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艳
(沈阳音乐学院,辽宁 沈阳 110168)
徐则臣是近几年在文坛崭露头角的新人。他的作品构思精巧,内容充实,文笔从容而沉静,字里行间流露着他对底层人群命运的悲悯和思考。他不仅写出了这一人群的艰难和心酸、尴尬与无奈,更写出了他们的正直和坚韧,善良与仁爱,写出了他们面对困境不死的精神和做人的尊严,贴近生活,贴近现实。在徐则臣的众多小说中,我们读到了《露天电影》中一个露天电影放映员的遗忘与记忆,让人领悟到什么是真正的陌生;《镜子与刀》中人物之间除却语言之外的交流;《南方和枪》让我们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爱,互相爱的人在现实与真情之间选择地艰难;在《午夜之门》中看到作者对夜的问题的回答;当看到《苍声》时,除了一份“恐惧”和“好奇”外,更为了那个时期的成长经历而惊叹,关于少年身上的仇恨、暴力、血腥与荒诞早在苏童的《稻草人》、《狂奔》等作品中看到过,但还是被《苍声》震撼,除了“寒光凛凛,对历史中的成长实现了一次锐利的洞穿”[1]之外,就是徐则臣用独特的叙事方式开启了我们更多的想象空间,作品里面的更多关于少年的成长情感体验也让我们重新审视了变声期时期的孩子,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年轻、倔强、有着强烈的责任心与使命感的、用笔抒写人性的徐则臣。
“意象可以说是徐则臣小说的艺术形式,意象的结构、形式、风格与作家主体、审美流变有着直接的关系。同时,意象也是其小说文本内容,不同的意象的选择与运用体现了徐则臣个人生活经历所造就的审美风貌与价值取向。”[2]《苍声》里面的“木鱼”、“韭菜”、“花街”、“蘑菇房”等意象给小说带来的诗意韵味,更让我们接近了徐则臣。
“木鱼”到处找小狗,只是希望回到家时,四只小狗围绕在自己的妈妈跟前依偎着,因为那是“我”的任务,要把它们养到满月。“礼帽”这一物象是“木鱼”和“韭菜”他们心中的那份沉甸甸的挂念,“韭菜”嘴里含混不清的就是找爸爸的“礼帽”,因为爸爸戴上礼帽,马上就不咳嗽不流鼻涕了,为了让爸爸别光着头,她接受别人给她提出的任何条件,只为能找到那顶只属于知识分子爸爸的那顶“礼帽”。作者用他细腻的描写,犀利的眼睛,用意象的写作方式让大家体会到浓浓的生活气息,为我们呈现了一双双幼稚单纯的眼睛里有的那份清澈,一个个简单动作后面的那份执着,他们只认为这应该就是自己该为最爱的人做的,是作者让我们看到了是因为弱小的身躯、残缺的生理,内心才更有一种强烈的依赖,然后给他们一个理由,给他们力量让他们激发能量去珍惜,同时依然有着自发的责任,在他们身上散着光芒,让我们惭愧,让我们重新审视一个孩子的世界。
“木鱼”在“花街”不停地奔波,寻找小狗,不断地去“蘑菇房”探望“何老头”,“花街”、“蘑菇房”这些空间意象的出现,为原本黑色的夜增添了一丝神秘,尽管“花街”不大,但是每当这里的人们有了事情的时候,大家就一起涌到这来;“蘑菇房”有五大间房子,是黑的跳进去后半天才能看清里面都有什么的一个废弃房子,里面充满了霉味和肮脏,甚至是苍蝇、老鼠、屎壳郎和人们大便的好去处,这里的人们,无论是大人、孩子,做的只要是不好看的事情,就全到这里来,这里堆满了垃圾、肮脏,不堪入目的一切。在花街生活的人们,每当有了让人不能接受的事就到蘑菇房来处理。“花街”、“蘑菇房”这些空间意象传达了作者文学及对人性理解的一种交汇,用这些文化的象征意义表达出作者对这个世界一些现象的解读,对人们行为的一种含蓄揭示。这些意象带来的独特审美意蕴让人深思,这不仅是是作家对意象诗学有机的传承,更是作家解读这个世界的一种方式。
吴天野不住的咳嗽,有吐不完地痰,只要是吴天野的儿子听到爸爸的咳嗽就会改变自己的行为,就会规矩些,这样的“咳嗽”自然有了力量,它代表着一个人的存在。木鱼看到小狗的脑袋,不停的呕吐,几乎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看到韭菜的下半身,他还是控制不住的翻江倒海的呕吐,在整篇作品中,只要是木鱼遇到了令他难堪、痛苦的事,他就会呕吐,颠倒乾坤的吐。现实生活中并非所有的人面对可恨可憎的事就要呕吐,在这里“木鱼”的呕吐也不是一个人的正常的生理反应,作者是通过它把生活中的阴暗面表现出来,用意象的手法把事物的本质揭示出来,表达作者对生活中一些问题的态度,面对一些现实,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但又让你参与其中,只有让自己把自身的脏东西全都吐出去来表达自己的拒绝。现实感的叙述与超现实感的臆想在这里浑然一体,高度统一。
作者在作品中成功的刻画了一个少不更事的木鱼。木鱼在和同龄的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显得那么孤僻、内向,那么胆怯、弱小,但行为举止中又处处流露出独立与倔强,作者从他的逃脱、流泪、苍声的动作中为我们揭示了成长中的孩子心理需求与体验。
“木鱼”的一切变故是来自一个叫“大米”的孩子。“大米”他们向“木鱼”要狗不成报复偷杀了“木鱼”家的小狗,更可怕的是“大米”他们还要做不属于这个时期的孩子应该做的,就是集体诱奸“韭菜”,被“木鱼”看到了。所有的这些行为,两个人心里是非常清楚的,彼此痛恨着。当这些孩子们逼着“木鱼”去做一样的动作去欺负他一直在帮助的人的时候,“木鱼”能做的只有拼命地跑,希望自己能够长出四个翅膀一样在他们几个人面前消失,木鱼没有勇气、更没有脸面去做那些少年做的每一件事情。但是,在一个固定的环境里,他又没有办法彻底离开,只有不断地逃脱。成长中的少年是刚刚有着性意识的,他们面对着性的提示的时候,是害羞的,“我”的脸会不时的红起来,这也是作者对生活的一种深刻体验,一个正在成长的少年,当面临着一些事自己却没有办法应对的时候,只有逃脱,这就是当时最好的唯一的办法了。
木鱼看到绣球生出的四只小狗,明明知道它们迟早要送人离开现在的家,但是在现在的家里,它们不见了,就应该他去找,当木鱼终于找到了一个小狗的时候,使劲的拎上来的只是一颗脑袋,吓得大叫,小狗没有了,他的眼泪马上下来了;“绣球”在“木鱼”还没起床的时候就在不断呜呜的求救,直到“绣球”的脑袋歪在“我”的脚上,一动不动,木鱼知道,绣球也彻底地离开了这个家,这个唯一让他感到温暖的一种力量也没有了。“我”无声地留着眼泪,一整天在外面游荡,沿着运河不停的走,不停的走,觉得“全世界的水都流进运河里了”。他在为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这只小狗而感到伤心,为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不能放掉一只小狗而沮丧,更让他对这个世界失望。而木鱼能做的是什么呢?只有流泪,尽管内心那么不解,那么气愤,可更多的只是无奈。
在作品中,“我”是非常喜欢“大米”的声音的,能发出生铁一样的浑厚的一种声音,在这种声音的带动下,无论“大米”有怎样的无礼要求,正做着怎样见不得人的事时,“我”都被那种声音降服,好听的声音,这里最根本的原因是这种好听的声音不是幼稚的,尖锐的,是大人才有的,当“我”在爸爸的提示下,也“苍声”了,我尝试着也发出了“生铁一样发着坚硬的光”的声时,可想而知是多么的兴奋。木鱼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充满了成长的渴望,我们也依稀记得自己也早早的绑上妈妈的高跟鞋想象别人追随的目光,也模仿爸爸一样夹个公文包去上班,每一个孩子在自己的内心中,都有一个自己认为长大了的标志,木鱼对“大米”的声音就是这样,有了这种声音,就可以高兴地跟在大米的后面玩,有机会一起壮大自己的队伍,也可以在队伍里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不再被排斥、不再孤单,作品流露出自己对成长的向往与渴望,最终要的是别人的尊重与认可。
“文学应该是艺术精神最大的策源地和栖息地,这也就是文学的精神承担。”[3]徐则臣在《苍声》中塑造了妈妈、何老头、大米等文学形象,这些人物无一例外的被作者赋予了他内心的追求,彰显了作者用文字在文学这块土地上矜持的抒写着人性的内在精神。
《苍声》里妈妈是善良的,作者对她最多的描写就是,总是不计任何理由的保护着韭菜,妈妈认为她可怜,没有父母疼,即使是在何老头的保护下,也没有任何保障。总是在我们与韭菜争执的时候,明显地偏袒着她,让我们心里委屈。每当吃饭的时候,都派木鱼或姐姐去给何校长送饭,一点不打折扣,没有任何的理由。妈妈是勇敢的,总能说出别人不敢说的话,妈妈直觉认为何校长能收留一个傻里傻气的孩子,就是一个大好人,根本就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反倒是那个穿的冠冕堂皇的他的表哥,妈妈认为就是这个表哥诬陷了好人,就不是个“好鸟”,提起就大骂一气,在当时的那条街上,大家对吴天野这个村支书都是毕恭毕敬的,但她却敢骂出来。作者塑造了一个敢说敢干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家庭妇女,没有一点的妥协,没有一点的懦弱,活出了自己的本性,让我们真真正正的感觉到那种替“妈妈”活的舒心的滋味,而她的那份善良、那份宽宥、不计得失的给予,让我们看到作者的人文向度。
何老头,村里的小学校长,收留了傻大姐丫丫,因有威望被人陷害,陷害的理由低级而无聊,说他奸污了自己收养的女儿,被大家押着在花街上游行,游行的过程中受尽了侮辱,每次游完街后就被关到肮脏不堪的蘑菇房去,善良的人们总是希望他能够为自己的被诬陷解释一两句,但是倔强的何老头就是一句也不说。木鱼给何老头解开绳子让他逃跑,他坚决不逃声称自己没有干伤天害理的事,跑了反倒称了冤枉他的人的心。这样的一位外乡老人,一个不戴帽子就要流眼泪流鼻涕的瘦弱的老头,在无端污蔑面前脊梁没有弯一下,对关心他的人他内心充满感激,但绝对不去连累,耿直倔强的性格让他的身影渐渐高大。他在权贵面前的不妥协、在污蔑面前的不卑不亢,把一个知识分子的美好情操及崇高的责任感体现出来,这恰恰是一个血性的汉子的行为与品德,相比之下那些不负责任、苟且偷生的人是何等的惭愧与汗颜,他要的是:活就活的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在这个小人物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力量,一种精神,是作者坚持的男子汉力量、男子汉精神。
道德感,又叫善恶感,它是由人的行为、举止、思想、意图是否符合社会道德行为准则而产生的情绪体验,即由人的道德需要与道德行为之间的关系引起的内心体验。[4]作者在文中塑造的“大米”这个人物,就是一个道德感全部缺失的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作者这样的设置应该是用心良苦,是对社会道德感教育的重视起到了一个强烈的呼吁。“大米”向“木鱼”要小狗没有要来,就偷偷摸摸地把小狗一个一个的杀掉,只剩下一颗头,被扔在“木鱼”能够看得见的地方,他用最卑劣的手段进行着报复,以自己的身躯、声音、势力向“不听他”话的人示威,明确的告诉周围的人什么样子是最终的下场,就连“木鱼”的父母都被这隐藏的力量震慑,还是把小狗们赶紧的送人不要再被“算计”了;他看到了韭菜的胸部之后,动了邪念,竟找了一个威逼诱引傻孩子的理由,就是同意被他们一群坏小子奸污后,会把韭菜梦寐以求的礼帽还给她,如此肮脏龌龊局面的制造者就是一个“苍声”了的孩子,足见作者在构思这些情节时的心痛,读完作品后能深深体会到作者发自心底的强烈的呼唤。
徐则臣的作品总是那么凛冽的,带着一丝睿智,他那独特的写作视角及韵味更让人难以忘怀,他的越来越多的作品被人们认可,足见他的作品水准之高。尽管他曾在《局限与创造》中坦诚的说,很多东西写腻了,想要在自己的极限处再往前走半步都很难。但我们相信,如此刻苦,有着创作天赋和激情的一个作家,定会给我们这些关注他的人带来更多的惊喜与期待。
[1]施战军.活文学之魅[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9.167-179.
[2]李徽昭.意象诗学、徐则臣及现代中国小说[J].创作与评论,2012,(2):P45.
[3]贺绍俊.重建宏大叙述[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9,(9):133.
[4]魏华忠,李月明,廖嗣德主编.心理学[M].大连:大连海运学院出版社,1992.219.
[5]孟繁华主编.2007年中篇小说 [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8.201-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