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丽萍
(兰州电力学校,甘肃 兰州 730070)
李清照 (1084-1155?),号易安居士,南宋济南 (金山东省济南市)人。父亲李格非是著名的学者。丈夫赵明诚是宰相赵挺之之子,历任州郡行政长官。靖康二年,她和丈夫相继避兵江南,丧失了向来珍藏的大部分金石书画。后夫病死建康,她辗转漂流于杭州、越州、金华一带,在孤苦生活中度过了晚年。
李清照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位名耀千古的女宗师,她在诗、词、文等方面都卓有成就,而最擅长的还是词。她的艺术成就正如清代王士桢所说的“婉约以易安为宗。”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多情,以一支纯乎天然、毫无矫揉做作之态的充满神韵的空灵秀笔,开婉约之宗,为南渡词坛增添了一抹奇异的色彩。诚如当代大词人、词学家月人教授所言:“李清照词集少女的纯情,新娘的矫情,少妇的柔情,中妇的热情,大妇的温情,主妇的才情,老妇的恋情,又融才女的忠心、赤胆、痴情、灵性、豪气、侠骨于一身,锦心绣口,清爽秀丽,诚然是中国美妇人的集大成者。” (月人: 《谈李清照》,原载《光明日报》1995-05-04)李词的艺术创作,尤其是其词能够千百年来让人们反复吟咏,经久不衰,正是因为她的词作中所具有的独特的艺术魅力。
作为一位女性词人,李清照善于将自己的生活融入到词的创作中去。通过她的词,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全部的人生历程。从十几岁的青春少女到娇羞幸福的少妇,再到经历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的中年,直至夫死后寂寂无依、孤苦终老的整个一生。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词人站在了我们面前,让我们可以为她笑,为她哭,为她叹息,为她神伤,而促成这一切的正是她的词。
李清照的词描写细致生动,而且充满着丰富的内容。她正是在以一个女子独特的人生经历和视角,在向我们展示南渡前后的两宋生活的真实风貌,展示一个知识女性全部生活以及情感经历,是她真实人生和真实情感的全部展现。其中所反映出的故国之思,身世之痛,无一不是对当时社会的真实反映,无一不是当时无数爱国有志之士的共同心声。李清照正是通过词这一文学形式,传神地记录了自己一生的人生历程,也是那一个时代的真实反映。
少女时期的李清照,生活在北宋徽宗朝的和平环境中,天真而快乐,过着“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点绛唇》)[1]的闲适生活。闺房绣户是她的生活世界,而美满的婚姻爱情便成为她主要的人生理想。18岁的李清照嫁给了与她情投意合的大学生赵明诚,夫妇俩诗词酬唱,共同筹集整理金石文物,共同回忆“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的美好生活。这一阶段的易安词,语言清新、秀丽,风格明快,节奏轻松,生动地反映了南渡以后的社会生活风貌以及作为一名女子所特有的精神世界。而与赵明诚因入仕所造成的短暂分离,则又使易安词中加入了缕缕相思。“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凤凰台上忆吹箫》)[1]这忧愁的望夫之词,真实地展现了女词人与丈夫离别之后,盼夫、望夫的生活以及她对丈夫的深深的眷恋。
靖康之难后的李清照,“闻金寇犯京师,回顾茫然”(《金石录后序》),而丈夫的病逝,更给了她沉重的打击。山河破碎,家破夫亡,颠沛流离的生活,受尽了种种劫难和折磨。人生命运的种种变化,也带来了李清照词风的变化。南渡后的易安词风格灰冷凝重,凄凉低沉。无论是她的《蝶恋花》(“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还是她的《永遇乐》(“中州盛日,闺多门暇,记得偏重三五”),都充满了对身世飘零的感叹,对故国家园今安在的感慨,以及对自己未来前途命运不可捉摸的哀伤。那个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少女不见了,那个夫唱妇随,望夫、盼夫的多情少妇也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在风雨飘摇的浊世中形单影只的孤苦妇人。
李清照的词意蕴深婉,细腻柔美,极富感染力,她的词充分展现了词的抒情特征,她以知识女性特有的艺术感受,展示了前人未曾展示过的种种人生境况和生活情趣。同时,她又以一个词人的敏锐目光审视国破家亡的惨痛现实,通过词这一特殊的文学形式,将自己既作为一个有思想、有头脑的文人,又作为一名亲身经历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的女子的真实体验和情感展示于众人面前。
李清照词之所以能够在宋代词坛放出绚烂的异彩,而且传唱至今,历时近千年而不衰。究其原因,正是因为其词中所拥有的足以打动世人的独特的女性情感。她的词具有一种女性特有的柔美、细腻。她是第一位,也几乎是唯一一位以女子之手大胆展示女性情感世界与情感历程的女词人。汉魏时期的蔡琰只留下一首《悲愤诗》,而与其同朝的朱淑真,则因其生活环境所限,其词作内容未免稍嫌狭窄,且其作品大多被焚毁,所留甚少,因此无论在作品的内容、意境以及所反映的情感等方面都无法和李词相比。
李清照词中所反映的情感是丰富而韵味深长的,尤其是作为千百年来被无数词人久唱不衰的爱情,更是在她的词中得到了多方位的表现。在一个男子一统文坛的时代下,李清照以她非凡的勇气和艺术表现力,以女子之手向世人展现了女性对于爱情的热烈向往和大胆追求,这不仅使得“男子作闺音”的假借之法的传统创作方式被打破,而且也使得词中所表现的情感更为真实,更为感人。
应该说,李清照词前期所表现出的更多的是对爱情的大胆而热烈的追求。这其中既有少女时期含蓄、羞涩的萌动之情,如《点绛唇》中“见客入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1]几句,将少女见到一位心仪之人来访,而含羞疾走,怕见却又想见,想见又不敢明目张胆、大大方方去见的微妙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词是以离别相思之苦来表现对于爱情的追求的。如《醉花阴》描写女词人在“佳节又重阳”时,倍感孤寂,于是以黄花自喻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1]全词构思新颖,所有之物,皆著我之色彩。从天气到瑞脑金兽,玉枕纱橱,帘外菊花,词人用她愁苦的心情来看这一切,无不涂上了一层愁苦的感情色彩。而“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几句,更是独设蹊径,传神的创设了一个凄清寂寥的意境。缕缕相思催人瘦,这其中所含的相思之苦、离别之忧、相爱之深可见一斑。而这种发自自身的情感又岂是一般男性作家所能体会、所能代言的呢?
李清照的后期词则充满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浓重感伤情调,从而表达了她对故国、亡夫的深情眷恋。国家已是山河破碎,往日恩爱与共的丈夫也已远隔阴阳两界,飘零之中已是“日晚倦梳头”的她,每每想起往事又怎能不“欲语泪先流”。茫茫世间,她只能“寻寻觅觅”,如一个飘流在海洋中的人一样,希望能够抓住什么东西来寄托和慰籍自己空虚孤寂的内心。但是,不仅终了一无所获,却反而落得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自古鸿雁传书信,而今日“雁过也”,却“正伤心”,只因为那“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如此这般,只能独自一人“守着窗儿”,但这天却不遂人愿,偏偏不肯早早黑下来,好叫人不再烦忧,更有那黄昏细雨,窗外梧桐,“点点滴滴”直敲上人的心头,叫人“怎一个愁字了得?”(《声声慢》)这痛彻心肺的凄婉、悲凉之情如不亲身体会又哪里会如此这般让人潸然泪下,难怪后人才会评李清照“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3]。李清照词的过人之处正在于此,正在与她敢于直面自己的勇气,无论是自己的经历,自己的人生,还是自己的情感,她都敢于去勇敢地面对,并且用手中的笔,笔下的词表现出来。无论是少女时期的纯真之情,还是少妇时期深浓的依依夫妻之情,又或是孤身一人的悲戚之情,她都传神地以自己的作品张扬于读者面前。而正是她对情感的“真”的追求,对真情的表现,对真情的张扬,才使读者与之共鸣,与之同喜、同悲。
李清照的词不独在情感的表现上卓越不群,而且在语言上也独具特色。她的词语言清新素雅,善用白描手法。如一个妙龄的美丽女子,虽没有金银珠玉的装饰,却美在纯净天然、不施铅华,自有一番天然的风韵。例如她的《怨王孙》中“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花汀草”,对深秋景色的描写。小令《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1]极其省俭的篇幅就为我们描绘出一个电影镜头般的画面,既有蒙太奇般画面的承转,更有画中人物的对话。而“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一句更是将一个不着一色,淡淡勾勒,即成一幅生动的画面。李清照词中这样运用白描手法的还很多。这些词以白描的手法,通过口语化的毫不华丽的语言,创造出一派纯净天然如水墨画般清婉秀逸的意境。并且,这种清新素雅生活化的语言还精确的表现出词人复杂微妙、富于变化的心理和情感。“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点绛唇》)的娇羞;“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儿堪寄”(《孤雁儿》)的怅然若失;“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凤凰台上忆吹箫》)的痴情守望;“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永遇乐》)的悲凉孤寂,全都是通过这些清新自然的语言,如同声声诉说般形象的表现了出来。
李清照的词对女性内心世界进行了严肃而深刻地描绘。词的内容虽没有摆脱爱情与离愁别恨的传统范围,但却于委婉细腻中一洗以往同类词作中妩媚不实的气氛,情感真挚,意境幽远,独具一家风貌。李词的语言清新自然,生动晓畅,尤善用白描、铺叙等手法,使得词境空灵,常给人“不食人间烟火”[3]之感。而她的词最打动人心使人难以忘怀的是她词中所特有的深厚、真挚的情感。正因为她本人的女性身份和她敏锐、独特的审美艺术,才使得她的词打动了无数人的心,使无数的人为之叹息、为之落泪。读李清照的词,犹如品一杯清淡的醇酒,闻起来是淡淡的清香,喝下去却是久久不散的馥郁芬芳,而眼里、心里则是挥也挥不去的淡淡哀伤。李清照的人生饱经了种种磨难,却从不妥协,她的词也如她的人生,执著追寻、痴情不改,正如她的词《一剪梅》中所写:“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1]而她的艺术风格,也如她的词作所言:“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1]月人.谈李清照[N].光明日报,1995-05-04.
[2]月人.李清照言愁词简论[J].宝鸡师范学院学报,1985,(4).
[3]王延梯.漱玉集注[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63.
[4]李调元.雨村词话[A].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
[5]陈廷焯.白雨斋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