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世界理论视角下《雨里的猫》中美国太太的心理解读

郑晓岚

（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福州 350108）

可能世界理论视角下《雨里的猫》中美国太太的心理解读

郑晓岚

（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福州 350108）

运用可能世界理论，具体分析了《雨里的猫》中所建构的四个情景，推导出主人公愿望世界的形成和落空，解读出小说主人公力求改变现状、改变自我的强烈愿望，以及此种愿望注定无法实现的悲剧结局，进而揭露和批判了美国社会的男女之间的不平等。

《雨里的猫》；可能世界理论；美国太太；心理

《雨里的猫》（Cat in Rain）写于1923年，收在海明威的第一本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In Our Times，1925）。小说以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和意大利社会为背景，讲述了一对年轻的美国夫妇在一战后来意大利度假的情景。在一家旅馆里，丈夫躺在床上看书，妻子却无聊地望着窗外，突然发现了一只蜷缩在桌子下躲雨的猫，她决定下楼去救猫，到了楼下却发现猫不见了。当她回到楼上跟丈夫抱怨时，丈夫却无动于衷。这时旅馆老板让侍女送来了一只大玳瑁猫。小说到此戛然而止。小说语言简练含蓄，情节设计巧妙，主题意义隐晦，是海明威“冰山”风格的写作典范。一般来说，海明威的绝大多数小说都是以男性视角展开叙述的，而且通常都让女性为小说的悲剧结尾负责，把女性置于应受谴责的境地。然而，这篇小说却以女性视角展开叙述，展现了“女性内心世界的一个角落”［1］，反映了女性改变现状、追求自我的强烈愿望，表达了作者对女性不平等社会地位的深切同情。小说的标题富有深刻的隐喻内涵，“雨”在西方文化中往往象征着男性为中心的男权社会，而“猫”通常象征着男权社会中的女性形象，“雨里的猫”则隐喻着传统的束缚，象征着丧失了独立自我的女性。女主人公对“雨里的猫”的追求实际上象征着她想改变现状、追求独立自我的强烈渴望。

国内外众多学者已经从不同角度对《雨里的猫》的创作方法、语言特征、象征意义、文体风格等方面进行了分析和阐释。对于小说中女主人公美国太太的心理，学者们往往只是从象征主义、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等传统角度加以解读。然而，迄今为止，国内几乎还没有学者从可能世界理论角度解读美国太太的心理状态。英国著名的文体学家Elena Semino认为，对小说的理解和欣赏必须包括了解文本世界中的事件顺序，并将其与小说人物所想象的、却从未实现的其他事件顺序联系起来，只有这样读者才能更加准确地把握人物的心理［2］。因此，本文尝试运用可能世界理论，分析《雨里的猫》是如何通过展现不同可能世界之间的冲突，以反映女主人公迫切改变现状、改变自我的内心渴望，从而为解读文学作品的人物心理提供新的视角和方法。

一、可能世界理论

可能世界理论一直是哲学逻辑研究的热门话题。这个理论最早是由德国哲学家、数理逻辑的创始人G．W．Von Leibniz［3］提出的：“世界是可能事物的组合。现实世界就是由所有存在的可能事物所形成的组合。可能事物有不同的组合，有的组合比别的组合更完美。因此，有许多的可能世界，每一个由可能事物所构成的世界就是一个可能世界……现实世界也是一种可能世界，即实现了的那个最完美的世界。”［4］20世纪70、80年代，捷克著名的叙事理论家Lubomír Dolezěl首先把可能世界理论引入到文学研究中。90年代，美国知名的叙事学家Marie－Laure Ryan结合符合学、人工智能、计算机技术等理论，把可能世界理论应用于叙事学研究，以阐释叙事文本的内在属性和内部结构特征［5］133。1997年，Semino运用可能世界理论分析虚构文本的内部结构和情节发展。Semino认为，文本世界最好被称为“宇宙”（Universe），即“文本宇宙”，其中心领域是现实世界，其他世界则是非现实世界［6］。Ryan将某个特定“文本宇宙”的现实领域称为“文本现实世界”（Textual Actual World），把所有未能实现的领域称为“文本其他可能世界”（Textual Alternative Possible World）。与“文本现实世界”不同，这些可能世界通常是不完整的，而且与“文本现实世界”中确定的事实相比可能是“不真实的”。Ryan借鉴哲学对“可能世界”的界定，将“文本其他可能世界”分为人物的“私人世界”（Private worlds），如“知识世界”（Knowledge worlds）、“计划世界”（Intention worlds）、“责任世界”（Obligation worlds）、“愿望世界”（Wish worlds）、“幻想宇宙”（Fantasy Universes）等［5］114。其中知识世界涉及人物的知识、信仰或无知；计划世界涉及人物的计划、打算或安排；责任世界涉及人物按照社会法则和道德法则应承担的责任或受到的制约；愿望世界涉及人物的欲望和愿望；幻想宇宙则涉及人物心理创造物，如梦想、幻觉或编造出来的故事等［7］。这些世界镶嵌在文本现实世界中，必然与文本现实世界发生冲突，从而推动情节的发展。换句话说，这些私人世界“之间的冲突以及它们与文本现实世界的冲突构成了情节发展的动力学基础，也为读者从人物行为推导出人物的心理运作提供了有用的分析工具”［8］。因此，借助可能世界理论，我们可以把文本看做是多个可能世界的组合，而可能世界在文本中通常表现为一个个的“情景”（situation），因此文本中所建构的情景就是可能世界。总地来说，《雨里的猫》通过建构见猫、寻猫、要猫和得猫四个情景，展示了女主人公美国太太一系列愿望世界的形成及其落空，这些愿望世界与文本现实世界的不断冲突推动着情节的进一步发展，从中读者可以准确地解读出美国太太的内心世界。

二、可能世界理论与《雨里的猫》中美国太太的心理解读

小说开篇主要从第三人称有限叙述视角对文本现实世界里的美国夫妇进行简要介绍并进行富有隐喻涵含义的景物描写。读者从中了解到，女主人公美国太太和丈夫住在意大利的一家旅馆里，他们与周围的人形同陌路，“打房间里出出进进，经过楼梯时，一路上碰到的人他们都不认识。”［9］189这家旅馆面对着花园、广场和大海，花园里长着郁郁葱葱的大棕榈树，还有绿色的长椅和一座战争纪念碑。天气好的时候经常有一个带着画架的艺术家在花园里写生。然而，此时天正下着雨，雨天一下子破坏了花园里这番富有生气的美好意象。根据对海明威的了解和文本中的其他要素，读者可以推断出这篇小说的写作历史背景是一战之后。“一战是以美国为首的同盟国战胜德、日、意为首的轴心国而告终，因此战败给意大利所带来的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的创伤是可想而知的。意大利人在这里树立一座战争纪念碑，以警示后人勿忘国耻。”［10］由此，读者也不难理解这对夫妇在异乡的旅馆里所遭受的敌对的境况，由此更加凸显了下文中美国太太内心的各种强烈愿望。文本现实世界里的人物介绍与景物特写既为情节的展开做了铺垫，又为读者解读人物的内心世界给予启发。

小说接下来叙述“见猫”这个情景。在这个情景里，我们从文本现实世界的描述中得知，美国太太站在窗边，看到窗户下有一只躲雨的猫之后，便想下楼去捉猫，由此形成了文本其他可能世界之一，即美国太太的计划世界。对于她的这个计划，丈夫嘴上说他去捉，然而却没有立即行动起来；在她坚持自己下楼捉猫之后，丈夫只是淡淡地嘱咐她别淋湿了。读者从中可以看出，在这个计划世界里，她和丈夫之间的隔阂已经开始显现出来。

小说的第二个情景，即“寻猫”情景，大部分与文本现实世界里的事件有关，其中重点突出了美国太太计划世界的落空。美国太太下楼后与她喜欢的旅馆老板进行了简短的对话，之后作者连续用了六个“喜欢”，通过自由间接言语的表达方式，强化了美国太太对这位尽职尽责、尊重他人的旅馆老板的喜欢之情。在她站在门口、准备去“寻猫”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于是旅馆老板交待侍女为她撑伞。至此，美国太太的行为仍然与她的计划世界相符。然而，等她们走到桌子那边，她却发现猫不见了，为此她“大失所望”。猫的不见意味着她无法实现自己的计划世界，也就是说，文本现实世界的实际情况与她的计划世界发生了冲突，从而推动情节的进一步发展。在她寻猫未果之后、经过办公室时，旅馆老板又向她点头哈腰，让“她刹那间觉得自己极其了不起”，形成了她的“幻想宇宙”。读者由此可以推断出，美国太太在丈夫那里无法得到这种被关心、被尊重与被重视的感觉，因而在自己的想象中让自己在另一个陌生的异国男人眼中变得“极其了不起”，然而这种感觉归根结底只是一种幻觉而已。通过这个“幻想”宇宙，读者可以了解到当时女性社会地位低下、不被重视的社会现实，从而更加深刻地理解美国太太改变现状、追求自我的强烈渴望。而且，这个“幻想”宇宙也为读者得出美国太太最终看似“得猫”、实则“要猫”世界的永远落空的结论提供了合理的推理依据。

小说描述的第三个情景，即“要猫”情景，是小说重点突出的部分，也是读者准确地解读美国太太的心理的关键所在。这个“要猫”情景主要描述了美国太太和丈夫在文本现实世界里的几番对话，聚焦于美国太太的几个其他可能世界，表达了她一系列似乎不着边际的想法和愿望，其中尤其突出的是她的“要猫”愿望。她的计划世界的挫败，让她从“寻猫”变成了“要猫”。因此，一回到房间里，“我太想要那只猫了，”她说。“我不知道我干吗那么要那只猫。我要那只可怜的小猫。做一只呆在雨里的可怜的小猫，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儿。”［9］读者从中了解了她的第一个愿望世界，即“要猫”愿望世界。然而，丈夫对她的这个愿望世界却毫无兴趣，他“又在看书了”，夫妻间的隔阂愈加明显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接着，她坐在梳妆台镜子前，又说自己想留长头发。同样，对于她的第二个愿望世界，她丈夫还是持反对意见，表示自己就喜欢她那男孩子式的短发。在她说对自己的短发已经很“厌腻”时，他却哄骗她说这样子“漂亮极了”，以此再次击碎她“留长头发”的愿望世界。之后，美国太太走到窗边说到，“我还要用自己的银器来吃饭，我要点上蜡烛。我还要现在是春天，我要对着镜子梳头，我要一只猫，我要几件新衣服。”［9］这里“要”一词的六次重复，集中、强烈地反映了她所有的愿望世界：“烛光晚餐”愿望世界、“留长头发”愿望世界、“要猫”愿望世界以及“穿新衣服”愿望世界。然而，在丈夫看来，她的这些愿望不着边际、纯属幻想，于是对她用了命令式的“住口”两个字，这意味着她所有的愿望世界的落空。读者从中可以推断出，男性在婚姻、社会中处于绝对的领导地位，而女性则一直处于被命令、被压制的边缘地位，她们很难在社会中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在她的各种愿望世界一再遭到丈夫的阻挠之下，她最后再次强调了她的“要猫”愿望：“总之，我要一只猫，”她说，“我要一只猫，我现在就要一只猫。要是我不能有长头发，也不能有任何有趣的东西，我总可以有只猫吧。”［9］93然而，对于她的这个最后的“要猫”愿望，她丈夫依然置之不理，到最后干脆只顾自己看书，“不在听她说话。”在丈夫的绝对男权控制下，美国太太的所有愿望世界都与文本现实世界发生了冲突，因此也必然实现不了。虽然作者在文本现实世界里没有直接表达出美国太太改变现状、改变自我的强烈愿望，读者还是可以从不同情景的巧妙叙述中真切地感受到她内心的强烈渴望。

小说的结尾主要描述了文本现实世界里随后发生的戏剧性的一幕，即旅馆老板派侍女送来了一只大玳瑁猫。从表面上看，美国太太“要猫”的愿望似乎实现了，然而根据上下文，读者可以断定，美国太太最终得到的那只“大玳瑁猫”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那只雨里可怜的“小猫”。换句话说，她在文本现实世界里的“得猫”实际上与她的“要猫”愿望世界发生了根本性的冲突，反过来这意味着她“要猫”的愿望世界必将永远落空了，从而把小说推向了高潮。读者从中可以深刻地体会到，在男权至上的社会里，女性改变自我、改变命运的愿望注定是无法实现的。

三、结 语

可能世界理论在描述文本宇宙的内部结构、阐释情节发展、推导人物心理等方面提供了一个非常有用的理论框架。借助可能世界理论，我们可以很好地阐释文学作品的人物心理。总地来说，通过建构见猫、寻猫、要猫和得猫四个情景，《雨里的猫》主要展示了美国太太一系列愿望世界的形成及其落空。这四个情景是已经实现了的可能世界，即文本现实世界，而美国太太的种种愿望则是未曾实现的可能世界。通过这些不同可能世界之间的冲突，读者可以时刻走进美国太太的内心世界，深切地感受到她改变现状、改变自我的强烈渴望。

［1］Baker C．Hemingway：The Writer as Artist［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2：135．

［2］Semino E．Possible worlds and mental spaces in Hemingway’s“A very short story”［M］∥Gavins，J．and Steen，G．（eds）Cognitive Poetics in Practice．London：Routledge，2003：83－98．

［3］Leibniz G W．Theodicy：Essays on the Weakness of God，the Freedom of Man，and the Origin of Evil［M］．London：Routledge and Kegan Paul，1951：593．

［4］冯棉．可能世界与逻辑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13．

［5］Ryan M L．Possible Worlds，Artificial Intelligence，and Narrative Theory［M］．Bloomington and Indianapolis：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1．

［6］Semino E．Language and World Creation in Poems and Other Texts［M］．London：Longman，1997：71－74．

［7］唐伟胜．“可然世界”理论及其对“叙事世界”的解释力［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08（4）：7．

［8］张新军．可能世界叙事学的理论模型［J］．国外文学，2010（1）：7．

［9］海明威．雨里的猫［M］∥海明威短篇小说全集：上册．陈良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189－93．

［10］杨家勤．从历史语境的角度探讨海明威《雨里的猫》的现实主义主题［J］．滁州学院学报，2008（10）：99．

【责任编辑 田懋秀】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Heroine’s Mental World in Cat in Rai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ossible World Theory

ZHENG Xiao－l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Fuzhou University，Fuzhou 350108，China）

The paper analyzes the four circumstances constructed in Cat in Rain to narrate the formation of heroine’s mental world and frustration from possible world theory．It can be analyzed that the heroine tried her best to change the current situation and her strong wish，together with the tragic ending doomed so as to expose and criticize the social inequality between men and women in the United States．

Cat in Rain；possible world theory；heroine；mental world

I 106．4

A

1008－3863（2012）03－0113－04

2012－02－16

2010年福建省社科规划项目（2010C020）。

郑晓岚（1978－），女，福建仙游人，福州大学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