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李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文艺美学,四川成都 610072)
后殖民语境中多变的身份与不变的霸权意识
——解读《阿凡达》中杰克·苏利的身份
何燕李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文艺美学,四川成都 610072)
《阿凡达》中的杰克·苏利有着三重身份:人类、阿凡达、欧马提卡雅人;作为人类的杰克,生理残疾、心理消极、行动受控,是殖民者中的弱者;作为阿凡达的杰克,生理健全、心理积极、行动自由,是同类混杂体中的精英;作为欧马提卡雅人的杰克是特鲁克骑士、能号令所有纳威人、能得到伊娃的帮助,从而打败人类殖民者,成为潘多拉星球上纳威人的显性统治者。这三种变化的身份承载了一个不变的白人的霸权意识,即潘多拉星球上的纳威人无法领导和拯救自己,他们必须被美国白人领导和拯救。
身份;霸权意识;纳威人;混杂体
有些事你若把它讲出来,就肯定会有人说你不爱国;但我认为质疑一个应该受到监督的体制是非常爱国的表现,不然它将有变成另一个罗马帝国的危险。
——詹姆斯·卡梅隆
科幻电影中通常都有一个或多个与正常人、物相对的科幻人和物,主要特性为外星的、机器的、变异的、合成的、克隆的、仿真的、幻象的、时空穿梭等。其中有的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性别;有的没有自我历史、记忆;有的没有独立身体、意识;有的没有话语能力及正常生命周期;有的没有死亡,只有不同的存在方式等。这些所谓的外星体在不同时代,不同的意识形态影响下,呈现为不同形象,承载着不同的社会身份。这类电影多以未来社会视角,或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揭示人类当下的现实焦虑,以及对人类未来可能面临的生存困境的担忧。《阿凡达》(Avatar,2009)就以这种姿态讲述了2154年潘多拉(Pandora)星球上发生的故事。片中的外星体包括外星人、物和合成人,前者包括身形奇异的纳威人(Na'vi)、欧马提卡雅族群(Omaticaya),以及他们所处环境中怪异的动、植物;后者则是人类和纳威人的基因混杂体——阿凡达①(avatar),包括,杰克·苏利(Jack Sully)、格蕾丝·奥古斯丁(Grace Augustine)、诺曼·斯皮尔曼(Norm Spellman)等。本文重点分析杰克·苏利的三重身份:人类、阿凡达、欧马提卡雅人(Omaticaya)。作为人类的杰克是殖民者中的弱者;作为阿凡达的杰克是同类混杂体中的精英;作为欧马提卡雅人的杰克是潘多拉星球上整个纳威族群显性的统治者,以及这些更
替变化的身份所呈现的后殖民语境中美国白人不变的霸权意识。
在地球上的杰克·苏利是一名躺在弗吉尼亚州医院的退伍军人,双脚严重残废。与普通人相比,杰克是一个残疾人,不具有治愈双脚的经济实力;与优异的科学家哥哥汤米(Tommy)相比,杰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对亲人的离去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坐在轮椅上看着瞬间火化的尸体。汤米的死亡带给杰克拯救双腿的唯一机会,因为他们具有相同的基因,从而得以前往梦想中的潘多拉。
从低温舱(cryo)中出来时,杰克就深知自己与哥哥的差异:汤米才是科学家,而我只是一个无能的士兵。走出飞船时,一些老兵对杰克进行了嘲弄:有没有搞错,残疾人送死来了。遇到科学家诺曼和格蕾丝时,杰克与汤米的差异再次拉大,格蕾丝完全忽视杰克,专注于使用纳美语(Na’vi)与诺曼交流,当杰克主动示好时遭到格蕾丝的拒绝:我知道你是谁,但是我不需要你,我需要的是你哥哥,为阿凡达计划训练了三年的博士。为此,她寻找公司(RDA Corporation)主管人帕克(Parker Selfridge),表明自己要找的是研究人员而不是什么退役的“锅盖头”(jarhead)士兵,更不需要低智商的好战分子。在战斗机女驾驶员楚迪·查肯(Trudy Chacón)面前的杰克也是个弱者,因为在他们谈话间隙,楚迪表现出三重强势:一、对手下韦弗利(Wainfleet)等发号施令;二、对差点撞到杰克的人大吼呵斥;三、让杰克做她的守门枪手。在面对上校迈尔斯·夸里奇(Miles Quaritch)时,作为下士的杰克更是个弱者,在他们的谈话中,夸里奇完全占据了话语权,他命令杰克在名义上与格蕾丝等无用的科学家一起,实质则为融入野蛮人内部,取得其信任,并找出弱点,以便一举击溃他们,赢得使用土地和开采超导矿石(Unobeanium)的权利。随后阐明他给予杰克的回报:你帮我得到我想要的,我必然会努力让你双腿完好地回家,真正的腿。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杰克几近沉默。
自此杰克开始了玩偶般的生活,即在帕克、夸里奇为首的武力主管方与格蕾丝为首的科学家之间的权力博弈中苟活,因为前者希望杰克为其提供野蛮土著居住环境的详细信息,尤其是找到灵魂树①片中的灵魂树也叫伊娃(Eywa),是纳威人与生命之主和祖先等进行心灵沟通的媒介。(Tree of Souls)的位置;而后者则希望通过杰克了解欧马提卡雅部落,包括精神领袖莫爱特(Mo’at)、爱徒康(Eytucan)、特苏泰(T’su’tey)、妮丽特(Neytiri)、伊娃(Eywa)等,并能带她重新进入村子采集生物样本,尤其是灵魂之树,以弄清整个星球上人与自然的关系。换句话说,在潘多拉星球上作为残疾人的杰克除了基因优势外就只是一颗让人摆布的棋子:为科学家链接价值昂贵的阿凡达身体,为军方提供可用的野蛮人信息。其中早期的杰克因为健全双腿的诱惑甘当棋子;中期的杰克则因为长时间游移于两个身体之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从而进入“摇摆性”(vacillating)空间,并首次进行自我身份的追问:一切都颠倒了,仿佛外面的一切才是真实的,而这里(连接舱)却是梦境,很难相信只过了三个月,我已经几乎记不起往昔的自己,不再知道我是谁了。这种身份追问可以用威廉·詹姆斯②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1842-1910),美国本土第一位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实用主义的倡导者,美国机能主义心理学派创始人之一,也是美国最早的实验心理学家之一,著有《心理学原理》、《实用主义》、《多元的宇宙》等影响深远的著作。(William James)的“自我”论来解释:“自我的构成可以分为两类:经验的自我(empirical self),包括物质的、社会的、精神的自我,以及‘纯自我’③詹姆斯的纯自我(pure Ego)指使“我之为我的统一性”,在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改变,而始终有一样东西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每个人的“纯自我”。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有生之年找到自己的“纯自我”。(pure Ego)”④Raymond Martin,John Barresi,Personal Identity.[C].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3,p.64。其中,“经验的自我”会随时间、地点的变化而变化,如果这种改变的时间过短、速度过快、程度过大,就会使不同自我/身份间的界限模糊难辨,进而让人心力交瘁。这种身份困境好比“特修斯之谜(Ship of Theseus)”⑤特修斯之舟(Ship of Theseus)也叫特修斯悖论或特修斯之谜。特修斯悖论最先由希腊人普鲁塔克(Plutarch,约公元46~120年)提出:如果特修斯之舟的船板被逐次更换,它是否还是同一条船。几个世纪之后,英国哲学家、政治家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1588-1679)把这个悖论推进一步:如果所有换下的旧船板都被收集起来,再组成一条船,此时,与由新船板组成的船相比,哪一个才是原来的特修斯之舟?此后,哲学家多引用此悖论来讨论身份问题:即当一个客体的所有部件都被替换后,它是否还是同一个客体。类似的还有“赫拉克利特的河”、“柏拉图的马车”、“约翰·洛克的袜子”、“乔治·华盛顿的斧头”等。:“特修斯船的旧船板在不同时间被逐个取掉,并换上新船板。此时,取走一个旧船板,换上一个新船板,并不会使这条船与以往不同——它依旧是同一条船,只是有一个不同的船板。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一个船板都可能被逐次更换。如果这种改变缓慢进行,那么这条船依旧是同一条船”。如果这些船板在短时间内被全部换掉,那么毫无疑问它就成为另一条船。然而“如果那些被取下的船板并没有损毁,而是被很好地收藏,现在把它们重新组装成原来的船样,两条船都漂浮在水面上,希腊人就会疑惑:哪一艘才是原来的特修斯。”①Raymond Martin,John Barresi,Personal Identity[C],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3,p.96
在潘多拉的三个月里,杰克“物质的、社会的自我”变化如同逐次缓慢更换的船板,而其“精神自我”的变化则如短时间内被全部换掉的船板。这种生理和心理变化的不同步,让杰克开始具有微弱的反抗意识,却因为生理的原因而无能为力,最终选择在异族的家园树下终结自我,结束那不能承受的残缺身体之重,正如柏拉图所说的“灵魂脱壳”(ecstasis):完全释放自由的精神。当然,不论变化的快慢,潘多拉星球上的人类杰克都已经回不到昔日地球上的自我,因为那些被改变的东西无法被收藏,也不可能被重新组装,所以杰克在经历这些改变的同时,也选择了自我的身份之旅:坚定→怀疑→自我终结。
现实中的杰克遭到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禁锢,无法发挥自己自由、强大、勇敢、“有为”的意识能力,然而这些缺陷在阿凡达杰克的身上完全消失。影片通过同格蕾丝和诺曼连接的阿凡达躯体呈现出杰克的阿凡达自身承载的精英身份,主要表现为如下五个方面:
第一,首次连接后,杰克就能体验活动双脚、感受站立、自由奔跑的欢愉。首次连接的杰克与已经连接过五百二十小时的诺曼躺在同一个实验室相邻的床上。缓慢苏醒后,杰克睁开双眼、活动双手、双脚,然后起身下床踩在地板上,努力站起来,体验站立的真实和奇异之感。这种拥有健康双脚的感觉让杰克跑出实验室,直至长满外星植物丛生的小径才停下来仰望天空、闭上双眼、深呼吸,随后低下头看着赤裸健壮的双脚,并把它们埋进泥土,感受真实。在整个过程中,虚弱的诺曼一直在后面踉跄追赶,但终未能赶上,从而表明作为阿凡达的杰克在诞生之初就与众不同。
第二,丛林历险至进入部落。在纳威人居住的地面,面对庞大、凶猛、危险、致命的怪兽,杰克英勇顽强地与之搏斗,并勇敢跳下悬崖。当格蕾丝以为他不会撑过一个晚上时,杰克却被神圣的伊娃选中,两度得到庇护,并以其无畏精神得到酋长之女妮丽特的帮助,成为第一个进入欧马提卡雅部落的阿凡达。
第三,赢得“本土化”②此处与后殖民语境中常规的“本土化”不同,影片中阿凡达杰克的“本土化”具有三大特点:一、在生理方面,殖民者为了进入被殖民者内部,主动进行生理特征“本土化”,即依靠基因混杂合成与纳美人生理特征完全相似,但受控于殖民者人类的阿凡达身体;二、在条件方面,试图进入“接触区”的杰克,都需要得到原住民的允许,然后才能谈及“本土化”本身,而促成他被接纳的重要因素就是伊娃的神谕;三、杰克“本土化”是一种主动行为,其本意完全是为殖民活动服务,而不是处于“接触区”的无意识混杂。(going native)机会。杰克被带进村子之后,酋长爱徒康的态度是:这种生物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我说过禁止阿凡达/梦游者(dreamwalker)进入,他那身外星人味道非常难闻。圣女莫爱特则从“他者”的角度凸显了殖民者的优越性:我们试过去教导其他天空之民(Sky People),但是已经装满知识的脑袋很难再填入任何东西。面临危险的杰克再次以灵敏、机智为自己解围:我的脑袋是空的,并赢得留在部落学习的机会。除了杰克之外,还有一个阿凡达进入部落:曾经开办学校教导纳威人英语的格蕾丝,而诺曼则一直没有进入村子的机会。
杰克“本土化”的教导者是酋长爱女妮丽特,内容包括骑六角马(Direhorse)、学习语言、射箭、感受动植物和水、捕捉细微气味和声音、了解能量网、狩猎、驯服伊卡蓝(ikaran)等。在整个学习过程中,杰克表现得灵敏、快速、勇敢、无畏,同时其“经验的自我”也开始发生变化:首先,开始重新认识自我:感觉自己的双脚越来越结实,每天都能跑得更快,认识到必须相信自己的身体才知道该怎么做;其次,对纳威人有了一定的了解,尤其是其能量和生态观:能量流动于所有生物之间,一切能量都是借来的,总有一天要还回去,因此死亡只是生物之间的一种能量转换,所以杀生时一定要纯净,不让猎物遭受长时间的痛苦,并需要给予其灵魂的抚慰。杰克不仅学会了纯净杀生:我懂你,兄弟,谢谢你,你的灵魂将与伊娃同在,你的肉体将会停留,以成为族人的一部分,还为自己赢得了伊卡蓝。在杰克驯服选中自己和自己选中的伊卡蓝后,妮丽特带领他飞过伊娃所在的上空,这对格蕾丝来说则成为一种奢望,因为外人禁止接近伊娃。
第四,成为欧马提卡雅部落的一员。杰克的“本土化”得到整个部落的认同,使其身份发生了质的转变,即从早前爱徒康口中的梦游者,变成了欧马提卡雅部落的一员。这种身份的转变是格蕾丝无法企及的,而诺曼则至此都未能进入村子。
第五,不同的身体命运。格蕾丝的人类身体受到枪伤后变得异常虚弱,在生命终点前实现夙愿:见到神圣的伊娃,然而却未能得到它的拯救。诺曼在格蕾丝受伤时,才抱着她的阿凡达身体首次进入部落村子,见到伊娃,而自己的身体则在与人类交火时死亡。杰克则与前两者不同,他能透过伊娃,成功终结人类身体而与阿凡达躯体合二为一。
纵观杰克·苏利这个名字符号,可以看出它有两个不同的身体所指,如果把处于醒时(T1)的人类杰克当成J1,睡时(T2)的阿凡达杰克看成J2,那么两者的关系可以表现为两个方面:第一,在生理、心理、行为方面具有差异。生理差异主要包括生命来源、成长环境、生理特征等方面。其中生命来源和成长环境表现为:J1是人类之子,纯人类基因,成长于美国双胞胎家庭;J2则作为基因合成体或克隆“混杂体”①这里的杰克作为“混杂体”,包括生理、心理、生活方式、观念等方面的混杂。同后殖民语境中的自身生理混杂的“混杂体”不同,杰克的阿凡达身体在生理层面的混杂,不是来源于杰克的基因,而是其双胞胎哥哥汤米。(hybridity),基因来源于汤米(Tommy)和未知纳威人,成长于潘多拉星球上人类实验室的培养舱。除了面孔有些相似之外,其他生理特征完全不同:J1双脚残废、细小、畸形,身材矮小、瘦弱,短发,行动缓慢;J2双脚健全、粗大、正常,身材高大、强壮,身手矫健,长辫子、长尾巴等。心理和行动差异则主要表现为:J1心理消极、受控、压抑、畏惧,行动不便、靠轮椅行走,雷同一个玩偶、一颗棋子;J2心理积极、自由、无畏无惧,行动方便、用双脚奔跑(尤其表现为第一次连接成功后,能够活动双脚、站立和奔跑的欢愉,以及随后在“本土化”过程中,对双脚的再次提及:我的双脚越来越结实,每天都能跑得很快),主动掌控所有行动,敢于挑战环境(猛兽、植物、六角马、伊蓝卡等)和人(同类阿凡达,异类纳威人)。第二,在意识层面表现出持续性和统一性。当J1躺进实验室的连接舱(Link),闭上双眼睡着时,他的大脑神经系统与J2的完全匹配连接,后者开始缓慢苏醒,并作为阿凡达而存在。这种匹配连接所建构的身份类似于判断“是什么让不同时间段的一个人成为同一个人”②Steven M.Sanders,The Philosopher of Science Fiction Film.[C].The 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2008,p.41,或者是“什么让同一个存在于不同时间的人具有同一性”的“大脑标准”③判断身份的标准有:如果“一个人在时间T1是A,在时间T2是B,那么A和B是同一个人的条件为:当且仅当T1时的A和T2时的B具有相同的特性X”。X作为延续身份的标志,通常包括生理标准、心理/意识标准和两者的结合。生理标准包括身体、头脑等的延续性和同一性;心理/意识标准包括记忆、心理、意识等的延续性和同一性;第三种则是兼顾生理和心理/意识标准,要求A和B在心理/意识以及生理上具有延续性和同一性。头脑标准只是生理标准的一种,主要表现为:“A和B是同一个人,当且仅当T1时的A和T2时的B具有相同的头脑。”。然而实际上“大脑标准”并不能判定杰克的身份:因为J1和J2具有完全不同的身体,而大脑只是身体的一个器官,同时仅当J1处于睡眠状态(T1)时,J2才处于清醒(T2)状态,并拥有支配躯体思考、活动的能力,反之亦然。因此,决定T1时的J1和T2时的J2是同一个杰克的因素是:两者共有的意识,即两个不同的身体受控于一种意识,所以约翰·洛克④约翰·洛克(John Locke,1632-1704),英国哲学家,英国经验主义代表之一,著有《人类理解论》、《论宽容》、《政府论》等。(John Locke)的意识标准符合判断杰克身份的同一性和统一性,即“是意识让不同时间段的一个人成为同一个人”⑤Raymond Martin,John Barresi,Personal Identity.[C].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3,p.37。尽管如此,作为阿凡达的杰克(J2)与作为人类的杰克(J1)不同,身体强健的J2既在同类阿凡达群体中脱颖,又能战胜类人型(humanoid)土著,成为出类拔萃的精英。
当杰克拥有伊卡蓝并掌握骑术后,欧马提卡雅人为他举行了一场仪式,让他正式成为部落的一员,因为纳威人认为每个人都会出生两次,第二次就是在族人中取得永久地位。从闯入的梦游者到取得认同成为族群的一员,杰克的身份继续膨胀上升。随后杰克不仅作为欧马提卡雅部落酋长的不二人选,甚至还成为整个纳威人,包括十五个部落拥护和顺从的族群首领(Olo’eyktan),主要表现为四个方面:第一,取代苏泰,与精神领袖(Tsahik)继承人妮丽特结合。成为族群一员后的杰克拥有多种作为阿凡达时不具有的权力,例如用家园树的树枝做弓、可以选择一个部落女人等。当仪式结束后,妮丽特把杰克带到声音之树(Tree of Voices)面前,首次对他讲述它的本质和作用:通过心灵连接能够聆听祖先和已故者的声音,随后两者在树前结合。妮丽特作为部落的精神领袖继承人,与她结合的人选原本是部落首领的继承人苏泰,而杰克不仅取代了他的位置,还在神树伊娃面前结合,使自己成为酋长继承人的不二之选。
第二,成为让所有纳威人仰慕崇敬的特鲁克骑士(Toruk Macto)。当杰克还是梦游者时,妮丽特曾对他提及“特鲁克”①片中人类叫它为狮鹰翼兽(Great Leonopteryx),纳美人称其为特鲁克、最后的影子(Last Shadow)。传说:我爷爷的爷爷是特鲁克骑士,特鲁克选择了他;自从我们部落诞生以来,只发生过五次;特鲁克骑士是很强大的,他曾在大灾难时把整个族群聚在一起,所有纳威人都知道这个故事。当杰克成为欧马提卡雅人和人类的双重背叛者时,影片的色调变成灰色,这种色调与他的“灰色人”②“ 灰色人”原指处于殖民与被殖民关系中,白人与黑人相互混杂后的身份困境:在本民族和处于“接触区”的民族中,变得“不够白”或“不够黑”。片中的杰克是人类与纳美人的双重背叛者:先背叛纳美人,后背叛人类,因而成为“不够人类”和“不够纳美”的“灰色人”。(grey man)身份相匹配,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人类方是夸里奇的两次质问:你给自己找了一个当地土著妞,就完全忘记姓啥名谁了;背叛自己宗族的感觉如何,你认为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是时候清醒了;二、欧马提卡雅一方则包括苏泰的态度:这是一个拥有假体的魔鬼;妮丽特的态度:我曾经信任你,你将不再是部族的一员;爱徒康的态度:把他们捆绑起来。这种双重遭遇驱逐的“灰色人”身份困境,类似于斯皮瓦克(Gayatri Spivak)的身份困惑:“我的处境基本很被动:马克思主义者认为我太教条,女性主义者认为我太男性化,本土理论家认为我太西化。”③Sarah Harasym,The Post-colonial Critic.[M].Routledge,1990,pp.69 -70在后殖民语境中遭遇类似身份尴尬的人还有很多,例如介于白人与印度人之间的萨尔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介于白人与黑人之间的兰格顿·休斯(Langston Hughes)、钦努阿·阿契贝(Chinua Archebe)和弗兰兹·法侬(Frantz Fanon)等。从枯萎的丛林中站起来后,杰克对自我身份进行了第二次追问:驱逐者(Outcast)、叛徒、外星人,我的眼前满目疮痍;我需要他们的帮助,而他们也需要我的帮助,但是为了能够重新面对他们,我必须达到一个新的境界。于是杰克变成了伟大的特鲁克骑士,赢得了妮丽特的原谅:我当时很畏惧,为了我族群的人们,但是现在不再害怕了;苏泰的崇敬:特鲁克骑士,我将和你并肩作战;以及包括莫爱特在内的所有部族人的膜拜和敬仰,因此杰克能聚集所有纳美人共同反抗人类,因为当特鲁克骑士召唤他们时,他们就赶来了。
第三,赢得伊娃的帮助。开战前杰克前往伊娃处求助:你因为某种原因选中我,你知道我会奋起反抗,但是现在我需要一点帮助。此时妮丽特站在杰克身后:我们伟大的圣母是不会偏袒任何人的,她只是保护生命的平衡。然而当战事节节败退,妮丽特接近放弃时,地面和天空中同时出现大批巨型猛兽,使得夸里奇领导的人类一败涂地,而胜利归属杰克·苏利。同时当杰克决定放弃自己的人类肉身时,伊娃又帮他实现意识与阿凡达躯体的合一。
第四,爱徒康和苏泰的死亡。杰克先是取代苏泰与妮丽特结合,让自己进入酋长候选人之列。当杰克的叛徒身份显露后,他被妮丽特呵斥:你将不再是部落的一员,为此他和格蕾丝被捆绑在一起。当人类趁机袭击部族时,莫艾特祈求杰克的帮助:如果你是我们中的一员,就帮帮我们。爱徒康中弹身亡后,杰克无法获得妮丽特的原谅,伤亡惨重的欧马提卡雅聚集在伊娃面前,酋长位置由苏泰接替,然而成为特鲁克骑士的杰克不仅受到欧马提卡雅人的敬畏,还能号令整个纳美人部落,因为当苏泰在与人类的战争中遇难之后,酋长之位无疑让给了杰克。
如果说殖民语境中被殖民者的尴尬处境为:“他们不能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别人表述”④Edward Said,Orientalism,Vintage Books.[M].1979,p.21,那么影片所体现的后殖民语境中,外星纳美人的生存困境则为:他们不能领导和拯救自己,他们必须被外来者杰克领导和拯救。
我们时常追问自己独特的、统一的、连续的身份,为此我们需要回答很多问题:是什么让不同时间的我成为同一个我?如何解释我的个性连续性?是某种性格、还是某些性格定义了我,并延续了我的个人相同性?我所说的相同的我,即现在的我与过去或将来的我,是因为我们有相同的身体、脑袋,或相同的心理、记忆、意识,还是两者兼有?影片以杰克独特、统一、连续的身份对此作出了回答,即相同的意识把人类、阿凡达、欧马提卡雅人的三重身份串接起来。尽管它们让杰克穿梭于人类与外星人之间,摇摆于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两端,但是掌控整个变化基调的始终是不变的白人霸权意识。其中作为人类和阿凡达的杰克是殖民者的典型代表,两个不同的身体受控于一个相同的殖民意识:深入到在殖民者惯用的“东方主义”中被描述为“类人型”、“野蛮人、土著”、“蓝猴子”、“蟑螂”的纳威人内部,取得其信任,以便“人道地”占有他们的家园,开采矿产资源;作为欧马提卡雅人的杰克同样具有浓厚的霸权意识,这种意识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期对人类具有一定的反抗意识,但依旧希望部族自行离开家园,以让位于强大先进的殖民者;后期以格蕾丝的死为界,杰克作为特鲁克骑士号召所有纳威人并肩作战,打败并赶走人类,最后放弃人类肉身,成为显性的纳威人的统治者。整个影片的宗旨在于:只有他——一个由殖民者合成的外来者才能统领并拯救纳威人。当然,除了不变的意识之外,还有一个连接杰克的三重身份的显性因素——杰克·苏利这个名字,尽管人名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码,但它对身份却非常重要,因为“身份确实需要一个符号”①②Christopher J.F.Williams,What is Identity.[M].Oxford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1989,p.75,而且“身份是不同名字之间的关系,而不是被命名的事物之间的关系”②Christopher J.F.Williams,What is Identity.[M].Oxford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1989,p.4,因此游走于殖民者、混杂体和被殖民者之间的杰克,使用同一个名字,以其多变的身份延续和演绎着后殖民语境中美国白人不变的的霸权意识,即潘多拉星球上的纳威人无法领导和拯救自己,他们必须被美国白人领导和拯救。
[1]Raymond Martin,John Barresi.Personal Identity[M].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3.
[2]Steven M.Sanders.The Philosopher of Science Fiction Film[M].The 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2008.
[3]Sarah Harasym.The Post-colonial Critic[M].Routledge,1990.
[4]Edward Said.Orientalism[M].Vintage Books,1979.
[5]Christopher J.F.Williams.What is Identity[M].Oxford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1989.
On Jack Sully’s Identity in Avatar
HE Yan-li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 610072,China)
Jake Sully has three kids of identity:human,avatar and Omaticaya.As a human,Jake is a loser,who is physically disabled,psychologically passive,not even being able to control his own action.As an avatar,Jake is absolutely a strong man,who is physically healthy,psychologically positive,freely doing things.As an Omaticaya,Jake is a Toruk Macto,leading the whole Na’vi clan,getting Eywa’s help,defeating human colonizer and becoming the leader of the Pandora.Those different identities of Jake show one theme— the changing identity and unchanged hegemony in postcolonial discourse.
Identity;Hegemonic consciousness;Na’vi;Hybridity
J 905
A
1009-9743(2012)01-0008-06
2012-03-13
何燕李(1984-),女,汉族,四川成都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文艺美学专业在读博士。主要研究方向:非裔文学理论和影视美学。
阿凡达(avatar)词义是(印度教)天神下凡,化身,具体化。这里的阿凡达指由人类和纳威人基因混杂合成的人造物,只是一具肉体的存在,只有当与其基因匹配的人类,通过连接舱进行大脑神经系统的匹配连接,才能使其具有意识并支配行动。2007年接受《时代》杂志采访时,卡梅隆导演曾回答了“阿凡达”一词的意义:“它是印度教神祇(Hindu deities)以肉体形式出现时的化身,在这部电影中,则意味着人类未来的技术,能将一个人的智力注入遥控的生物身体当中。”
(责任编辑:张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