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制果
近年来,读书甚少,即使以往读过的东西也变得模糊难辩,常常有论今却无力通古之痛,终于寻得“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的借口以自慰,于是开始“出走”。我常将每一次旅行当做看一本书,如果说目的地的文化、历史、民族风情、信仰风俗是文字,那么当地的山水之面貌、草木之色彩、民居之风格便是这本书的插图。我着迷其中,用我的双脚和照相机贪婪地读书和翻图。
滇川的藏区高原就是这样一本厚厚的、我不曾伸手够得着的书。终于,今年的仲秋,在松兄的鼓噪下,与几个“摄男”径直朝滇西、川西高原飞去……
从近乎海拔0米的上海出发,一路上飞机带我跃过三级阶梯,从舷窗中欣赏已经收获的诗行般的梯田和耀眼的红壤,感叹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三小时前的水泥丛林。飞机钻进云海和大山浑然一体的狭缝后降了下来。刚一出丽江机场,竟将餐巾纸当行李牌交给服务员,我笑自己迎来了第一波高原反应。
先于我抵达的明、松、强、锋,已经携车在机场等候,异地驴友相见,分外亲昵。只顾帮助搬运行李的是鸭舌帽、墨镜,黑红面庞的便是不苟言笑的藏族司机阿华。
已是傍晚,收了丽江七河坝最后一抹阳光入镜后,便往市中心的夜宵店,把酒问丽江,此刻五人就像自由的西部牛仔不期而至、过客旅栈,满怀着明晨向西部挺进的激情。
的确,丽江位于滇藏川的交接点上,自古便是茶马古道重镇,走在被马帮磨光的是石子路上,耳边彷佛马铃声声,不管你是拖着疲惫的身子穿过了千沟万壑的马帮,还是即将整装待发的纳西族商贾,丽江让你的身体静养,让你的灵魂歇息。
玉泉河水分流到西河、中河、东河进入城中,再分成无数股支流,穿街绕巷,让丽江成为高原水乡。水岸客栈店铺林立,夜晚灯色阑珊,倒影粼粼,与梭织的游人交相辉映,怎不令人心澈脾清?四方街的水溪窄得只要一个箭步即可越过,比起苏浙的江南水乡巷子也短了。然而,穿行其中,却全然没有江南的繁杂。没有了紧迫和压抑,令人身处一个狭窄的空间却能获得宽松的心境,我惊讶于眼前穿梭来往的纳西族、彝族、汉族、藏族的过客并肩过街,从客栈、酒吧里传来的迪斯科、葫芦丝、吉他、藏曲的高低混响却不显得烦躁;正如丽江城自古没有城墙一样,游客之间异常地开放和通达,酒吧里张贴着寻找驴友的便条,一句话、一个眼神过后,就可结伴去中甸、稻城。
丽江,注定是一个失魂落爱者的港湾,是个重整旗鼓者的出发点。而玉龙雪山是迎你入怀的神女,是目送你远征的慈祥大佛。清晨,玉龙雪山拨开云雾露出了短暂的第一面尊容的时候,我们欢腾了,此后,我们出发到中甸的路上,行百公里至金沙江畔,一路回首,玉龙雪山也巍然在身后,再一次远眺着那连年流着眼泪似地减少积雪的神山,伤感与惜别之情油然而生。忽然想起旅居丽江27年的探险家洛克临死前的话:“与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宁愿死在那玉龙雪山的鲜花丛中”。
过虎跳峡,观长江第一湾,在金沙江畔凭栏回望玉龙雪山、哈巴雪山,向中甸驶去, 伴随着大口的喘气,海拔不断上升,植被悄然改变,从云南松到高山松,从灌木丛到荒山。
到小中甸后,更有异样的景色豁然映入眼帘。草甸广阔,一朵朵云彩凸显在蔚蓝的天空下牦牛成群,青稞晒架、玛尼堆、经幡、白塔闪过飞驰的车窗,令人目不暇接;狼毒花布满山岗,驻足观赏,前来收费的草地主人——两名藏族少女婀娜多姿。也许是假日替岗,面对着客人有几分羞涩,高原红的面颊更加格外红润。
中甸是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首府所在,海拔3270米。被誉为"小布达拉宫"的松赞林寺,其瑰宝之珍重、建筑之宏伟足以显示中甸是藏传佛教的圣地地位。在晨霭中和密云相拥之际,我们在佛屏山脚用特殊的朝圣方式——全景摄影,拜谒了这座神秘幽静的寺院。
高原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乌云密布,太阳升起后很快放晴。我们来到了久闻的纳帕海,极目眼前这幕大自然的 巨幅之作。我无法抑制住惊叫,万籁俱寂之中,纳帕海拥入群山怀抱,把残月映在水里,把白云挂在山上,把高山贴进蓝天;海之边,晨炊袅袅,牧民跟着牛羊漫不经心地移动,更有在地头辛勤犁耕的牦牛和藏民父子。
过了中甸,山路起了大的变化,这是我有了记忆以来跑过的最颠簸、最险要的山路。滇藏线正在大修,一路上受尽越野车的上下摇抖、左右甩碰,但旅途结束后,我心存感谢,因为修路的机缘让我有幸看到了这条崎岖艰难的高原之路的“真面目”。这条路在一层层横断山中攀爬翻越,车行驶在落石与塌土之中,几次面对毫无遮拦不堪俯视的悬崖,原来这就是盘旋在横断山脉险山恶水之间的茶马古道,这就是千百年来马帮们用双脚和马蹄丈量的茶马商路,也是世界上最高最险的文明文化传播古道。
那已逝的马帮时光,已被眼前轰隆隆的挖土机深埋,那幽远的马铃已被刺耳尖鸣的汽笛取代,但偶然见到古石板路、大山的洞穴和陡岩,脑海里便浮出那一代代马帮风餐露宿、出生入死的样子,一条条铁索吊桥和圆木悬臂桥似乎述说着一个个惊心动魄的风尘往事。我游走过驼铃悠悠的古丝绸之路,也曾穿越同样盛于明清的徽杭故道,有哪个如茶马古道这般艰难险阻、遥远漫长?
司机阿华将午餐地点预设在奔子栏似乎不偶然。奔子栏在白茫雪山脚下、金沙江边,地势低洼,与香格里拉县、四川省的德荣隔江相望,让人很容易想到自古以来便是歇脚的地方。这个茶马古道的重镇,肩负着茶马互市的重任,也承担了民族文化交流的纽带。据说,居民都是藏族的奔子栏并不像其他藏区一样盛行过藏历新年,而是重视过春节,足见其汉民族的文化色彩。
午饭后,俯瞰金沙江大拐弯,经东竹林寺,翻越海拔4290米的白茫雪山垭口,再行四十余公里,暮色完全笼罩高原的时刻终于抵达当天的目的地——德钦飞来寺。至此,这段由云南入藏180余公里的214国道路程,足足行驶了9个小时。而历史告诉我们,昔日的马帮则要花上数月的功夫才能走完这段路!
滇藏线上的飞来寺海拔3400米,的确是个坐观圣境的绝妙平台。藏区八大神山之首的梅里雪山近在咫尺,主峰卡瓦格博海拔6740米,是当地藏民的保护神之所在,至今仍是无人染指的处女峰,在它的周围,十三座山峰一字排开。史上人类两次对卡瓦博格大胆的征服行动,以付出惨重的代价而告终,这更加令圣山神秘莫测。
由飞来寺向西行二三十里路,便能近看明永冰川,远眺雨崩村。俯瞰穿行于陡峭的高山纵谷中的澜沧江,只见澜沧江岸、梅里雪山脚下,一个个藏族村庄点缀在碧绿的梯田里,沐浴着天穹中斜射的黄昏追光,梅里这个令人惊心动魄的高原大舞台,响唱着人间香格里拉的大戏,它说完了茶马古道的艰辛,又讲述雪山的圣洁和超凡。
我目睹了大批西藏、青海前来朝圣的藏民,胡角尕就是与其他十人一起包车来的青海省扎多县藏民,他们的中巴车行使了整整三天三夜,于早晨抵达飞来寺。看不出奔波了1200多公里的疲劳,每个人的眼睛洋溢着确凿的信仰之光。他们围着白塔绕圈,合手祈祷,在煨桑炉里燃烧松柏枝,供上糌粑、青稞等,面对神山投匐五体在地。不巧的是,这天卡瓦博格没有露出尊容,最后每个人花了50元钱各买了一张神山的圣照,揣在怀中,带着神灵的保佑和护卫踏上了苍茫的高原归途。
次日凌晨,我们在刺骨的寒风中早早架起相机,迎接金山日照。我们一面惋惜天气不作美,一面信服这是神意。莫非圣山有意留人?怀着虔诚的心,在飘忽的高原反应中,且待心灵的净化后,拜谒卡瓦博格的尊容。10月5日是我们等待的第三个凌晨,7:15左右在仍然没有收获的时候,一向高原上气势如牛的松兄吆喝着喊大伙跑出酒店来。果然,神山拨开云雾,在一团黑云的夹缝中,露出一点尖顶的金光。“卡瓦博格出来了!”四周有游人在喊。云雾很快地移动,金山越来越大,直到半个山顶显现,雪山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呼吸似乎要停止,快门却在疾速“咔嚓”。不到十分钟,密云席卷重来,再次掩盖了卡瓦博格,神山似乎嘎然做了个“今日到此为止”的谢幕,魔术般地藏了起来。
在飞来寺等待的时光中,在“归去来”客栈里,我们有幸结识了舍亲离家、只身来这里修行的北京大哥与淮阴小妹,邂逅了独行侠的厦门大姐和南京小娅。听罢他们千里走单骑、徒步转山的故事,惭愧自己是钢筋丛林中培育的娇男儿。莫道他们是想得开或者想不开的人,看着他们依着客栈的窗与神山相视,品着酸甜的葡萄酒,我想她们心中各自怀有一个真实或虚幻的梦想,在这个苍茫的高原荒漠上,也许他们没有什么留恋,抑或以“心远地自偏”的感受而怡然自得,抑或他们真正看到了自己心中那“消失的地平线(Lost Horizon)”……
告别梅里雪山,我们折返前行,往川西的德荣、乡城、桑堆、稻城、亚丁、理塘、新都桥、塔公、丹巴……
翻越一个个褶皱山,抛在身后的是莽莽的丛林,天仙似的湖泊,梦魇般的云海,飘缈的山岚,咆哮的河流。行摄每一个震撼大景,总感到轻松狂放,然而,安静下来后却有一些影子无法抛在脑后,想起他们,心又很沉,那是憨态可掬的藏民,是老远就向我们行礼的藏族儿童,是满身沾满灰土的修路工,是满载物资和游客的卡车和巴士司机们……无数次经过落石、塌方的警告牌,庆幸自己一次次脱身,却也无法不为常年奔波在高原路上的他们而担心。透过他们的身影,我想起了他们的先辈——那些可歌可泣的茶马古道上行走的马帮们。
与其深陷Shangri-la这个洋文地名属性的纠葛,不如探究中国大西南这条传奇的民族交流的血脉,因为茶马古道沿途的美丽、艰辛、绵长和被赋予的浓重的宗教色彩,在它们心中是亘古不变和旷世无双的。
TIPS
时间:12天
路线:丽江、玉龙雪山—虎跳峡—中甸(香格里拉)—奔之栏、金沙江第一湾—德钦—飞来寺、梅里雪山、澜沧—洋拉—德荣—乡城、马熊沟—桑堆—稻城—日瓦—亚丁—理塘(卡子拉、剪子湾)—雅江(高尔寺山)—新都桥(黑石山)—塔公—八美—丹巴、大渡河、红石滩、牦牛沟—瓦斯沟—泸定—雅安—成都
海拔:最高4659米
行程:约2200km
备药:红景天、西洋参、芬必得、百服宁、三九感冒剂、复方丹参丸、肌酐片、散利痛
备食:巧克力
行装:冲锋衣裤、登山鞋、睡袋、太阳帽、抓绒衣、羽绒服、保暖手套
器材:照相机、三角架、摄像机、保温水壶、头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