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女性参与古奥运会的多因素解析

李凤梅，王艳芳

（1.郑州大学 体育学院，郑州 450044；2.福建师范大学，福州 350108；3.郑州职业技术学院，郑州 450121）

古希腊作为现代西方文明的发源地，为人类创造了独一无二的精神财富，古代奥运会就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提及古代奥运会的基本常识，“妇女、奴隶、战俘和异族人不能参加比赛”［1］14则是其一个显著的特点。即使复兴之初的现代奥运会仍然沿袭了古奥运会的传统，虽并不反对女性作为观众观看比赛，但依然限制女性直接参与，足见这一传统对奥运会发展影响至深。长期以来，关于女性为何被古奥运会拒之门外的原因，仁智各见，较权威和普遍的解释也归因于 “对妇女的歧视”和 “宗教因素”。然而，通过史料的阅读和分析，笔者认为上述观点过于笼统而缺乏较强的说服力。为了进一步厘清古希腊女性被禁止观看和参加奥运会的原因，本研究在解释和说明古希腊特殊的文化传统和社会背景的基础上，从多因素、多角度进行了解读和分析，并得出了异于传统的结论。

1 关于 “禁止女性参加和观看古奥运会”的多种解释

1.1 神话或传说的影响

古希腊是一个由神话和传说构筑的国家，在这个神秘的国度里，人们每逢重大节日都将举行盛大的宗教仪式和各种各样的活动，来表达对诸神的感激和崇敬，祈求平安与来年丰收。而带有浓厚宗教色彩的古奥运会，有很多形式上的规定和内容都是为了满足或取悦神灵，希腊人正是 “用体育竞技来娱乐神，祈求庇护”［2］。据说古奥运会禁止女性参加或观看比赛最初就与希腊体育的保护神赫剌克勒斯有关。因为早期的奥林匹克竞技是为了祭奠这位英雄赫剌克勒斯，而他认为：女性出现在英雄或军人举行庆典的圣地会大大降低勇士的战斗力。既然古代奥运会是以他的名义举行的男性勇士的竞技会，自然女性就被排除在外。“当古代奥运会演变成祭祀宙斯神的赛会后，禁止妇女参加和已婚妇女参观的传统被沿袭下来。”［3］

1.2 宗教习俗的制约

古代奥运会之所以在当时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主要原因在于它在宗教上具有较强的号召力。关于古奥运会禁止女性出席的原因，一些人就归结于宗教因素，认为：“古代奥运会的大部分比赛项目，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要求运动员赤身裸体进行比赛，妇女到场有伤风化；二是古希腊的体育竞技，是宗教庆典内容之一，妇女出席有渎神灵。”［4］13换言之，在神圣的众神祭坛前，运动员之间进行裸体竞赛，女性出现就是对神灵的大不敬，违背了神的旨意。

1.3 女性社会地位的影响

“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由于女性的生理特点导致的社会对她们形成的 ‘性别偏见’限制和阻碍了她们的个性发展，女性一直处于社会从属地位和被压抑状态。”［5］在很多方面女性与男性享有的地位和权利存在较大悬殊。古希腊从氏族社会向奴隶制社会过渡时期，妇女的地位已开始逐渐降低。一段时期内，她们仅作为男人的私人财产，自身的价值常以牲口的数目来计算，很多人都会公开嘲笑和鄙视女人。古奥运会是一种神圣而庄重的公民活动，参加古奥运会曾一度被视为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因此，“从更深的层次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古代奥运会排斥妇女的根本原因是对妇女的歧视。”［3］

2 对现有 “禁止女性参加和观看古奥运会”解释的评析

2.1 从神话或传说的角度解释违背古希腊的社会习俗

从希腊的文化传统和民族性格看，借助于神话或传说分析古奥运会排斥女性的解释难以自圆其说。因为古希腊是一个喜欢英雄的多神教国家，融神灵和英雄崇拜于一体，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传递着对神灵和英雄的尊重与虔诚。加之，古希腊人认为神人同形同性，所以他们会爱神之所爱，恶神之所恶，随着时间流逝，自然便成为一种传统沿袭下来，人的世俗情感往往与神的神圣旨意揉合在一起。对古希腊人而言，“神明、英雄和人都是一样的，他们的爱好、习惯与人无异，都是本性的流露，神与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喜欢偷窃、抢劫，爱好体育运动，人与神之间没有差别。”［6］然而，既然古希腊人是多神论者且具有特有的质疑与理性精神，那么就并非所有的人都信奉赫剌克勒斯。同时古希腊人的人神同形同性观也说明人尤其是英雄式的人会先把自身的喜恶嫁接到神的身上，进而来扩大影响范围，让一般人都接受。此外，众神之中也有诸多女神和女祭司在宗教生活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女性在场会降低男性的斗志”的说法很难成立。

2.2 从宗教习俗方面解释与古希腊的审美取向不符

古希腊人认为，人体的健美并不是借助外在的衣着或装饰品，人体本身就是最美的东西，人的裸体是最美的一种形态。古希腊哲学家普利纳曾说：“全身赤裸是希腊人特有的习惯”。“在练身场上，在跑道上，在很多庄严的舞蹈中，他们干脆脱掉衣服，赤裸着身体。因为衣着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件松松散散的附属品，不会拘束身体，随时可以在一刹那之间扔掉。”［7］在很多古希腊人眼中，美主要源于青春和美貌。他们对美的追求体现在公共生活中，这也要求在重大节日中只有美的事物才能出现。由于 “对于女人观看公共体育竞赛的禁令在希腊各地的严厉程度各不相同”［8］77，有些地方女人可以做观众，有些地方允许未婚女孩参加和已婚女性观看。分析原因，还是与古希腊人的审美取向有关，毕竟与未婚女子相比，已婚女人在身体上已丧失了人们希望的青春之美，所以不应该在重要的公共场合展示自己。在古希腊人看来，健美的裸体具有某种神性的力量。“肉体自有肉体的庄严，唯有健美的裸体才是最匀称、最和谐、最庄重、最优美的，展示健美的人体是一种对于神灵的崇敬，是非常高尚和纯洁的活动。”［9］所以，认为 “男子裸体竞技需要妇女回避以免败坏风俗也许是现代人的误解。”［3］

2.3 从女性地位角度解释与古希腊社会对女性的态度存有偏差

从受到社会歧视来说明大多数古希腊女性被禁止参加古奥运会的说法也说服力不强，一方面，斯巴达女性是一个特例，却仍然被古奥运会拒之门外；另一方面，“歧视”一词含有故意低看的意思，由于当时人们并未意识到女性在其他方面具有更好的能力，而仅是自己的主观判断。也就是说，当时人们受制于自身的认知水平应该不会故意贬低女性的能力或角色，而只是从宗教或伦理道德上进行判断。虽然古代女性社会地位较低，但通过了解古希腊教育制度和文明形成的历程就会发现，当时许多具有社会影响力的政治家和思想家都主张男女应享有同等的权利和受教育机会，且这种机会在现实生活中也确实存在。虽然不同城邦女性的社会地位有较大差别，但是在希腊人的观念中，妇女始终并未被忽视。在古希腊人创造的诸神中就有近一半是女神，并有纪念诸女神的盛大节日。“柏拉图在 《理想国》中主张，在担负国家职务方面不分男女，不论是执政者还是军人，女子和男人一样都应成为候选人。女子应受到与男子同等的音乐与体育教育。”［10］这位先哲所倡导的男女平等思想正像前苏联学者沃尔金所说：“显然受了他所交往的那个独特的知识分子阶层的影响，当时在这个阶层中妇女已经起着相当显著的作用”［11］。这些都从某一层面说明：古希腊女性并非没有社会地位，且不同城邦的女性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或扮演不同的社会角色时其地位也不尽相同。

3 “禁止女性参加和观看古奥运会”的原因新解

3.1 源自女性自身特征

女性在不同的社会阶段和历史时期所处的地位与自身的特征密切相关，而最明显的特征就表现在生理上。换言之，女性的体格、力量、速度等各方面的身体素质和抵御外界灾难的能力都与男性存在很大差距。这种生理方面的劣势在传统社会必将辐射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加之当时人们的认识水平较低，很难对女性自身的价值形成一种较客观的评价。在古希腊迈入共和制时期后，随着男性中心主义的显现，女性便逐渐从社会生活中消失。对古希腊人而言，一位优秀的母亲和主妇是女孩的理想，而男孩的理想则是进行系统的身体训练达到身心和谐发展。“当时女性不但没有参加比赛的权利，甚至没有做观众的权利。这种令人惊讶的排斥规则是与当时的医学观点相契合的。当时的医学认为女性从体能上运动会导致 ‘骨盆部位失调’，摔跤会影响月经等。”［12］此外，古希腊人典型的 “体热学说”也从生理上限定了女性身体的活动范围，正像 “希腊的人类身体概念暗示了不同的权利、都市空间的差异，因为身体有不同程度的热。这些差异很显然在性别上也有所区分，如女性就被视为是身体比较冷的男性，女性在城市中并不裸露，她们的活动空间局限在屋内，阴暗的内部要比日光下的开放空间更适合她们的体质。”［13］

众所周知，匀称而健美的身体是每个古希腊人所向往和喜爱的。在一个对美有着特殊情感和标准的国度里，每个人都会向往和执着于社会提倡的美，天生爱美的古希腊女性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为何不允许女性和男性一样参加古奥林匹亚的裸体竞技呢？如果从身体素质和能力来解释有些牵强，因为斯巴达城邦的女性就是一个很好的反例，斯巴达女性正是通过严格的体育锻炼才造就了令其他城邦女性羡慕的健美而匀称的身体。退一步说，如果认为女性没有男人般健壮的躯体、发达的肌肉和顽强的意志，那为何不让女性通过参与体育锻炼来改善进而达到理想的标准呢？在其他竞技赛会，尤其是专门为女性举行的赫拉竞技会 （与古奥运会很相似），年轻女子也被允许裸体比赛，且不允许男性参加或观看。通过比较发现两者有一个相同之处：不允许异性出现在比赛现场。鉴于此，可以根据常识推理：由于是裸体竞技，异性在场会分散运动员和观众的注意力甚至可能出现不必要的麻烦或混乱的场面，而这发生在神域内是对神灵的亵渎和不尊重，就背离了比赛的宗旨。但是，在一个男权主义占主导的国家，很有可能为了维护男性的尊严和古希腊强烈的宗教传统，以神的名义禁止女性出现在男性裸体竞赛的现场的说法会更合适。久而久之，古奥运会就演变成专属男性的竞技会。

综上，虽然古希腊人倡导在竞技场上人们应该能够以一种坦荡无邪的态度来对待裸体，纯粹只是欣赏参赛者身体线条的起伏变化，和谐完美的比例组合，力量与技艺的尽情展示，但事实上，不能忽略和否认一点：女性的身体易让男性产生欲望，会分散男性尤其是运动员的注意力甚至会造成比赛的混乱局面，最终违背了比赛的初衷。对于正常人来说，道德上的约束和舆论上的压力并不能对所有人起到应有的作用，生理的欲望和本能的冲动会越过个人的道德防线，最终毁掉古希腊人对裸体美的崇尚。在当时古希腊的社会习俗和宗教传统约束下，只有限制女性的活动空间和自由，才能提供给男性更多的空间和自由。

3.2 与 “同性癖”习俗相关

古希腊人对性持一种比较开放和自然的态度，同性之爱几乎与异性之爱一样都在当时社会允许的范围之内。对于同性之爱，尤其是对儿童少年的爱更是一种普遍现象。对于古希腊，歌德曾说：“对少年的爱与人类一样历史久远。”在古希腊诸神和英雄的传奇故事中，恋童现象几乎无处不在。希腊人并不避讳同性恋问题，而且我们所知道的很多伟大人物都是同性恋者，如大英雄赫剌克勒斯、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等。“希腊人在体操房训练都是全裸的，酒宴上也经常大谈特谈男子之间的爱情。斯巴达的年长公民会找一个自己喜爱的年轻公民作为伴侣，共同生活和训练。”［14］即使国王也希望城邦的每个男人都能挑选一个宠幸的少年，从而使两人都能够尽力培养自身的男子气概。“长者有义务照顾幼者，这也使对少年的爱成为支撑古希腊国家发展的力量以及道德规范延续的基础。”［8］377除了男性之间普遍存在同性之爱，女人之间的恋情十分普遍，尤其是在斯巴达。在某种程度上，“古希腊之所以伟大，古希腊文明之所以为后人世代仰慕，都是源自古希腊人民在公共和个人生活中对男性特征所赋予的无可比拟的道德价值。”［8］376在古希腊人看来，男性尤其是青年男子是超强能力和高尚美德的化身。古奥林匹克竞技是以个人运动项目为主，是参赛运动员之间速度、力量、灵敏等素质的对抗与竞争。“而年长者由于衰老，肌肉逐渐松弛，缺少弹性和光泽，身体失去了古希腊人所追求的美，一个崇尚身体美的民族是不会允许这种形象出现在盛大的节日和艺术品当中的。”［15］人们看到年轻健美的男性会产生一种动力，促使自己也通过锻炼身体，改善自己的形体，进而起到教育的目的。

综上所述，古希腊对男女性别角色的认知定位直接影响到两者现实生活与社会活动，对于造成男女不同社会分工的原因并非单纯地归结为女性地位低，而部分原因在于特定历史阶段所形成的社会认知或风俗。正是因为 “男同性恋在希腊的体育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16］23，所以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认为：很可能正是这种男同性恋的习俗与英勇、刚毅的男性特质紧密相连才促使古希腊人形成了裸体比赛的习俗，而这种裸体竞赛往往在同性之间开展。根据古希腊人普遍的同性癖习俗，分别为男人和女人特设了竞技会，通过排斥异性参与来捍卫自身的正统地位，展示同性之美。

4 结语

“古希腊的宗教信仰、民族性格、地理环境等因素共同确定了古代奥运会形式上、内容上的创新性和独特性。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它不仅是运动竞技行为，更多地是表征了当时人们的思想观念与情感意识。”［17］根据古希腊的社会习俗和文化传统，古奥运会禁止女性参加和观看的原因很可能与男人对女人的认知或态度有关，而这种认知或态度又直接取决于现实生活中女性具有或表现出的生理特征。古希腊男人似乎对女人持一种矛盾的心理，在宗教情感上，因女性地位低而不受众神喜爱，被禁止出席盛大的节日庆典；在世俗生活中，因其不仅能孕育生命也能给男人提供精神慰藉，成为一个颇受争议的对象以及社会存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进一步讲，尽管古希腊人对性持一种较为开放的态度，但是在生理上存在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裸体对异性所造成的感官刺激很可能引起道德上的犯罪和情绪与行为上的失控，从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或引发混乱的局面，这可能是古奥运会禁止女性参加和观看的真正内在原因。

［1］罗时铭，谭华.奥林匹克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2］裔昭印.世界文化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3］孙葆丽.古代奥运会与妇女［J］.体育文化导刊，2002（4）：86－87.

［4］丁秀诗.奥林匹克运动异化问题的研究［D］.桂林：广西师范大学，2006.

［5］吴昊.略论性别社会化与妇女奥运地位的关系［J］.体育文化导刊，2006（4）：40－41.

［6］刘欣然，郑华，洪晓彬.从丹纳《艺术哲学》中寻找古希腊体育运动的线索［J］.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09，43（6）：44－48.

［7］丹纳.艺术哲学［M］.彭笑远，译.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

［8］汉斯·利希特.古希腊人的性与情［M］.刘岩，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9］郑小九.论古希腊人所崇尚的身体观念［J］.山东体育学院学报，2008，24（3）：1－3.

［10］苏振兴.论古希腊教育文化［J］.历史教学，2004（9）：65－68.

［11］沃尔金.论空想社会主义者［M］.中国人民大学编译室，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59.

［12］夏淼.从传统到现代：妇女体育权的发展历程及其反思［J］.南京体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3（3）：66－68.

［13］理查德·桑内特.肉体与石头——西方文明中的身体与城市［M］.黄煜文，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社，2006.

［14］张献军.荣耀·和平·德行——奥林匹亚的体育文化（一）［J］.世界文化，2007（2）：49.

［15］赵新平.裸露的文明——西方体育文化中身体的另一种解读［J］.山东体育学院学报，2008，24（12）：18－21.

［16］瓦诺耶克.奥林匹克运动的起源及古希腊罗马的体育运动［M］.徐家顺，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17］张井梅.希腊文明与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J］.世界历史，2008（3）：105－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