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欣荣
(哈尔滨师范大学,哈尔滨 150025)
现代性进程的加速,促使城市不断发展,然而科技的进步并没有给人们带来期待中的幸福,在纷繁复杂、诱惑颇多的社会中,很多人找不到生活的乐趣和意义。品读韩少功的《山南水北》,一股股清新纯净的山野气息扑面而来,在重新回归乡村大自然的同时,也带给我们对现代性充斥下的城乡文明的重新思索。他选择重新回到当年下乡时的湖南汨罗八溪峒,找寻精神的故乡,心灵的家园,既是都市人对乡村的回归,也是知识分子对民间的回归,这是难能可贵的。
城市化进程的日益加快让人们整日忙碌于追求更大化的利益,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逐渐淡漠,钢筋水泥的建筑少了些自然的气息,少了些人情味。于是作者选择理性地回归乡村,去体验农村生活,在山水间寻找一份寄托,在劳动中寻找一份本真。在书中作者提到自己的性格:“我生性好人少而不是人多,好静而不是好闹。即便是当知青的时候,除了贫困让人深深焦虑,大自然的广阔和清洁从不让我烦恼,并且在后来很多文学作品中一直是我心中的兴奋。”(《回归大自然》)可见作者对大自然的喜爱之深。现在很多年轻人由于承受不了城市生活的巨大压力,也返归乡村去释放自己的心灵。但是他们只是通过旅游的方式希望能找回本真。关于这点作者在书中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但旅游者的看大多重复,不过是把大多数已经出现在媒体的场景,来一次现场的核对和印证;不过是把已被他人用眼光品尝过的场景,再来一次残渣咀嚼和旧货收买。”(《另一片天空》)他认为旅游的商业化和消费化可能会带给人们精神上的侵害,游客在被动地接受旅游景区营造的那种真实景观,而这样往往遮蔽了本真。在《气死屈原》中作者就讲述关于八溪峒的旅游开发问题,村干部为了自己的利益夸大了景区的真实性,引来了村民们的反驳。所以对于韩少功来说,扑通一声“扑进画框”能够更好地展现乡村生活的本真状态。
作者向往一种自然与文明平衡的生活,认为体力劳动是生活的根本,他在种菜、养鸡中获得快乐,劳动赋予他对大自然的新的感知,一种去除了利益、世俗化的生命体验。城市的工作方式往往单调、呆板,导致人的机器化,而乡村的村民劳动内容和对象是多变的,并且多了些自由,这也是城市的都市文明无法使人获得归属感的原因。作者亲近大自然,描写乡村的生活图景,也有意识地与城市的都市文明进行对比。例如《笑脸》,描写了城市人的笑容已经平均化了,具有在流行文化规训之下的好莱坞的尺寸和风格。而乡村村民的笑容却是多样的,是一种野生的恣意妄为,一种原生的桀骜不驯,因此让人从心底里感到生命力的勃勃生机。还有描写乱伦的夫妻、野人、逃兵这些在城市中不会被接纳的人却可以在乡村生活得很安逸,恰恰是乡村对生命的尊重。在《中国式礼拜》中,提到乡村人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对于别人的东西即使放在一旁也不会有邪念,因为彼此间都知根知底,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道德监控,但是在城市恰恰缺少了这样的诚信,人们之间更多的是陌生,缺少交流,更不必为了自己所犯的错埋单,也没有人会发现。所以城市中的人们之间无法深交,更多了些冷漠,而乡村比城市更有包容性,更有人情味。此外作者还描写了一个万物有灵的乡村,无论动物、植物都具有灵性,它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与它们和谐相处就是尊重大自然,尊重生命。例如描写农民在上山打猎前要烧三炷香,向山神表示求恕和感恩,以免出现意外。还有描写雷击,由于乡下人买不起昂贵的避雷针,又害怕雷击,于是以检点自己的孝行作为补救措施,孝道也就与敬畏感和神圣感一起扎根于人民心底。正是由于乡村人民的愚昧、对自然的无知,形成了对大自然的敬畏,形成了一系列乡村的道德秩序。相比之下,城市的现代性文明恰恰是祛魅的,科技的发展,自然神秘感的消失破除了敬畏感,大自然不再神秘,理性的专制使大多数人背道而驰,变得麻木、堕落。
韩少功眷恋乡村但没有将乡村生活理想化、浪漫化。随着现代性大潮的涌入,乡村也无法抵挡它的慢慢滋生。很多原生态的乡村已经变成了商业区、旅游区,人们为了追逐利益抬高物价,自然环境也被破坏了,渐渐地乡村已经没有了原来的韵味,而多了一些世俗的魅惑。例如作者在写刚到乡村,看到村民们穿着西装、皮鞋干活,而自己穿着黄鞋子,大家都觉得很惊奇。作者想盖一间青砖的屋子,但是如今市场上都用红砖盖房子,青砖已经成为了历史,传统的文化正在悄然离去。在《豪华仓库》中,作者描写乡下人模仿城镇楼宅的设计盖了两层楼,三层预制的水泥板,包括隔热的天花板和架空防潮的地板。这看起来很豪华但是不太实用,村民们往往在旁边用木板搭个偏棚住,而新楼当作仓库用。村民们解释说是为了预支一份荣耀,走到哪儿都能挺起胸膛。这无疑不反映出村民们很好面子,追求不切实际的东西。有些人更是为利益驱使,不惜牺牲他人的利益。在《每步见药》中作者描写了乡村到处都是野草,并且这些野草有治病的功效。然而医生都是水医生,不管遇到什么病,都让先吊两瓶西药再说。因为西药利润大,而草药无价,人们更相信西药的疗效快,却忽视了西药有很多的副作用。相反,在美国很多人都喜欢中国的草药,不仅省钱还增效。所以在现代性的进程中,我们是更文明了,还是更无知了?作者发出这样的忧思,是站在一个理性主义者的角度,看到了小农阶级的局限性,感到矛盾和痛苦。这些看似是乡村富裕进步的象征,实际是自我的一种迷失。他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努力想逃离城市,他的避风港乡村却极力地向城市模式靠拢。久居城市的韩少功对现代性的结果避之唯恐不及,现代性在乡村却是一个充满褒义的理想。”[1]这种现代性对乡村的充斥才刚刚起步,“人们刚刚开始体验现代生活;还不清楚自己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撞击。他们竭力地却又是半盲目地探寻着恰当的词汇;对于能使他们共享自己的试验与希望的现代公众社会还没有什么感觉。”[2]
韩少功用他独特的见解记录下了乡村的这种萌动,也表明了自己的价值取向。他厌恶城市的喧闹、疏离,回归乡村是对都市文明的逃离,但是他并不拒绝文明。他说:“我被城市接纳和滋养了三十年,如果不故作矫情,当心怀感激和长存思念。我的很多亲人和朋友都在城市。我的工作也离不开城市。”(《扑进画框》)有时他甚至还很怀念都市,“都市生活最大的诱人之处,是人们互为隐者的一份轻松。”[3]他亲近百姓,走进生活,为村民们排忧解难是有社会责任心的表现,但对于村民的愚昧,他也并不认同。“一切从性情出发,以理性为标准,融入自然但不闭目塞听,享受文明而不为文明所役,这就是韩少功的选择。”[4]
[1]蔡福军.乡村的逻辑与现代性冲动——评韩少功《山南水北》[J].理论与创作,2008,(1).
[2][美]马歇尔·伯曼.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M].徐大建,张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17.
[3]韩少功.山南水北[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148.
[4]龚政文.从《山南水北》看韩少功的人生取向与艺术追求[J].中国文学研究,20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