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双双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410081)
传统叙事与民间叙事的创造性重构
——彭见明长篇小说《天眼》叙事分析*
朱双双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410081)
彭见明长篇小说《天眼》的叙事颇具特色。首先,《天眼》吸纳了中国传统章回体小说的叙事方式,这不仅体现在分章回目上,也彰显在故事框架的建构和预述上。其次,《天眼》驻足于民间化叙事立场,叙事呈现出“乡中人”的叙述姿态和散漫性、原发性的思维特征。然而,《天眼》又并不属于回归传统的写作或民间化创作,其叙事是对传统叙事和民间叙事的双重超越和创造性重构。
彭见明;《天眼》;叙事模式;章回体小说;民间叙事
凭借《那山那人那狗》享誉世界的彭见明先生一直秉持其“沉下心去寻找故乡富矿,对本土文化进行艺术挖掘”的文学理想为读者呈送了一部部乡土风味浓厚的作品,于2008年完稿、2009年出版的新作《天眼》同样具有浓厚的乡土意识。但该文本还融合了多种东方文化元素,既借鉴了正统古典文化小说的形式又散发着民间化叙事的风韵,既有儒家积极入世的姿态又保持着老庄出世的心态,融佛、道以及湘楚巫术于一体,彰显了东方神秘主义的内涵,从而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文风。
一
《天眼》以相术为切入点,记载了以看相、测字为生的何氏父子一生的所见所闻和人生经历,牵涉了官场、商场以及市井百姓等多层人物关系。面对如此庞杂的人物关系,彭见明先生借鉴了标志着中国古典长篇小说走向了成熟的叙述模式——章回体小说的叙事模式。章回体小说分标回目,分章叙事,每一章都能自成一体但又整体相联系,每一章的回目通常以对仗工整的对偶句概述该章的主要内容。
《天眼》由40章构成,基本上每个章节能自成一个小故事,但是整体又是相连贯的。如第11章“树大未必能遮阴”叙述刘铁在步入仕途之前的人生经历,若单看这个章节在文本的地位会觉得有点突兀,让读者猝不及防的就插入了“刘铁”这个人物,而且用了整一章节的篇幅去叙述他的成长经历。但是正是这一章作为铺垫才让读者明晰刘铁人格品性所形成的环境,进而懂得在今后的仕途上刘铁为何能泰然处之。从目录上来看,《天眼》也具有其抢眼的亮点。整个文本40章,每一章的标题都非常夺目,大多采用俗语构成——简易明了且不失其趣味性,更重要的是一个题名就能将一个章节的大概内容概述出来,即沿用了章回体小说中的“回目”——用两句大致对偶的文字构成回目,例如第8章“江湖之近,江湖之远”。但也有的标题并没有沿用章回体小说的对偶体式而是形成正反对举的句式;而有的则是相邻的两个章节的标题遥相对应从而构成对偶形式句。除了一些对偶句式的标题,还有一组较有特色的章节标题,如第14章的“见识”、第17章的“头柱香”等,以简短的词语为标题却能一语中的,概述出整个章节的大意,起到关键词的作用。
在故事框架的建构方面,作者也借鉴了章回体小说讲述故事所依托的符码——叙事空间。在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当中,时间通常是被作为叙事依托来结构文本的,时间的流转推进情节的发展、迭起,即使是倒叙等也都是以时间为线索,时间所起的符码作用在传统小说中不可小觑。但在《天眼》中时间的意义被虚化,空间的轮转牵引着叙事的发展。虽然在第2章的开篇有“20世纪50年代初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这样的时间标示,但此处的时间仅仅作为这一章节的历史背景,并没在整个文本中起到一个推进情节发展的作用。在有的章节当中,如第5章的“这一年过端午节……”如此的叙事时间在文本中形同虚设,其意义完全被消解。在文本中,作者所追寻的线索是何氏父子的行踪,从而展开叙述。何了凡冒死救下于长松结下一段不解之缘,故何了凡第一次从“山”中走出来到了“城镇”的工厂,但又源于与寅斋公的奇缘让他再一次回归“山间”,这是他的第一次空间轮回。随后,郭如玉的拜访让何氏父子决定“下山去看看郭如玉所描述的景象。”下山之后靠着测字算命维持生计,他们在这算是安稳下来。但是心宜的邀请,二人来到大城市碰到了“神秘人”,何了凡的命数到此算是尽了,何半音被迫再次回归山间,这是他们第二次空间上的轮回。章回体小说也惯用这种手法,《水浒传》中英雄豪杰的每次上山都是一次空间的转移,《三国志演义》三国鼎立,各据一方。“天下分久必合,分久必合”,将相豪杰的诞生从领土的争夺中凸显出来。《天眼》借空间的转换展现了主人公一生从山间——城镇——山间的所闻所见所遇,从而推动情节的发展,完成文本的构筑。杨义先生曾指出:“中国比较完整的叙事作品的深层,大多运行着这个周行不殆的‘圆’。”[1]562该文本不仅是空间上的轮回,更是一次心灵上的回归,每个人物的命运行迹各形成一个圆,从而构成了一种“多层性潜隐结构”,这是“中国人情不自禁地把自己文化心理的深层结构,投射到叙事作品的潜层结构上了。”[1]562
文本的巧妙之处更在于预叙的大量使用。预叙不仅起到了为后文做铺垫的作用,亦给文本增添了悬念,激起读者更强的好奇心。“所谓预叙,就是事先讲述或者提及以后事件的叙述活动。”[2]预叙在我国的古典长篇小说中较为常用的,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就有《红楼梦》《三国志演义》《金瓶梅》等。“《金瓶梅》以相面和占卜作为暗示性预叙的方式……分别让吴神仙和老婆子为西门庆、吴月娘、李娇儿……等人相面占卜,从而预示了各自的命运结局。”[2]预叙通常利用算命、卜卦、梦境以及篇首、篇中的诗词形式来表现,或者用故事性的概括来表现。在《天眼》中主要是借助算命、卜卦等形式来预设故事情节的发展以及人物命运的归属。于长松与何了凡一世的缘分缘起于寅斋公曾对何了凡说的一句话:“你可要一生一世对这个人好”,何了凡舍命救下于长松,在于长松处人生低谷时期冒险看望、指点迷津,又救了他一命。在第7章中,“在于长松的故事里,他有声有色强调了何了凡关于他能官复原职的预言,却隐略了何了凡对他在官场上到此为止的判决。”虽然后来于长松的事业红红火火眼看就要再官升一级,却最终没能逃出命运的定数,提前退职了。第10章,何了凡为刘铁看相说:“这人少年寒苦,但聪明好学,祖上有厚福之人,可得其庇荫。命中又兼有贵人相助,中年可得志,前年去年今年,年年有进步。”两句话就将刘铁大半生的命运概述出来,但其不足之处在于“我看他聪明不能太过,跟人不可跟得太紧。”因“老板”之事刘铁受到牵连被贬乡镇,可他却能摆正心态,以不变应万变。在第27章中,心宜的一首打油诗预示了刘铁的后半生,在基层锻炼过的刘铁放下欲念,用行动证明了他的能力,再次得到重用。预叙在该文本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何半音给心宜的判词“知,不可言”;[3]128给本寂的判词“此人慧根不浅,要是专注于一件事,有望成气候。照说佛家是讲清净的,可惜他好强、慕虚荣、爱热闹,这样心智一乱,就谈不上专一了,说不定还会误己又误人。”[3]76预叙欲语还休,草蛇灰线,埋下暗线却也如水中月、镜中花,使文本产生出一种阅读效果——“悬”,刺激读者更强的阅读欲望。彭见明携《天眼》做客红网答读者问时,说道:“写小说,如果对‘悬’字没有很好的把握和理解,这本小说应该读不下去,就是不写这种类型的东西,写任何小说,都要打造这么一种引人入胜的,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4]可见,作者在构思《天眼》时是以中国传统文化为基准的,当然这里的传统还只是讲的正统文化中的“大传统”。
二
《天眼》一方面继承了中国传统章回体小说的叙事形式,与此同时,该作品也吸收与借鉴了民间文化的精华,形成了民间化叙事模式。“民间”是相对于”正统”或”官方”而言,那是一个边缘性的地带,既与“正统”或“官方”相对立,却又不得不依附于后者而存在,其自身就具有丰富而复杂的特点。民间化叙事是指对“民间”世界的存在状态进行艺术化表述,故民间化叙事既展现了民间生活、民间文化的本相,更突显了民间所特有的思维方式。在当代文学中,陈思和对“民间叙事”的解释与概括得到了学术界普遍的认可。他指出:“一九八○年代中期,以《红高粱家族》为标志,民间叙事开始进入历史领域,颠覆性地重写中国近现代历史,解构了庙堂叙事的意识形态教化功能,草莽性、传奇性、原始性构成其三大解构策略。”[5]
在当代文学中提到民间书写都无法绕过莫言,他的作品独具特色,很好地诠释了民间化叙事这个至今尚未得出明晰概念的名词。莫言区别于其他作家的民间化叙事的特色在于其创作视角和写作立场。许多作家的民间化叙事是以知识分子的立场俯视民间生活进而进行书写,这其中不免说教的嫌疑,并且与民间存在一定的距离,而莫言却沉淀于民间,以知识分子的身份融入民间进行书写,他往往能从正统价值观念所鄙夷的恶中挖掘出美的品质。《红高粱》中“爷爷”高大威武、仗义、智勇双全却也不乏柔情,如此完美的英雄形象却是土匪的身份,这样的身份与品格在正统观念中是不可能展现在同一个个体当中的,而莫言却以民间的写作立场和叙事视角完成了这种不可能。
同样,《天眼》的作者彭见明也担当着双重身份的角色,他在构思时有其文学理想。他曾说过:“如果我还能写下去的话,我的前途和根据地,还是在自己的故乡,在湘楚文化的摇篮里。故乡没有过时,故乡仍旧是个丰厚的文学富矿。如果说自己写不下去了,那便是缺少沉下心去寻找富矿和精耕细作的毅力。”[6]此刻的他在进入文本之前是一个欲沉下心去在故土中寻找文学富矿且精耕细作的知识分子,而在承担起叙述人角色后其身份又有所转变,是以“乡中人”或民间化的姿态在进行叙述。虽然作者极力隐藏叙事者的痕迹,但是在文本中却还是能找到叙事人是一位“乡中人”的身份的蛛丝马迹的。在第2章中,“在我们乡中,形容一件东西特别沉重……”叙事人身份被“曝露”,他是以“乡中人”的视角,讲述着“我们乡中”的故事。所以,虽然在文本中叙述人是以全知视角在对故事进行讲述,但是却也给读者留下了不少悬念。例如:“老板”究竟是受谁的委托来将军墓地扫墓的?“意大利”究竟是何许人也,让何氏父子一看竟被吓得慌了手脚?究其缘由,其一,是由叙事人的这种叙述立场所导致的——“乡中人”的叙述姿态使其具有一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视野,限制了叙述视角,从而成就了文本的“悬念”机制,也透露了叙述人的行踪和民间写作立场;其二,也是受民间思维的那种散漫性、原发性的思维影响,即反对传统章回体小说那种对世界的有条不紊、具有因果律逻辑的解释,认为世界是一个难以言说的混沌所在。所以《天眼》的叙述人并不在意故事的结尾是否被交待清楚,而是随着自己的感受对故事进行讲述。
惟其如此,《天眼》在结构文本的过程中亦以民间化的逻辑来进行架构。具体说,《天眼》以民间相术文化为基础,其叙事逻辑更接近于一种民间神秘主义的模式:叙述人在进行讲述的时候注重某种预知性,凭着某种预感对故事进行讲述。《天眼》以何了凡和何半音父子学艺、看相、成名的经历结构成篇。实际上,看相算命,在中国是一门历史悠久、神秘莫测的学问,相术更是广袤乡土最本真的民间文化传统和习俗之一,是一种具有鲜活生命力的社会存在。《天眼》生动地展示了算命这一古老东方法术的神奇巧合,也把民间百姓对待人生、社会的心理鲜活地写实了。具体说,在民间化生存中彭见明发现了自己的相学根据,他刻画的人物性格棱角分明,其间的预言、思想、经验乃至心智,如同他的语言一般清新洒脱,给人静心、安宁的感觉。应该说,写相术彭见明不是第一个,但把相术贯穿小说的始终,他却是第一人。因此,在彭见明笔下,相命不是骗人的把戏,不是害人的勾当,它是民间化的风俗画,它充溢着人情味,也就在情理当中了。这样,相术不再是细节刻画,不再是情节点缀,而是结构的纽结、情节的推动力、人物命运变化的重要手段及小说民间氛围的构成因素。尤其是,人心与相术更是密切相关。俗话说,“相由心生,相随心变”,所谓心生众相,心相众生,人心如海,心性万化。这都表明“相”不过是人心的外在表现,因而,相术也成了一种“读心术”。《天眼》选择相术文化这一民间化视角,借相术来铺展生活,借相术来烛照人心。比如“花花公子”郭向阳却对一个不爱他的女子——心宜矢志不渝;而“大慈大悲大善大德”的慧觉大师,“亦巫亦道亦佛”的寅斋公(即大释和尚)也曾有“大恶”,尽管这“大恶”隐藏于文本的背后。所谓“人心叵测”,《天眼》借由相术的视角予以检视,至少部分地解释了它,让人得以管中窥豹。
相对于莫言的民间化叙事执着于“感觉”的冲动,《天眼》似乎更偏重于“直觉”性思维。莫言曾说:“艺术方法无所谓中外新旧,写自己的就是了。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只要顺心顺手就好,我主张创作者要多一点天马行空的狂气与雄风,少一点顾虑和犹疑。”[7]莫言注重对艺术的瞬时感觉,具有“酒神”的“狂欢”特点,在创作的过程是一种癫狂忘我的意境。彭见明则以湘楚文化为基准,对其进行坚守与深挖,他所追求的艺术来源于湘楚文化的内在意蕴。楚地文化集中原文化与本土文化为一体,尤以巫术为盛。巫风在楚地盛行,这在古籍中便有记载。《汉书·地理志》说:“楚人信巫鬼,重淫祀。”王逸在《楚辞章句》中说:“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巫术文化有着一股闲散与浪漫的气质,在《天眼》中也透露着这样一种气质——其民间化叙事更接近于直觉主义,叙述人在进行讲述的时候注重某种预知性,凭着某种预感对故事进行讲述。因此,在《天眼》中少了几分诗意,多了几分理智与淡漠。
三
如前所述,《天眼》在叙事角度上采用的是传统章回体小说的全知叙事,但在叙事结构与叙事时间上却有了突破。已有研究者指出,在《天眼》中,一方面情节、人物、描述等结构似乎显得松散,另一方面,小说又以“相术”这统摄一切的“天眼”作为叙事的切入点。于是,全文便有了一种内在的连贯,即便表面的叙事有些零散,却丝毫不破坏文本的统一:郭向阳与其合伙人面对多方生意对象不知如何取舍,经过几番折腾最终来请何氏父子为他们测字定夺;刘铁面对仕途未来感到茫然委托于长松为其说情,请何氏父子为他看相;郭母担心儿子的婚姻请何氏父子看看心仪;而心仪又害怕生意的失败,请他们看看“神秘人”……“这样,官场、情场、商场、道场、生活场便全在相术文化之下铺展开来,近五十年湘北地区的社会动态生活鲜明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呈现出一幅意味深长的世相图。”[8]《天眼》以相术为枢纽,串联了多个层面的生活场景,这样的叙事结构打破了传统章回体小说的讲究情节连贯的传统。文本涉及的社会层面广且深,虽无法保证情节的连贯,但叙事人另辟蹊径,用插叙与倒叙的手法来结构全文,这样就即保证了故事的完整性又涉及了多个场域,保证了文本的丰富性。
“《天眼》故事从郭如玉与郭向阳登门请何了凡算命测字开始,由第五章倒叙展开:何了凡在大雪中救下一位相术高人,学得看相秘术,……而穿插叙事,贯串于《天眼》的首尾,分别就官场、情场、商场、道场、生活场进行了交叉叙事,是小说叙事上的最突出的特点。”[8]倒叙与穿插叙述,给小说中虚构出来的人物注入了血肉筋骨,让他们从单调的平面人变成丰满的立体人。彭见明写出了一个神异世界,也写活了一个现实世界,并仰视着这个世界中的人情、世态、事理。那么插叙和倒述,就像打开这个世界的枢纽,让官场、商场、情场、道场、生活场并行不悖地呈现出来。所有这些都说明,《天眼》既借鉴了传统章回体小说的叙事方式,更对其进行了超越和突破。
不仅如此,《天眼》的民间化叙事也呈现出一种创造性重构。如前所述,与莫言以“感觉”为审美媒介的民间化叙事相比,《天眼》的民间化叙事的艺术特质主要是“直觉”,这与巫术文化,准确地说是与楚巫文化有关。
自古以来湖湘文学一直秉承着一种诗性气质,形成了以想象瑰丽、意象诡谲著称的楚文学传统。在20世纪湖南作家中,“从30年代的沈从文直到80年代韩少功、孙健忠、蔡测海等一批具有突出个人风格的作家都对巫文化有特别浓厚的兴趣,不仅在作品中对巫的流风遗绪有诸多精彩表现,而且在艺术思维与人生感受方面或多或少受到巫文化的影响。”[9]身为楚地之子,彭见明无疑深受楚巫文化的影响,《天眼》可谓是楚巫文化的一场“文化盛宴”。在小说中,何氏父子“千里逃命躲追杀”的故事广为流传。何氏父子身无分文,徒步从广州逃回十八里铺,何了凡重伤弥留之际,因一个梦的召唤,回光返照,奔赴大洪山才肯安息。《天眼》诸于此类神秘事件俯拾皆是,使整个小说笼罩着一股神秘气息。
问题还在于,《天眼》的神秘主义思维关涉到的不仅是巫术文化,还包括佛教文化、道家文化在内的整个东方神秘主义文化。佛家讲究“顿悟”的直觉体验,正是明心见性的顿悟使人重新感受自己所生存的世界,人的本真经验自动涌起将人推向本真的存在。在禅境这种超时空的永恒中,天地如芥子,万物变为一瞬,刹那化为永恒,在无言的静默中,从有限领悟到无限,以无限灌注于有限,于是有限与无限、瞬间与永恒、静止与流逝交融在一起,达到从此岸世界对彼岸世界的充分把握和彻底超越。在此,所谓“天眼”,即天之眼,通冥冥之音,能识破万象,拥有一种常人所不及的神秘功能。相对而言,中国最具神秘特色的哲学是老庄哲学。庄子建立起系统的体道学说,追求“天地与我们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的神秘境界,讲究“心斋”“坐忘”的神秘修行方式。[10]“西方学者因而断言,东方神秘主义总是偏重于潜意识、无意识和直觉原则。直觉思维是一种超越感性和理性的内心直观方法。这种思维方法的一个重要特征,在于认识主体从整体上模糊而直接地把握对象的内在本质和规律。”[11]这是因为,东方神秘主义世界观认为,世界的本质是道,万事万物都有道,世界的万事万物都是道的体现;事物都是相互依赖、不可分割的,可以感知的所有事物都是相互联系的;事物都是运动的、变化的,世界本质上是动态的,宇宙是永远运动的生命有机体。而东方神秘主义的思维方式主要表现为直觉思维和顿悟,具有非逻辑性、非理性的特点。
由此观之,《天眼》的构思伏笔千里,其中既有俗世的价值标准,又有佛、道、巫的超然哲理。其民间化叙事或直觉式思维方式用来预示人物命运,雅致机妙,让人长久回味。当彭见明用“天眼”在神秘与莫测中发掘人心世态时,小说便把官场、商场、赌场、情场、市场、佛堂连成一气,将巫、佛、道扭到一起,从这个特殊的视角,显现了一幅意味深长的世相图,讲述着一些社会生态中别具风采的世俗故事,融汇了精深的人生哲理和天人运势变化之道。细细读来,我们看到的是浑然天成的大宇宙、大视野、大哲理、大情致。在此意义上,《天眼》的民间化叙事是站在民间的立场眺望整个世事人生——对民间化叙事的超越。
统言之,《天眼》既吸纳了传统章回小说的叙事方式又以现代性眼光对其予以创造性重构,既立足于民间化叙事立场,更对其进行改造与超越,而所有这些建构在彭见明独特的创作理念上:以出世的姿态做入世的文章。惟其如此,才有了《天眼》的“叙事”或叙事的“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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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彭见明.彭见明携《天眼》做客红网谈中国神秘主义文化[EB/OL].[2008-12-6].http://hn.rednet.cn/c/2008/12/26/1673345_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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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ventive Reconstruction of Traditional and Folk Narrative——Narrative Analysis of Eye of Heaven by Peng Jianming
ZHU Shuangshua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412008,China)
In“Eye of Heaven”,Peng Jianming demonstrated a particular skill of narration.First,“Eye of Heaven”inherits the narrative skill from chapter-titled novel,which is not only illustrated in chaptering,but also manifested in the construction and the premise of the story.Then,“Eye of Heaven”is based on folk narrative;its narration presented that countryman’s narrative attitude,incidental thought and intuitive narration.Eye of Heaven does not belongs to classical or folk novel,but a presence of dual breakthrough and creative reconstruction of those two types of literature.
Peng Jianming;Eye of Heaven;narrative mode;chapter-titled novel;folk narrative
I207.425
A
1674-117X(2012)02-0035-05
10.3969/j.issn.1674-117X.2012.02.007
2011-09-05
朱双双(1987-),女,湖南娄底人,湖南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