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坤
(江苏大学 文法学院,江苏 镇江 212003)
《诗经》爱情世界的原生态探美(三)
李金坤
(江苏大学 文法学院,江苏 镇江 212003)
以马克思主义的美学思想,对中国人第一次集体歌唱的《诗经》爱情诗审美特征进行初步探析,比较全面而深入地挖掘出《诗经》爱情诗的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之美,努力呈现其难能可贵的美学风貌。这些爱情诗,既显示了人们对“人”本身审美观较为健康而清醒的认识,又闪耀着男女主人公人格美精神的灿烂光辉;既有谈情说爱方式的审美情趣,又有表现各种艺术形象的审美价值,诸如风俗美、形象美、意蕴美、意境美、含蓄美、结构美等等,彰显出美的活力,散发出美的芳香,展示出美的风采。《诗经》爱情诗艺术美内涵甚为丰富,加强对它的开掘与研究,就能够有力拓展《诗经》研究的新领域,进一步彰显并提升《诗经》在中国文学史与美学史上的重要地位。
《诗经》;爱情诗;原生态;择偶;传情;人格;艺术
(二)意境优美诗情浓
意境,是我国美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范畴,亦是艺术美的一个重要标志之一。何谓意境,意境就是客观自然与人的主观感情相互交融的产物,亦即情与景、意(情)与境(景)的和谐统一。明代朱承爵说过:“作诗之妙,全在意境融彻,出音声之外,乃得真味[1]。”王夫之亦说过:“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2]。”早在2 000多年前的《诗经》爱情诗中,像这种将诗人的主观情怀与客观景物的描写结合起来构成典型意境,并与大自然长期的艰苦斗争中,不仅建立了物质关系,而且还建立了审美关系。这种审美关系的建立,与青年男女多在水边、山野和林地等处幽会密约、谈情说爱的情形以及相思者所处的特定环境等是密不可分的。这是构成《诗经》爱情诗意境的一个重要因素。
《陈风·东门之杨》是一首描写男女相约而未成的诗。全诗二章,首章云: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诗中主人公原先是约好黄昏时分与对方相会于“东门之杨”的,可是左等右等,怎么也不见人影。抬头看看,只见茂盛的杨树叶随风沙沙起舞,还有那天空的星星幽幽发光。如此清幽孤寂的环境,正传神般地表达了与主人公那种久候不至、孤独无伴的凄凉心情。此诗意境,为后来欧阳修《生查子》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所本。《郑风·野有蔓草》,也是一首意境甚美之杰作。主人公的心情与《陈风·东门之杨》却迥然不同。这两位青年男女已完全沉浸在不期而遇的无限喜悦之中了。全诗二章,首章云: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首二句为比兴手法,交代相遇的时间、地点以及特定的环境。在野外绿茵如毯的春草上,布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儿。此时此刻,一位眉目清秀,闪动着露珠般晶亮发光的大眼睛的美丽姑娘翩然而至。美景妙女,人画一体;乐景悦情,水乳交融。如此意境的创造,极大地增强了艺术效果。如此比兴,不仅创造了诗歌的整体意境,而且给人们留下了丰富的想象余地。旷野上那连天的芳草,不正是象征着少男少女们蓬勃旺盛的青春活力吗?芳草旺盛的生命力离不开甘露的滋润,而少男少女们的青春活力不也同样需要爱情甘露之润泽吗?这自然间之甘露与人间爱情之甘露又都具有纯洁甘美的审美趣味。同时,那晶莹透彻的露珠又与美人那双秋水汪汪的顾盼生情之眼睛相互映衬,更显出倩女那楚楚动人的绰约风姿与幽雅神韵。
在运用比兴手法创造优美意境、增强诗歌表现力与感染力方面,《陈风·月出》堪称代表作之一。这是一首月下怀人的爱情诗。全诗三章,反复咏唱月下美人的形象,别具魅力。首章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佼”“僚”,皆为“美好”的意思。“窈纠”,形容体态苗条。“悄”,忧深的意思。在一个皓月当空、银光泻地的美好夜晚,诗中这位男青年望月怀人,浮想联翩。“月出皎兮”一句非同寻常,它既是“兴”句,具有引发全诗的作用,又是触发诗人怀想的媒介,渲染了一种恬静优美、扑朔迷离的气氛,为美人的出场创造了神话般迷人的环境;同时它又兼有“比”的作用,即用月光的皎洁柔和来比喻白皙温柔的美人。我们若将“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连起来考察,它就更具有一种深邃悠远的意境美。皎洁的月光下,亭亭玉立着一位体态苗条、皮肤洁白如玉的美人,俊美的秀容与清辉的月色融为一体,这是一幅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月下美人图啊。浙江地方民谚云:“月光下看老婆,越看越漂亮;露水里看庄稼,越看越喜欢。”正是说明了人们在特定环境中面对事物所产生的奇特的审美效应。杜甫《月夜》中想象妻子优美形象的两句诗:“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亦是将妻子置于月光之下来尽情表现的。与《月出》诗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见月怀人、以月比人之手法来构成优美意境的艺术特征对后世影响很大。月亮,在后世的文学作品中,除了具有比喻美人的作用外,它已逐渐发展成为一个传统意象,并以此来象征思念亲友、故乡之情,以及美好的事务与理想等。焦竑《焦氏笔乘》云:“《月出》,见月怀人,能道意中事。太白《送祝八》:‘若见天涯思故人,浣溪石上窥明月。’子美《梦太白》:‘落月满屋梁,犹疑见颜色。’常建《宿王昌龄隐处》:‘松江露微月,青光尤为君。’王昌龄:《送冯六元二》:‘山月出华阴,开此河渚雾。青光见故人,豁然展心悟。’此类甚多,大抵出自《陈风》(笔者按,即《月出》篇)也。”可见,《月出》的确是《诗经》爱情诗中意境优美的杰作,历来受人喜爱。苏轼《前赤壁赋》中“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明月之诗”,即指《陈风·月出》诗。而《前赤壁赋》中“月出于东山之上”“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等句所创造的空灵澄澈的意境又正是从《月出》中脱胎而来。
除了《陈风·月出》以明月比美女的诗篇外,还有同时以日和月来比喻美女的诗篇。《齐风·东方之日》就是典型的一首。诗中“东方之日”与“东方之月”,既表示时间概念,展示这位美女和青年男子日夜相聚、形影不离的缠绵爱情,又是对“彼姝者子”人体美的形象描写。由太阳的温暖和月光的皎洁,很容易使人想象出那位温柔多情而纯洁美丽的女子。在温和的阳光和皎洁的月光下,美人与青年男子的幽会,自然构成了一幅欢悦甜美充满神秘色彩的意境。古人以日月之明喻指女色之美,此诗与《陈风·月出》已开其先声矣。陈澧《读风日录》云:“两章首句(笔者按,即《东方之日》)皆因时起兴之语也。宋玉《神女赋》:‘其始来也,耀乎若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曹植《洛神赋》曰:‘仿佛兮若朝云之蔽月,皎若太阳升朝霞。’皆与此同。薛君章句谓‘东方之日兮’,悦其颜色之美盛也。《日出东南隅行》‘淑貌耀朝日’,《秋胡诗》‘明艳侔朝日’,正袭此意。”可见,像《诗经》爱情诗这种以兴而兼比之手法创作意境的艺术生命力,委实是历久弥新的。
《诗经》爱情诗中借优美意境表现浓郁情思之作,要数《秦风·蒹葭》《王风·君子于役》和《郑风·风雨》最具代表性。3诗共同的特点就是主人公均置身于一个特定的自然环境中,淋漓尽致而又恰到好处地表达出他们各自神牵魂绕、梦寐以求的真切动人的情感。《蒹葭》采用的是“叙物以言情”(李仲蒙语,见胡寅《裴然集》)的赋体手法,三章分别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凄凄,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开头,这就把水乡清秋苍茫凄迷的自然景物,与主人公对“在水一方”之“伊人”的寻寻觅觅可望而不可及的惆怅情怀,十分和谐地交融在一起,创造了情景交融的美妙意境,从而使诗歌充满丰富情韵和审美趣味。黑格尔在《美学·序论》中认为,在“古典艺术”中,“把理念自由地妥当地体现于本质上就特别适合于这种理念的形象,因此理念就可以和形象自由而完满地协调”[3]6。所谓“自由而完满的协调”,亦即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蒹葭》一诗正是如此。《君子于役》是一首思妇于傍晚时分,见夕阳西下、鸡儿进窝、牛羊入圈之情景而顿生怀念久役未归丈夫的诗。全诗二章,首章云: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诗中写景的句子竟“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寥寥12字,却语短情长,别具魅力。其一,它真切地勾画出一幅山村所特有的畜禽晚归图,别具诗情画意之美;其二,在这幅畜禽晚归图中,诗人虽然未交待那些放牧者与农夫,但那些成群归来的牛羊已分明暗示了放牧者的随归,因为牛羊都是由人看管的,而就在这些被暗示了的放牧者和夜归的人们中,这位思妇怎么也看不见自己丈夫的影子,唯有倚门眺望、形影自吊而已。诗人由此而立体化地刻画出一位孤苦伶仃的思妇形象。此诗意境深邃、含意悠远,读之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欧阳修《水谷夜行诗》)王照圆评此诗云:“写乡村晚景,睹物怀人如画。”(《诗说》)正因为如此,《君子于役》在以黄昏之景写思妇怀人之情的关系上,具有开创性意义。清人许瑶光《再读诗经四十二首》第十四首云:“鸡栖于桀下牛羊,饥渴萦怀对夕阳。已启唐人闺怨句,最难消遣是昏黄。”其实,早在唐以前的诗人作品中,都已含有《君子于役》意境的神韵。如曹植《赠白马王彪》“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归鸟赴乔林,翩翩厉羽翼。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潘岳《寡妇赋》“时暧暧而向昏兮,日杳杳而西匿。雀群飞而赴楹兮,鸡登栖而敛翼。归空馆而自怜兮,抚衾裯以叹息”,等等,其意境之描写,皆烙有《君子于役》很深的文脉印记。
被后人称之为开“风雨怀人”之先声的《郑风·风雨》,描写的是一位女子于风雨之夜终于和所爱之人相会的动人故事。诗三章,首章云: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首两句即景,但却景中含情;后二句抒情,却情中见景。这位女子等待所爱之人,从白天等到夜晚,又从夜晚等到鸡叫。不见“君子”,绝不罢休。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所热切盼望的心上人终于冒着风雨奇迹般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当此际,她怎能不高兴万分呢?后二句描写欢悦之情的句子,与相见前的凄凉之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哀景写乐情,更显见其乐也。方玉润评此诗云:“此诗人善于言情,又善于即景以抒怀,故为千古绝调也[4]220。”慧眼独识,不为溢美。此诗的意境,多为后人所乐赏而借鉴。如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李商隐《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等。更值得自豪的是,此诗的“风雨怀人”,不仅创造了优美的意境,给后世文学以很大影响,而且人们还将其赋予了更为广泛而积极的社会与革命的丰富内涵。例如许多志士仁人虽处“风雨如晦”之境,却仍以“鸡鸣不已”来鼓励和鞭策自己。所以“风雨怀人”之意境,就又具有奋斗不息、追求光明的伟大而深远的象征意义,丰富了诗歌内涵,拓宽了诗歌意境,提高了审美价值。
《诗经》爱情诗中意境审美价值较高的诗篇还有很多,如《周南·关雎》《桃夭》《汉广》《召南·草虫》《野有死麕》《鄘风·桑中》《郑风·萚兮》《溱洧》《陈风·泽陂》等,这些诗或先景后情,或先情后景,或景中情,或情中景,总之,情景合一,浑然生辉。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是,这些爱情诗中的景,如前文所述,大多为比兴之媒介物,亦是诗人所处之环境,这就清楚地表明了人的情感与大自然是密不可分的。正如黑格尔所指出的:“自然美还是由于感发心情和契合心情而得到一种特性。例如寂静的月夜,平静的山谷,其中有小溪蜿蜒地流着,一望无边波涛汹涌的海洋的雄伟气象,以及星空的肃穆而庄严的气象就是属于这一类,这里的意蕴并不属于对象本身,而是在于唤醒的心情。我们甚至于说动物美,如果它们现出某一种灵魂的表现,和人的特性有一种契合,例如勇敢、强壮、敏捷、和蔼之类。从一方面看,这种表现固然是对象所固有的,现出动物生活的一面。而从另一方面看这种表现却联系到人的观念和人所特有的心情[3]17。”所以说《诗经》爱情诗意境的产生,正是由于诗人通过对“寂静的月夜”“平静的山谷”等自然景物的所见所感,从而“唤醒”了诗人喜怒哀乐各种复杂的“心情”,触物生情,由景起情,情景相生,妙合无垠,这便是《诗经》爱情诗意境美的主要内容和审美特征。
(三) 以心写人见含蓄
《诗经》爱情诗中男女们的情感世界颇为丰富多彩,或情急意切,如山中瀑布;或缠绵悱恻,似溪间小流;或欢快潇洒,如春风杨柳;或哀怨凄楚,似秋雨梧桐……如此种种情感,各样心态,都是通过细腻委婉的心理描写表现出来的。简言之曰:以心写人。这种以心写人的艺术手法,特别适宜表达那些钟情善怀之男女们的内心世界,它亦是《诗经》爱情诗艺术审美的主要特征之一。
《诗经》爱情诗中描写思妇的较多,丈夫久役不归,妻子望眼欲穿,空守闺房,孤苦难挨,自然牵肠挂肚,相思萦怀。《邶风·雄雉》通篇写思妇怀念丈夫之情,思妇细微的心理变化极富层次。全诗四章,首章写思妇见“雄雉于飞”而生怀夫之念;二章继写思妇因相思而劳心;三章写思妇感伤光阴如梭,道路遥远,不知丈夫何日归来,思念日益;末章宕开一笔,描写思妇心理更为深婉有致。诗云:
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意思是说,世上男人都一样,不知道德和修养。丈夫不贪又不残,走到哪里不顺当。这位思妇因丈夫久役不归而产生疑虑。她先是担心丈夫会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不讲道德和修养,贪得无厌而令人忌恨,受到处罚;但她又坚信,她的丈夫不是那号人。因此,他是不会有什么不顺当的事的。他一定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家团聚的。在旁观者看来,思妇的坚信又有多少把握呢?但它毕竟是思妇的美好“希望”。正是这“希望”的一笔,才愈见出思妇对丈夫的一腔至爱深情。《卫风·伯兮》刻画女子怀夫心态,比起《雄雉》来则更为深挚动人。全诗四章,首章思妇夸夫为“邦之杰”“王前驱”,语丽而情悲。以下三章,转写思妇怀夫的曲折深微的心态。先写思妇因丈夫久役未归而无意打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情态是慵懒的,而思夫的感情却是强烈的;次写思妇“愿言思伯,甘心首疾”,为思念丈夫,甘愿头痛也在所不惜,忠贞之情,摇人心旌;末写思妇“愿言思伯,使我心痗”,为了丈夫,她曾相思而得心病。相思的苦痛步步加深,而爱夫的感情亦层层推进。《卫风·伯兮》中思妇这种夸夫、思夫、爱夫的种种复杂而综合的心态,具有普遍的审美意义,实为我国文学思妇诗的开山之作。
《诗经》爱情诗之男女主人公的心态描写,往往都注重于矛盾心理的刻画。《郑风·将仲子》是甚为典型的一首。本诗以女子口吻,诉说了她对夜晚逾墙攀树而与之幽会的青年男子欲拒不能、欲罢不得的复杂感情。男子主动来幽会,女子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但是在“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孟子·滕文公下》)的封建意识渐浓的社会风气下,她又不免感到胆颤心惊,毛骨悚然。这位女子对于“父母”“诸兄”和社会之“人”的指斥,不得不感到“可畏”;而对于意中人“仲子”,她又是的确感到“可怀”。正是这位女子进退两难的矛盾心理的冲突,才形成了此诗所特有的忧郁美之风格。
《郑风·丰》描写女子矛盾心理方面是一首较为出色的诗。全诗四章,前二章写那位健壮魁梧的男子主动积极地等待这位女子上车成婚,而她却不知何事却未能前往。后来想想却又懊悔不迭,连连哀叹“悔予不送兮”“悔予不将兮”,大有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之感。连下两“悔”字,极写女子心急如焚、欲好如初之情状。后二章写女子整整齐齐穿好出嫁时的新衣,热切地呼唤着“叔兮伯兮,驾予与行”“驾予与归”。如果说前二章的“悔予不送”“不将”,还只是停留在内心的自责之上的话,那么,后二章的“驾予与行”“驾予与归”,则完全是以有力的行动来证明她的悔过。在悔与盼的矛盾转换中,浮雕般地塑造了女主人公渴求美好婚姻的动人形象。
《诗经》爱情诗心理描写除了借助于事物的变化、人物的语言和举措等方面来表现外,通常还借助于想象和幻想来加强艺术效果。如《周南·关雎》《卷耳》等。这种现实与虚幻结合的表现手法,也是《诗经》爱情诗艺术审美特征之一。
(四)虚实相生构思巧
《诗经》爱情诗的男女主人公在一方思念另一方至极之时,往往会产生许多想象和幻境。或想象对方的处境,或虚拟对方的思念,或幻想夫妇团聚之乐,等等。
《周南·汉广》是一首以先实后虚、虚实交错手法来表现一个青年樵夫热恋美丽女子而不得的好诗。全诗三章,首章实写美人难得的无可奈何的失望之情。虽是失望,但又不绝望。于是便出现了二章开头四句所描写的情景: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这几句诗意思是说,我将去砍伐那长得高高的荆条,为的是娶亲时当烛烧。这位女子要出嫁,为了迎娶她,我将马儿喂个饱。你看,这位小伙子的想象是多么美好,感情是多么丰富。真所谓“悦之至”而“敬之深”也[3]6。然而这毕竟是极度失望下的幻想而已。当他的思绪再次跌落到现实中来时,他又不得不忧伤地唱到: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全诗就这样实、虚、实地交错描写着,极其自然而又真切地展示了青年男子无可奈何而又充满希望、虽有希望却又忧心忡忡的心灵历程。如此虚实结合的表现手法,比起单一从现实方面描写,其结构更曲折,内涵更丰富,意境亦更深远。
《周南·汝坟》写一个在汝水堤边砍柴的妇女,思念她远役的丈夫。她来见其丈夫的心情,就像人早晨饥饿而思食那样急迫(“未见君子,惄如调饥”)。她想着想着,朦胧中觉得丈夫就来到了自己的身边,相亲如故(“既见君子,不我遐弃”),丈夫总算还没有忘掉她,她是多么得高兴啊!一笔虚写,力透纸背。《召南·草虫》也是一首思妇诗。她在山里挖野菜,看见了“嘤嘤”鸣叫的“草虫”(蝈蝈)和“趯趯”蹦跳的“阜螽”(蚱蜢)以后,突然想起了远役中的丈夫,忧思泉涌,愁肠百结。在极度的想象中,她似乎见到了丈夫。因此,她的那颗焦虑的心一下子便平静了下来(“亦既见止,亦既觐止,我心则降”)。三章重唱,反复渲染了于幻境中夫妇同乐的愉悦气氛。而实际上,这种愉悦气氛渲染得越突出,那么,那位思妇的离愁也就越浓郁。以乐写哀,更增其哀;以虚衬实,表现深刻。将思妇念夫的深厚感情推向了高潮。方玉润评此诗云:“始因秋虫以寄恨,继历春景而忧思。既未能见,则更设为既见情形以自慰其幽思无已之心。此善言情作也。然皆虚想,非真实觏。……由秋而春,历时愈久,思念愈切。本说‘未见’,却想及‘既见’情景,此透过一层法也[4]98-99。”所谓“透过一层法”,亦即以虚衬实、以乐景写哀之法。正因为此诗虚与实的巧妙结合,哀与乐的有力衬托,才增强了女主人公思妇深情的极大张力,从而给人以品之有味的美学情趣。
以虚实结合法来表现男女主人公思念深情最为动人者当推《周南·关雎》和《卷耳》。《关雎》中那个青年小伙看上了一位“窈窕淑女”,他认为唯有她才是最好的配偶,然而终究“求之不得”而“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这些都是实写,是青年小伙子热烈相思之情的自然流露。虽然“求之不得”,但他仍然痴心不改,执着追求,硬是幻化出充满欢乐气氛的“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结婚场面来。这一幻化,便把青年小伙对“窈窕淑女”无比思慕的感情推向极致。一个追求美好、矢志不渝的钟情者的形象便活脱脱地跃然纸上。倘若仅有前二章青年小伙相思难免的描写,而缺少后一章“透过一层”的幻化娶妻场面的神来之笔,这位青年小伙的相思之情就会大打折扣,黯然失色。正因为有了末章这个传神的妙笔,才使得主人公形象陡然高大起来,亦才使得此诗充满旺盛的艺术生命力而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
《卷耳》的主人公是一位思妇,全诗四章,仅首章是实写,以思妇采摘卷耳、不易满筐的具体行为来形象地表现她思夫之情深。怀人而忘采物,有意在言外之妙。其余三章均为虚写。诗人让这位思妇的思想插上翅膀一任在幻想世界中翱翔。她先想见丈夫登上高高的土石山,马儿跑得腿发软。此刻,丈夫正借酒浇散思念亲人的忧愁;继而想见丈夫登上高高的山岗,马儿仍然病得慌。此刻,丈夫仍在借酒泻忧愁。最后想见丈夫登上乱石岗,马儿已疲病得不能前行,仆人也病倒了。此刻,丈夫只能无可奈何连声哀叹忧愁了。诗后三章为幻想之词,设想丈夫思妻,曲写妻子思夫,不言妻子思念之苦而愈见其苦,不言妻子思夫之深而愈见其深。正如刘熙载《艺概》所云:“《周南·卷耳》四章,只‘嗟我怀人’一句是点明主意,余者无非做足此句。赋之体约用博,自是开之[5]。”《卷耳》诗这种“心已驰神到彼,诗从对面飞来”[6]的以虚写实之法,已开后世思念亲友之作的无数法门。如徐陵《关山月》:“关山三五月,客子忆秦川。思妇高楼上,当窗应未眠。”杜甫《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元好问《客意》:“雪屋青灯客枕孤,眼中了了见归途。山间儿女应相望,十月初旬得到无。”等等,影响深远,于此可见。
(五)夸张比衬情倍增
刘勰《文心雕龙·夸饰》云:“虽《诗》、《书》雅言,风俗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焉。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论狭则河不容舠;说多则‘子孙千亿’,称少则民靡孑遗。襄陵举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论: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其中所举均是《诗经》和《尚书》中用以夸张的名句,他们均能抓住作品中值得突出的要点,能够挥舞奇笔强调和渲染作者所要表达的强烈的想象之情感,极富表现力与感染力。《诗经》爱情诗中的夸张比衬手法甚为突出,对于塑造人物形象和提高审美价值,都能收到理想的艺术效果。
《周南·汉广》中反复咏唱江汉之宽广和长远,说自己怎么也渡不过去与自己所思慕的女子相会。其实,作者只是用夸张手法来表达男主人公对女子的爱慕之深、渴望之切与失望至极的复杂心情。诗中主人公那种惆怅的情怀,遂通过被作者极度夸张了的广阔无边的江汉而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说《汉广》是从空间上来进行夸张,以强调人的主观感受,那么,《王风·采葛》则是从实践方面进行夸张,突出男子对女子的相思之切。他对那位勤劳而美丽的姑娘才“一日不见”,便产生了如“三月”“三秋”“三岁”的度日如年的难熬感觉,反复中呈层进,夸饰中见真情。此诗如此夸饰之作法,后世多仿。如张华《情诗》“居欢惜夜促,在戚怨宵长”、李益《同崔邠登鹳雀楼》“事去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为长”,这些诗极其生动而真切地写出了特定环境下特定人物的心理感受,具有普遍的心理审美意义和价值。
在《诗经》爱情诗中,许多青年女子都喜欢用极其夸张的手法来赞美自己的意中人。如《卫风·伯兮》“伯兮朅兮,邦之杰兮”、《秦风·小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等等,都是在自豪中洋溢着对男子的爱慕之至的纯真感情。《郑风·叔于田》是其中最为出色的一首。全诗三章,首章云: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首二句出语奇警。这位女子极其夸张地说,她心爱的青年猎手出去打猎了,竟使得全里巷便空无一人了。孙鑛《批评诗经》云:“‘巷无居人’句,下得煞是陡峭。”紧接着,女主人公又自我解释道,难道是全里巷真的空无一人?不是的。只是因为里巷中所有的青年小伙子都不如我的那一位美丽而谦逊。正如朱熹所说:“非实无居人也,虽有而不如叔之美且仁,是以若无人耳”[7]。这里,作者描写越夸张,越见出女子之爱的热烈;描写越奇特,越增加诗歌的艺术深度与力度。
对比手法在《诗经》爱情诗中亦多见运用。反映男女间真诚相爱者,如《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以所赠之物贵贱的对比,来表达男子的赤诚之爱。反映男子对爱情忠贞不渝者,如《郑风·出其东门》:“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东门之外的美女虽然多如云,但这位男子毫不动心,他唯一忠爱的是家中那位“缟衣綦巾”的淡妆朴素的妻子。通过一与多的对比,更衬托出男子对爱情的专一和执着。这类例子不胜枚举。要之,强烈的比衬手法,它是塑造人物形象、构成艺术美的重要因素之一。
(六)细节描写形神现
《邶风·静女》首章写那位女子本是约好在城门口楼里等这位小伙的,可当小伙按时赴约后,她却事先躲藏了起来。因此遂产生了小伙“搔首踟蹰”生动精彩的一幕。“搔首”,侧重于动作描写,写出了小伙抓耳挠腮的焦急万分的情状;“踟蹰”,侧重于心理刻画,写出小伙不知所措、要走不走的神情。寥寥4字,竟然将一位赴约未遇时男子的焦急心情刻画得形神毕现,真亏作者想得出来。
《诗经》爱情诗中常用细节描写来刻画人物外貌,工笔细描,毫发逼真。《鄘风·柏舟》中女主人公的婚姻遭到了母亲的反对,但她仍然坚定地爱着那位“髧彼两髦”的少年。“髧”,头发下垂貌;“两髦”,古代男子未成年时头发的式样,前额头发分向两边披着,长齐眉毛;额后则扎成两绺,左右各一,叫做两髦。此乃少年人的明显标志。作者抓住少年发型的特征精描细写,活画出他的天真活泼、质朴可爱的外貌。正是这一绘形绘神的细部描写,才把这位少女对少年的执着爱情深刻表现出来。也正因为这一“髧彼两髦”的美少年,才更坚定了她“之死矢靡他”的爱心。细节不“细”,于此可见。
《卫风·伯兮》第二章仅仅抓住思妇因丈夫东征以后便再无心思梳妆打扮而变得“首如飞蓬”这一形象特征,便真切而深刻地揭示了思妇对其丈夫那“一片冰心在玉壶”般的纯洁而炽热的爱。千古而下,读之仍然令人感动不已。《诗经》爱情诗中这些细节描写,在塑造艺术形象的过程中之作用是不可忽视的。它往往起到画龙点睛、以少胜多、一处细写全篇生辉的艺术妙用。
(七)情语互答感肺腑
在《诗经》反映恋爱和婚姻的诗篇中,常借助于男女间的赠答对话来表现他们的思想情怀。这些对话,犹如三月春风,暖人心窝;恰似山间溪水,晶莹澄澈;两情脉脉,一片温馨,给人以精神之美的愉悦享受。《郑风·溱洧》,诗分两章,首章开头描写溱洧而河水冰融水涨之际,青年男女们手拿兰草成群结队地来到河边,交代了春游地点环境;接着就是青年男女一段充满情趣的对话: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
有位率真热情的青年女子主动邀请一位小伙去溱洧河边去看热闹,女子的发问,既有心,亦多情。而那位男子似乎还未觉察到这一点,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我已经去过一趟了。”可这位女子并不因此而赌气就走,而是再次劝他说:“陪我再去看看吧,洧河岸边啊,地广人多好热闹”。精诚所致,金石为开。那位男子终于动情了,便和她一路调笑到了洧河边,并且“赠之以芍药”。这首诗,从环境、风俗、人物的描写中表现出了节日的欢乐,尤其是男女青年的戏剧性的对话穿插,给全诗带来了青春的活力,增添了审美情趣。姚际桓云:“诗中叙问答,甚奇[8]。”所谓“奇”,奇就奇在通过对话描写,使诗歌结构形式更为灵活,内容更为丰富多彩,情调更为活泼欢快。更为重要的是,由于对话的穿插,却展示出青年男女那自由纯真而充满活力的爱情世界。
2 000多年后的今天,从《溱洧》青年男女的对话中,我们似乎仍然可以听到他们充满甜情蜜意的恋爱生活的前奏曲;而从《郑风·女曰鸡鸣》的夫妇对话中,我们似乎又分明可以听到他们那种恩爱缠绵的家庭生活的幸福歌。全诗三章,全是夫妇间的对话写成的。首章写妻子催起,二章写妻子烹调,三章写丈夫赠物,充满着一片温馨和睦的琴瑟之乐。后世那种所谓“结婚是爱情的坟墓”的论调,在《女曰鸡鸣》这对夫妇面前将会黯然失色!此诗对话联句的形式,在《诗经》中别开生面,开启了后世联句诗的先声。同时,又是我国最早的小歌舞剧,它以内容美和艺术美的极高价值,赢得了中国文学史上较高的地位。
(八)反复咏唱主题明
重章迭句,反复咏唱,是《诗经》“国风”民歌的重要特色之一,更是《诗经》爱情诗的艺术审美特征之一。这种重章复沓的表现手法,一方面能使更多的爱情诗具有节奏美、韵律美,易记易唱,便于流传;一方面也可淋漓尽致地宣泄男女恋人或青年夫妇间内心喜怒哀乐的复杂感悟,使主题更鲜明,更集中,更突出,从而进一步提高诗歌的审美教育意义。
《诗经》爱情诗中重复的句子,往往就是这首诗的诗眼所在。如《周南·关雎》中“窈窕淑女”一句反复出现,这就把青年男子深切的相思以及难以成眠直至幻想成婚的原因揭示得一清二楚。可以说,“窈窕淑女”一句,正是《关雎》的核心之句,灵魂之句,精华之句,闪光之句。没有这一句,《关雎》将会大为逊色。《鄘风·桑中》三章,每章末都以“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上矣”。反复咏唱,一味地抒发男女幽会时的欢乐之情,十分有效地突现了那位青年男子的自豪感。《卫风·木瓜》三章,每章前二句,仅女子所投之“木瓜”“木桃”“木李”和男子回赠的“琼琚”“琼瑶”“琼玖”等物不同处,余者均同。每章的末二句均已“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结尾,一唱三叹,余音袅袅。青年男子那种诚心诚意对待爱情的态度也就在其中得到了毫发无遗的表现。
在重章迭唱的爱情诗中,还有许多以螺旋式层层推进来加深主人公思想感情的诗。如《召南·摽有梅》写一位大龄女子急待嫁人。作者以树上梅子由“七”而“三”、再“顷筐墍之”的渐渐变少的事实,极写女子急切焦虑的心情,十分感人。《王风·采葛》通过“一日不见”如“三月”“三秋”“三岁”的重复渐进的描写,突出男子浓烈的相思之情。语朴情真,回环婉转,的是民歌本色,且重复中间参以层进之法。它不但能从横的方面来窥探男女主人公的动人形象,而且还能从纵的方面把握他们的思想脉搏。
本文试就马克思主义的美学思想,对《诗经》爱情诗的艺术审美特征进行了初步的浅析,认为无论在思想内容抑或在艺术形式方面,都具有极其丰富和可贵的审美特征。其中,既显示了人们对“人”本身审美观较为健康而清醒的认识,又闪耀着男女主人公人格美精神的灿烂光辉;既有谈情说爱方式的审美情趣,又有表现各种艺术形象的审美价值,诸如风俗美、形象美、意蕴美、意境美、含蓄美、结构美等等,诸如此类,都一一呈现出其美的活力,散发出美的芳香,展示出美的风采。可以说,《诗经》爱情诗中的思想与艺术美学内涵是一座丰富的宝藏,加强对它的开掘与研究,将有利于拓展《诗经》研究的新领域,进一步彰显并提高《诗经》在中国文学史上和美学史上的地位。
由于《诗经》内涵的丰富性、手法的多样性与读解的复杂性,以及限于本人之学识水平,绠短汲深,因此,笔者虽然沉潜往复、含英咀华于《诗经》爱情诗研究方面前后已达10余年之久,但研究成果仍有不尽人意之处,不当乃至错误之处,在所难免。拙文权作引玉之砖,诚祈方家同仁不吝赐教,匡我不逮,以文会友,诚致谢忱。(全文完)
[1]朱承爵.存余堂诗话[M]//何文焕.历代诗话:下.北京:中华书局,1981:792.
[2]王夫之.姜斋诗话[M]//丁福保.清诗话: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11.
[3]黑格尔.美学·序论[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4]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1986.
[5]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98.
[6]浦起龙.读杜心解:二[M].北京:中华书局,1961:360.
[7]朱熹.诗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48.
[8]姚际桓.诗经通论[M].北京:中华书局,1958:112.
Aesthetic Discovery of Love in The Book of Songs(Ⅲ)
LI Jin-kun
(Faculty of Law and Humanities,Jiangsu University,ZhenJiang,Jiangsu 212003,China)
Under the influence of Marxism,the author gave a preliminary but thorough analysis on the aesthetic features of the love poetry in The Book of Songs.It shows that those love poems not only embody people’s clear understanding to the attitude of human-beings to beauty,but also reveal the personality beauty of the heroes and heroines in the poems.Not only do they show the beauty of various love patterns but also the value of presenting various artistic images,such as the beauty of customs,beauty of image,beauty of context,beauty of structure,beauty of meaning.For the rich connotations of the aesthetic beauty of the love poetry,the research and exploration of them can expand a new way in the study of The Book of Songs and promote the status of it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at ofAesthetic.
The Book of Songs;love poetry;original;spouse-choosing;feelings expression;personality;art
I222.2
:A
:1673-2065(2012)05-0049-07
(责任编校:耿春红英文校对:杨 敏)
2011-09-10
李金坤(1953-),男,江苏金坛人,江苏大学文法学院教授,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