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贝克《菊花》中的话语角色类型转换及人物特征

2012-04-13 13:42
关键词:丽莎菊花言语

潘 晓 梅

(1.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 201620;2.南通职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通 226007)

言语交际不仅是信息交流的过程,也是社会交往的过程,话语的参与者根据社会规约和话语的情景语境选择恰当的角色关系,用相应的言语表达方式,传达话语意义,实现交际目的。研究语用学过程中,话语角色一般被分为两大类,即谈话的产生者和谈话的接受者。Thomas(1991)将话语角色类型依据传递信息担任的责任程度细分为五种具体话语角色,国内学者俞东明进一步提出依据话语角色转换理论分析戏剧人物的具体建议,据此,话语角色类型转换理论与文学人物研究有了系统性的理论依据。

二十世纪美国小说家约翰·斯坦贝克曾以第三人称的戏剧式视角创作了《菊花》,主人公艾丽莎·爱伦被失败人生压抑的女性形象凸显,美国西部地区,萨利纳斯峡谷农场所在的雾气笼罩、寒如铁锅的峡谷及主人公所处寂寞、等待无望的季节等的细节描述固然重要,作者对主人公言语交际过程中的角色安排对刻画人物特征举足轻重。现依据话语角色转换理论对小说中的话语角色及转换进行实证分析,尝试论证话语角色转换理论与文学人物塑造的紧密联系。

1 话语角色类型转换理论概述

1.1 话语角色类型

话语角色一般分为两大类:话语信息的产生者和话语信息的接受者。Thomas(1991)根据谈话的产生者对传递的信息担负责任不同,将话语角色类型细分为五种具体话语角色:说话者、作者、传递者、代言者、传声筒。作为语用学意义上“无标记”的话语角色,说话者通常表示代表自己的意志说话的那个人,相应地,说话者也可能同时发挥和行使作者和传声筒的作用、权力和义务。由于“作者”作为话语角色与其他的话语产生者有较大的区别,该术语一般被用来将某一言语行为背后的话语生产者与真正说出该话语的人区别开来。传递者的话语角色是自己决定传递某个言外行为,有时需要对传递的言外行为负一定程度的责任。代言者的话语角色特征是某一个人或团体中的一员或代表传递该个人或团体的言语意图,可以根据其言语行为的来源确认,因而对其传递的言语信息也负有一定的责任,但是传声筒则不同,因为传声筒只是传递该团体或个人的言语意图而已,不用负任何责任。

作为话语角色的第二大类谈话的接受者,通常被大致分为四类:受话者、旁听者或观众、旁观者或无意中听到者、窃听者。受话者是话语指向的对象,旁听者或观众虽然不被认为是话语的直接对象,但被认可为言语事件的参与者,旁听者或观众比受话者的回话权利小得多,旁观者或无意中听到者是指说话者知道的、在其听力所及的范围内的人,但与旁听者不同,旁观者或无意中听到者不是话语事件的参与者或说话者话语的对象,无权加入到话语的轮换中,却会影响到说话者的说话方式。窃听者并非话语事件的合法参与者,通常不具有参与谈话的权力,说话者一般不允许也不知道窃听者的存在。

1.2 话语角色转换

不管是谈话的生产者,还是谈话的接受者,都是言语交际的主体,他们在言语交际中发挥的作用、各自的权力和承担的责任存在巨大差异。一般而言,各自应该根据自身角色行使权力,说话人可以准确定位话语角色,了解交际对象承担的话语角色,选择合理的言语特征,直接向受话者发话,但也可能为了交际需要超越话语角色本身具备的权力,改变状况,调整话语角色,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则体现了话语角色转换。当交际者有意识地转换话语角色时,表明交际者为了使自己更好地达到交际目的,有意识地通过话语角色的转换使用语用策略。但如果话语角色是在无意识中被动地转换话语角色,相应地能够表明交际者对语用策略的陌生或能体现角色所处的被动状态。通过对文学人物话语角色及转换进行分析,可以知道其真实意图,从而便于分析人物形象和特征。

2 《菊花》中的话语角色类型转换及人物浅析

文学作品常以话语角色转换的方式塑造人物形象,其中尤以生产型话语角色的转换最为频繁。当说话者认为所传递的话语有利于自身或拉近与话语接受者的距离时,很可能巧妙地通过转换自身的角色,或者转换他人话语角色,有效地发出有利于自身的信息,达到交际目的。斯坦贝克的短篇小说《菊花》中塑造的补锅匠游刃有余地运用了这样的语用策略,攻克了女主人公艾丽莎的言语交际防线,为自己揽得生意,也正是艾丽莎在交际过程中对语用策略的陌生,导致其话语角色在圆滑世故的补锅匠面前被动转换,她未能判断补锅匠搭讪的真实意图,满怀希望地送出象征其热情与梦想的菊花,随后却在路边看到被遗弃的菊花,补锅匠成功的话语角色转换反衬出艾丽莎的黯然神伤,也暗示了她失败人生的形象特征。

2.1 《菊花》中的生产型话语角色转换

小说《菊花》中,补锅匠的出场形象是个“胡子拉碴的人,赶着这辆车往前爬行。马车后轮之间,一条瘦骨嶙峋的长腿杂种狗不声不响地跟着”。他首先以类似“作者”的身份传递出这样的信息:“修理锅、罐、刀、剪刀、割草机。”当补锅匠的狗与艾丽莎家的两只牧羊犬对峙时,补锅匠的话语角色当即由无声的“作者”变成有声的“说话者”,“这条狗打架受惊时不是条好狗”。这样一句听似自言自语的话可以让任何一个旁观者都可能成为受话者,补锅匠成功将艾丽莎从旁观者变成直接受话者,他对狗的评论使得艾丽莎笑着接过话茬,“我看是的,它一般要多久就会受惊?”“有时好几周也不会,”补锅匠与陌生的艾丽莎搭讪成功。他随即下车向艾丽莎问路,并对自己的生活进行描述:“每年从西雅图走到圣地亚哥,再回来,总是不慌不忙”,这么长的路途生活,自己从来一点儿都不着急。“大概半年光景,哪儿的天气好就往哪儿走”。他的话足以使一位深居偏僻农场的年轻主妇勾勒出流浪匠人追逐美好天气的闲散生活,补锅匠的话使自己无形中成为“外界”的代言人,对希望与外界交流的艾丽莎而言,非常具有诱惑力,乐于交谈,这让补锅匠能够将话语内容与自己的真是意图联系起来,“修理锅、罐、刀、剪刀、割草机”。

然而,虽然作为说话者的补锅匠向艾丽莎明确提出自己的要求,“或许你看到了我马车上的那些字,我修锅,磨剪子,磨菜刀。……拿口锅修修吧,不管是瘪了的还是有洞的,我都能修得像新的一样……”不断强调自己的修补技能,强调自己对说出的话完全负责,但这样的说话者身份和完全负责的保证并不能影响艾丽莎坚定的答复“不用”, 没什么要修的东西。哪怕补锅匠的脸变得夸张痛苦,声音呜咽地重申自己精湛的技术,乞求同情也无济于事,艾丽莎趋于沉默,不再继续这样的对话。

补锅匠继而调整策略,从艾丽莎忙碌着的那片菊花重新切入话题,故意问艾丽莎在忙活的是些什么,而且用修辞方式将菊花说成是“看起来像是一朵彩色的烟雾”。补锅匠的话语策略调整效果立竿见影,艾丽莎同时成为受话者和说话者,关于“菊花”的谈话让艾丽莎脸上的愤怒和拒绝缓和很多,并热情地为补锅匠介绍自己种的巨白菊、黄菊等。她回答了补锅匠的问题,肯定了关于“彩色的烟雾”的比喻,反驳了“闻起来有点难受”的说法,因为艾丽莎觉得那是一种好闻的苦香,她很喜欢。长久以来,菊花成为艾丽莎苦闷生活的寄托和希望,也是这位女性有限幸福和喜悦的来源,代表了她向往的自由浪漫的生活,补锅匠虽然并不陶醉于菊花,但他懂得如何将自己的会话策略推进一步。他开始由说话者转换成传递者的角色,他说自己认识一位太太,有一座花园,里面的花儿应有尽有,就是没有菊花,成为话语传递者的补锅匠在与艾丽莎的对话中合理地增加了与“菊花”相关的“言外行为”:自己受托若是碰上什么好菊花为一位太太带些好菊花的种子。由此,补锅匠将自己变成话语的传递者,这在小说中是一种话语角色“质”的转变,因为这个转变附带的责任与他之前承诺的修理家用农用器具完全不同,是否承担责任导致的后果对艾丽莎的影响也将产生根本差异。

补锅匠强调是给那位太太“修补铜底洗衣盆时”受托的,他还强调“那是件棘手的活儿,不过我干得很好”。但对艾丽莎而言这不重要,热烈地响应了他在角色转变后传递的信息,提议将菊花载到花盆里由补锅匠带给那位太太。艾丽莎没有认清补锅匠的真实意图揽活儿,不会对传递者的言外行为负责,主动找来一只红色大花盆,细心地将肥沃的土壤和花苗放进花盆,还不厌其烦地告诉补锅匠幼苗会在一个月左右扎根,叮嘱到时需要移栽出来,等七月的时候将它们剪短,这样九月末就开始打花骨朵了。

补锅匠的传递者角色使艾丽莎不明就里地对菊花、对外面的生活、对她想象中的美展现出无限热情,“我从没像你那样生活过,但我知道你的意思。天黑的时候——啊,群星亮闪闪的,周遭一片寂静。你觉得自己愈来愈高,每一颗亮闪闪的星星都融入自己身体里。就是那样。热热的,亮亮的——美极了。”然而补锅匠迅速调整自己的话语角色,围绕自己的原本意图回答道,“对,就像你说的,那很美。只要不是没有晚饭吃。”同样的主题,同样的目的,与最初不同的是,这一次,艾丽莎脸上完全不是愤怒和拒绝,而是“有些羞愧”,她在屋后的罐子堆里找到了两个破旧的铝炖锅,拿出来交给补锅匠修。

补锅匠干活儿的空挡,艾丽莎仍然专注于他之前通过改变话语角色的策略所呈现的“外界生活代言人”、“传递者”,满怀好奇,充满期待地追问补锅匠:“你就在马车里睡觉吗?”“就在马车里,夫人。下雨也好,天晴也好,我身上都不会湿。”“那肯定很棒,肯定美极了,我希望女人也能这样生活。”但这个时候的补锅匠轻车熟路地修着锅并否定了艾丽莎的想象,他不再关注如何顺应艾丽莎的思路改变话语角色,也不再突出“自己作为流浪匠人追逐美好天气的闲散生活”营造出可能的美好想象,仍然作为“外界生活代言人”,他肯定地告诉艾丽莎“这种生活不适合女人”。对补锅匠而言,他的话语交际真正重要的是他宣传磨刀、补锅、修农具的专业技术,招揽更多生意,即便艾丽莎谈话的热情是对精彩、美好外界生活的向往和女性唯美般的想象,补锅匠总能将谈话拉回到自己要价低、信誉好、修理其他物件的高超技能的主题宣传上来。临走时也仅仅为了确认赶车路线“回去上萨利纳斯的公路”。当艾丽莎说,“要是到那儿时间很久,要保持沙土湿润”,补锅匠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是某位太太的话语传递者,没有意识到传递者角色的言外行为所负的责任:给那位太太带些菊花种子之类的,因此他愣住了,“沙土,夫人?……沙土?”,世故的他很快反应过来并接上话“哦,当然。你是说菊花根部吧,我肯定会的。”

晚上,艾丽莎的丈夫带她出去吃晚餐途中,艾丽莎远远地看到路上的黑点——补锅匠扔掉的菊花苗。补锅匠为了从艾丽莎那里揽到生意,不断转变话语角色,但其扮演的传递者角色是虚构的,对他而言无需对言外行为“带种子给一位太太”负责。补锅匠的语用策略在艾丽莎那里获得预期效果,达到他的交际目的,艾丽莎深居简出的农妇生活局限了她的认知,她对美好的憧憬和对外界的热情蒙蔽了她的理智和判断力,忽视了补锅匠不断转换话语角色的真实意图。当她最终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受到嘲弄却无力改变任何现状时,“她把大衣的领子竖了起来,以免看到自己在轻轻啜泣——像一位老太太。”彻底被击垮的自尊再一次体现出女主人公的失败人生。

2.2 话语角色转换及其人物特征分析

斯坦贝克的短篇小说《菊花》中补锅匠充分通过转换自身话语角色,让艾丽莎一次又一次被动地进行话语角色转换,补锅匠最终成功地达到说话的意图。艾丽莎本以为自己也成功了,她甚至就此进行了一场仪式般地庆祝,她脱掉脏衣服扔到墙角,认认真真地洗了个热水澡,仔仔细细地在镜子前面端详自己的身体,缓慢地穿上新内衣、精致的长袜,还有象征着她美丽的裙子,梳头、描眉、涂口红,好似新生。最终,路上的黑点宣告了她的失败,尽管她自我安慰地想“他还留着花盆呢”,但作为菊花的衬托,作为她的梦想、热情、价值,她美好理想的衬托,花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带给那位太太的菊花苗被像废物一样遗弃在路边,这完全出乎艾丽莎的意料,却也体现出艾丽莎与圆滑世故的补锅匠言语交际的根本结局:失败。

除了与补锅匠对话,艾丽莎与丈夫的对话也能看出她在话语角色转换中的被动地位,哪怕她的丈夫亨利能够放弃自己喜欢的拳击赛带她看电影,能够开车带她到城里吃顿饭满足她喝一杯的愿望,艾丽莎却好像永远无法打破农场沉闷生活给她带来的压抑和不快,更无法倾诉被补锅匠欺骗后的失落与绝望。有时,她甚至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说话者,小说开头,艾丽莎被排除在丈夫与其他男人的对话之外,只能在他回来后问刚才说话的是谁。小说的末尾,与亨利的对话中,她更是无法表达自己的伤感,只能问拳击赛时双方会不会伤得很厉害,亨利则当即表示,要是她真想看会带她去,艾丽莎当然不是想去,但正是这样的对话体现出艾丽莎被动地话语角色转换,折射出她的压抑无奈,体现其失败的女性人生。

3 结语

文学作品中,人物的话语角色转换有助于更好地塑造文学人物的形象,对善于在交际中进行话语角色转换的文学人物,会给人以足智多谋、狡诈多变、圆滑世故、八面玲珑的不同形象。客观而言,话语角色的转变需要一定的语用策略,不管是说话人还是受话人,作为重要的交际方,不仅要懂得适当的话语角色转换,更要读懂转换的深层次原因,毕竟决定事物发展趋势的往往是话语角色背后的真是动因和后果,由此可见,话语角色转换理论对文学人物的研究和性格分析有重要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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