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东
只有本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来研究文革,才有接近历史真相的可能性。
时代国际出版有限公司徐跃先生,热心出版与文革有关的图书。2009年秋,承他美意,邀我编一本书交他出版。于是,我想做一个尝试,通过编选一本有关文革的书评集的方式,向那些有了解和研究文革愿望的朋友推荐值得关注的书籍。
现在不论国内国外,有关文革争论很多,背后其实是存在不同的评价尺度,这是一个文革研究中无法回避的问题。
在国内,评价尺度主要经历了两个阶段的变化。
第一个阶段以毛泽东的尺度为标准。代表性的文件是“五一六通知”、“十六条”、中共九大、十大政治报告。毛泽东的基本看法是:这次文化大革命,对于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防止资本主义复辟,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及时的。毛泽东到晚年说文化大革命是七分成绩,三分错误。七分成绩是打倒了刘少奇、林彪,三分错误是打倒一切、全面内战。毛泽东说他一生中做了两件大事。对后一件大事——文革,赞成的不多,反对的不少。但在毛泽东活着的时候,对文革只能肯定,不能否定。前期是教育干部“三个正确对待”。后期“批林批孔”运动,一个重点就是批判否定文革的思潮。毛泽东可以说三分错误,别人不许说。邓小平要以整顿的名义否定文革的一些做法,毛泽东让他重新下台。华国锋上台先宣布文化大革命胜利结束。但在宣传上还是肯定文革,具体政策上有调整。这还属于第一阶段。
第二个阶段是以邓小平的尺度为标准。代表性的文件是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基本看法是: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这个决议产生的背景是最高领导权从华国锋向邓小平转移。邓小平在文革中是受批判的,华国锋是文革中起家的。从政治上彻底否定文革,就确立了邓小平为核心的合法性。但邓小平的合法性又以共产党的合法性为基础,所以在讨论这个决议时,邓小平拒绝了党内一部分人完全否定毛泽东的意见。这个决议就要在维护毛泽东和否定文革之间达成平衡。这个决议对文革的彻底否定,在当时启动了中国大陆反思文革的语境。但今天回头看,也存在着诸多突出的问题,如:一、把毛泽东的责任归到林彪、江青、康生等人身上;二、回避了林彪、江青两个集团之间的矛盾;三、回避了文革初期刘少奇和各级党委按照“反右”模式领导运动整人的后果;四、不能正视党内一部分高级干部曾经在文革不同阶段追随毛泽东支持文革的事实,等等。其原因在于《決议》的形成出于政治斗争的需要,而不是历史研究的需要。此后20多年,这个《决议》成为国内有关文革出版物的基本准绳。大陆出版的有关文革的史述、史论,乃至高级干部的个人回忆录,无不按照《决议》的结论调整、剪裁、取合。原则和史实之间的错位,已经成为有关文革的出版物的常见病。那些明显不合于官方结论的回忆录和研究著作,只好拿到香港或海外出版。
我更看中的,是既不同于毛泽东,又不同于邓小平的第三种语境。文革研究,属于史学研究。史学的意义,在于揭示历史的真相!
服从于政治权力的文革叙述不可能接近历史的真相,服从于商业利益的文革历史撰写也不能接近历史的真相。只有本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来研究文革,才有接近历史真相的可能性。
囿于史料的拥有和研究的水平,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如果研究者的学术定位就不是独立的而是依附的,那就根本谈不上历史的真相了。
一些学者不受官方结论的束缚,对文革进行再反思;一些历史当事人把回忆历史真相当做第一宗旨。由于国际互联网的出现,由于香港和海外存在更自由的出版空间,这样的著述已经呈现出越来越多的趋势。这些著述,每一种未必完美,有的只是一家之言一面之词,一得之见,但在呈现历史真相,表达严肃思考上有独特的努力,有助于人们穿越权力对历史的遮蔽和扭曲,就值得给予重视。本书选择的评论对象,多为这种情况。(本文选自《阅读文革》序,有删节)
编辑 晓波 美编 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