的成就得益于优良的土质,而不是先进的工艺”,况且,“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超过他们”;至于其他方面,如丝绸、棉花、草药、黄金、银器,“他们的工艺并不比我们的好多少”。[12](P142)

与《续编》类似,《感想录》中的中国技术落后、不堪一击。值得注意的是,《感想录》中对中国的诋毁集中于制造业。对此,有学者指出,18世纪初期,来自亚洲国家的纺织品大量涌入英国市场,使得国内劳动力市场下滑,形成一股抵制来自亚洲国家纺织品的呼声;笛福显然对此有所察觉,并在作品中进行了描述。[13]换言之,笛福在《感想录》里诋毁中国是为了给国人鼓劲。与《续编》一样,借鲁滨逊之口攻击中国,表述自己对英国的信心。[14](P4)

从上面的阐述中看到,《续编》与《感敢想录》把中国描写为一个处处不如英国的落后国家。然而,这种“我高他低”的结构在《拼装机》的中国描写中发生了换位。

《拼装机》同样采用第一人称叙述,但故事人物不是鲁滨逊,而是一位刚从中国回来的英国商人。叙述者开篇不久指出,踏上异国之旅,是因为沙皇希望从外国学习治国良方;走遍欧洲,没有一个国家能和中国相比:“大家都知道,中国历史悠久,智慧无限,礼仪文明,中国人个个足智多谋”,更为重要的是,“中国人在许多方面学问广博,而且都是我们西方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知识。他们拥有许多发明创造,深得我们敬佩和羡慕,但他们自己却很不以为然,觉得都是些再普通不过。早在地球这半边有人居住之前,中国人就已经有了那些发明。火药、印刷术、指南针,这些东西在我们眼里都是现代发明,可是,在中国人眼里都不能算是发明,更不是他们看重的完美技术”。[15](P30)除此以外,这位旅行家告诉读者,中国人在治理国家方面富有智慧。国家以法律条文形式规定每个公民拥有教育权;关于国家重大事务的决策,中国人本着“天赋人权”的哲学思想,人人可以发表意见,“由那些最有品德和才华的人负责管理国家”,通过选举产生一个由贵族、平民组成的议会,选举产生国王。[15](P33)在介绍了中国的行政管理制度以后,叙述者指出,英国国王世袭制度十分荒唐,形成这种制度的原因在于英国的思想家,“都是傻瓜”。[15](P34)最令他感到惊喜的是,中国人在现代科学技术方面已经遥遥领先。他们早已了解人类血液循环系统知识,懂得如何用动物眼睛来制造玻璃,用代数计算大气观察结果,预测天气。种种发现让叙述者羡慕不已。他感叹,亚理斯多德显然没有到过中国,不然,他就不会因为无法理解宇宙元素而投海自尽。亚理斯多德不知道,有一位名叫“米拉-周-周-拉斯莫”(Mira-cho-cho-lasmo)的中国人早已完成了一部航海大全,详细阐述了宇宙奥秘,而这部巨著早在大洪水时代前200年就已经印刷,因此关于宇宙的知识在中国都不是难以破解的谜。

上述故事梗概虽然不足以展示作品对中国的整体描绘,但已经显现了一个与《续编》和《感想录》截然相反的中国。无论是科技还是政治体制,这里的中国不仅重新回到了孔德描绘的政治昌明之国,而且拥有现代科技文明。需要关注的是,故事包含了明显的科学幻想成分,这使得关于中国的描写更具奇幻色彩,与中国自身现实毫无关系。例如,叙述者告诉读者,他遇见的那位中国人之所以如此智慧超凡,是因为他生在月球。此人来到中国以后由于得到中国皇帝欣赏担任了海军副司令,协助大臣们治理国家。换言之,中国人的智慧实际上来自月球文明。于是,叙述者萌生了想去月球看一看的想法。他登上了一架由这位中国人设计的一架飞行器(名叫“拼装机”)前往月球。然而,当他来到月球之后,他发现月球与地球竟然如此相似:除了空气清新,看不到云朵,其他方面与他在英国看到的景象并无二致;就连社会问题也十分相似。例如,月球上的一位思想家因为出版了《讽刺写作》[15](P54)一书被判入狱。为此,叙述者认为,月球和地球是“姐妹俩”,“或者是一对地球,不然就是一对月球”。[15](P53)这一情节突转,无疑揭示了作品对英国现实的讽刺。史料显示,1702年,笛福发表了长达29页的小册子《消灭不同教派的捷径》,反对国家对不同教派的压迫。辛辣的反讽笔调一度使得笛福的政敌以为他支持国教,但是当有人指出笛福的真正用意后,笛福被判入狱6个月。[9](P93-95)这一情节安排不仅表明笛福本人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将中国在政治、文化和科技方面取得的成就想象为一个尽善尽美的乌托邦,同时,通过加入科学幻想成分,将中国智慧归因为一个更为只能属于幻想领域的月球文明,笛福将讽刺与批判的矛头反身指向了英国的社会现实。

通过想象来构建一个“乌有乡”,以此为参照比对观察者所处现实,并对此加以重新观察和批判,这种思维方式属于人类想象力本身固有的重要特征,也是文学作品的重要功能。正如利科(Paul Ricoeur)所言,文学作品通过描述一个并不存在的异域实现想象力的“乌托邦功能”,使得想象力能够暂时离开现实,“从外部”打量社会、权力、家庭、宗教等等问题。[16](P16-17)在笛福的《拼装机》中,关于“乌有乡”的描述主要体现在故事情节中的月球旅行计划。值得一提的是,早在笛福创作《拼装机》之前,英国就已经出现了关于月球旅行的科学幻想作品,其中最著名的要数英国皇家学会的创始人约翰·威尔金斯(John Wilkins)就著有两部关于太空飞行的科学幻想作品《关于一个新世界和另一个行星的讨论》(1640)和《数学魔法》1648)。这些从科学幻想角度对登月旅行的描述很可能给笛福以启发,不过,真正引发他兴趣的却不是科幻故事本身,而是讲述故事的方式。在《拼装机》里,月球被描述为存在诸多问题的另一个英国。换言之,中国曾经拥有的各种智慧已经成为过去,英国也不可能从其他高级文明社会获得更多的智慧来治理目前的社会问题。

从上面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笛福在三部作品中涉及的中国想象呈现了两个对立的形象:一个是曾经超越欧洲的古代文明,另一个是经济停滞、科技落后的现代弱国。这两种描述在形象上显现为对立关系,但在历史时间上呈现为一前一后同一性。然而,对这两个形象的描述都是以作者对英国现实的关注为出发点,表述作者对当时英国宗教、政治、外交、科学诸多社会问题的看法。因此,两个形象都是以18世纪初的欧洲或英国的对立面作为想象的参照对象,根据已有的中国想象进行的重新改写。通过否定在欧洲记忆中对孔教乌托邦的美好叙事,笛福塑造的落后中国表述了他对新兴英帝国的自满与自信;同时,他在登月旅行这一奇幻故事中赞美中国、讽刺英国,这一颠倒位置的描述方式代表了作者对英帝国未来的焦虑。

[1]陈受颐.鲁宾逊的中国文化观[J].岭南学报,1930,1:(3).

[2]钱钟书.钱钟书英文文集[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

[3]范存忠.中国文化在启蒙时期的英国[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1.

[4]姜智琴.文学想象与文化利用[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5]Defoe,Daniel.The Farther Adventures of Robinson Crusoe:Being the Second and Last Part of his Life.London:Published by J.M.Dent& Sons, Ltd.Reprinted,1974.

[6]Spence, Jonathan D.The Chan’s Great Continent:China in Western Minds.London and New York:Norton,1998.

[7]Dottin,Paul.The Life and Strange and Surprising Adventures of Daniel De Foe.Translated from the French by Louise Ragan.New York:Octagon Books, 1971.

[8]Defoe,Daniel.Serious Reflections During the Life and surprising adventures of Robinson Crusoe(1720),ed.G.A.Starr.London:Pickerling& Chatto,2008.

[9]Parker, George.“The Allegory of Robinson Crusoe,”History, 10, (1925),pp.11-25.

[10]Shapiro,Barbara J.A Culture of Fact:England,1550-1720.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0.

[11]Curtis,Laura Ann.The Versatile Defoe:An Anthology of Writings by Daniel Defoe.Totowa, NJ:Rowman and Littlefield,1979.

[12]Comte,Louis le.Memoirs and Observations topographical, physical, mathematical, natural, civil, and ecclesiastical,made in a late journey though the Empire of China.London:B.Tooke, 1697.

[13]Winks W.Winks and James R.Rush.Asia in Western Fiction.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990.

[14]Starr,G.A..Introduction to The Novels of Daniel Defoe,London:Pickerling& Chatto,2008.

[15]Defoe, Daniel.The Consolidator:or, Memoirs of Sundry Transitions from the World in the Moon.Translated from the Lunar Language, by the author of the True-born English Man.London:Printed, and are to be sold by Benj.Bragg at the Blue Ball in Ave-mary-lane,1705.Prt., Satire, Fantasy and Writings on the Supernatural by Daniel Defoe.General Editors:W.R.Owens and P.N.Furbank.Vol 3.Ed.Geoffrey Sill, London:Pickerling& Chatto,2003.

[16]Ricoeur,Paul.Lectures on Ideology and Utopian.New York:Columbian University Press, 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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