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京华
(湖南科技学院 濂溪研究所,湖南 永州 425100)
孙德谦为清末民初学者,平生治学以诸子学为归宿,著述有《诸子要略》、《诸子通谊》、《诸子发微》、《诸子概论讲义》、《十家文编》、《诸子通考》内外篇等多种。王蘧常称“先生于学,诸子最为专家,造述独富”,张尔田称“诸子之学,创始益葊与弟”,又称“自唐以后,言诸子而能本于《汉志》者,实自吾两人始”。而今人追论诸子学之兴起,往往遗漏于清代与民国之间,如郭齐勇、吴根友《中华文化通志·诸子学志》(1998)、罗检秋《近代诸子学与文化思潮》(1998)、刘仲华《清代诸子学研究》(2004)、宋洪兵《国学与近代诸子学的兴起》(2010),皆无专论。似乎孙氏诸子学的学术史意义与胡适、钱穆、罗根泽以下诸家研究,两相脱离,前者既乏传承,后者亦渐趋枝蔓。江瑔、陈锺凡、罗焌、陈柱数家宗旨、义例与孙氏最近,晚近则罕能振起,总以不能回归本原,故亦不能为世所重。兹试加揭示,抛砖引玉,期有申论。
孙德谦先生,生于清同治八年(1869),卒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名德谦,字受之,又字寿芝,号益葊,晚号隘堪居士,室号四益宧。
望文生义而揣测,德谦之名当出于《易经》之《谦卦》,与先生十九岁入县学时之学使王先谦字益吾命义相同。《易·谦·彖》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受之”,受益与福也。“益葊”,承其所益也。“寿芝”取谐音,“隘”取同音,读为“益”,“堪”即天道也。许慎注《淮南子》曰:“堪,天道也;舆,地道也。”“宧”,《尔雅》在《释宫》,“庵”类也,而义通于《颐卦》,谓天地颐养万物也。然而以“四益”阐发《谦卦》,首推《汉志》。《汉志》称道家者流,“《易》之嗛嗛,一谦而四益,此其所长也”,师古曰:“嗛字与谦同。”此即“四益宧”之出典。然则先生出生有此名,晚年以此号,其终生谨于天人之道,而以《汉志》为学术中坚,以发明六艺、九流之说而贡献于世,殆有天命然。
昔金源有人名孙德谦,元好问有诗题《赠别孙德谦》,称为“孙郎”。元亦有人名孙德谦,《新元史·忠义传》:“孙德谦,睢州人,官大同行省平章政事。大都既陷,惠宗北奔,明兵围大同。谦婴城固守,自知力不支,乃手书自决,作诗数章,词义激烈,饮药自杀。”按人有谦谨之德,而天道有时竟不能眷顾,乃至专以摧之残之灭之亡之,此司马所以质疑于“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古训也。《史记》一书,自本纪、世家、列传,十表、八书,未有深论天道者,而其自陈乃谓“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通古今之变”诚有之,“究天人之际”何谓也?庄生有言:“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天道之与人道也,相去远矣,不可不察也。”天道与人道有时而相合,相合则可以无言;天道与人道有时而相分,相分则不胜其言。伯夷、叔齐积仁絜行如此而饿死,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此则必有以论之,论此之谓“究天人之际”。
王蘧常所作《元和孙先生行状》载其感慨于金元二同名,又云:“时士媚说,视旧学若土埂,先生忧之。……当光绪之季,邪孽始萌,国步岌岌,先生自以诸生,无所补救,当(尝)辑陶渊明、二妙《年谱》、《杜善夫文集》、《金史艺文略》、《全金词》各若干卷,以寄其蕴愤之慨。……又读元诗选,见有同姓名官平章殉节者,元遗山诗亦有同者,能诗,皆遭末造,为心动,至作《三末谣》以见志。”[1]58-59先生《三末谣》诗云:“金末能诗寿不长,元末殉难官平章。及余而三又清末,不夭不节守其常。”夏敬观《忍古楼诗话》称孙德谦“其生平为诗绝少”,“视此亦可以知其生平抱负也”[2]22。
吾国学术传统特重天人之际,又重在鼎革兴替,尤对于叔世季世衰世末世,深怀痛悼。然而先生所关切者,又不仅在三末,盖金、元、清三朝,女真、蒙古、满人所建之朝也,而先生深情寄意焉。段克己、段成己兄弟“二妙”金人也。杜善夫,元人也。刘承幹曰:“先生于辛亥后,又辑有《金遗民录》,藏于家。”又发论曰:“完颜一代,地褊祚短,而亡国之后,遯庵、菊轩联袂高蹈,与夫野史一亭殚心文献,空山掩泪,笙磬同音。其志事视《天地间集》、谷音汐社诸君子何以异?古人不作,来者难诬,岂有享国远过于金源,声教无间于南朔,而箕子仁贤,惟以陈畴为心,崔生高朗,不闻一士之报者哉?”[3]1是则先生所刳心,不只于寄情逸民,更在于夷夏之势。料先生必深知夫“学在四夷”之从权,“用夏变夷”之常道,惜未出其深论也。
《元和孙先生行状》又载:“辛亥(1911),武昌军起,只身走海上”,“独居深念,几席常有涕泣处”[1]58-59。是年,先生作《南窗寄傲图记》,即以逸民自守。后数年,王国维作《百字令·题孙隘庵南窗寄傲图》云:“楚灵均后,数柴桑、第一伤心人物。招屈亭前千古水,流向浔阳百折。夷叔西陵,山阳下国,此恨那堪说。寂寥千载,有人同此伊郁?”
昔顾炎武为明诸生,而开有清一代学术。王蘧常作先生行状,亦以为可以“上之国史,以为修儒林、文苑传者要删,如《清史》之于亭林、南雷、船山先生焉,其可。”其意似以先生为清末诸生,而当赖以开启民国一代之学术。夫明人而开有清之学,清人而开民国之学,其可乎?其不可乎?
有清之季今文盛,此康氏之今文也,以伪益伪,伪今文也;民国之初子学盛,此胡氏之子学也,以乱益乱,乱世之学也。析言破律,足以乱世淆听,而决不能终始条理,集成集美。
故自晚清民国以来,有学术,而学术与学术不同;有子学,而子学与子学不同。故先生尝为之慨言曰:“呜呼!今天下未尝废学也,庠序之内,莘莘学子所讲肄者,左行之文字,侏亻离之语言,其甚者辞气鄙倍,曾子所戒,今且师弟之间公然传习。街谈巷议,不过小道之可观,而其推崇也,等诸金科玉律。一切经史之学,前贤所用以经世者,无不弁髦弃之。学术之衰,于斯为极。”[4]4-5
又曰:“呜呼!中国四部之书,至今日而若存若亡,将在无足轻重之列矣!慨自异说盛兴,为之士者,摈弃吾国旧有之学,所书者唯佉卢左行之文,所习者为鲜卑通解之语,于是经可束阁,史可挂壁。更复造为文字,苟趋简易。出其诗歌则以谚言行之,将古人文集皆可屏而不观。独于诸子尚有研阅之者,然便辞巧说,一任我之所为而牵合傅会之,是其于诸子也,岂真能章明其学说哉?”[5]6-7
又曰:“呜呼!今天下之乱至矣,彼非圣无法者,日出其奇谬之学说,以隳弃纲常,刬灭轨物。世风之愈趋而愈下,正不知伊于何底。”[6]4
又曰:“夫天下有治世之学术,有乱世之学术。余之表章诸子也,盖以百家学术皆以救时为主,世之乱也则当取而用之耳。”[7]43
故予以为近世经学当有分辨。奚乎辨?或以为“我辈生于今日,其任务则为结束经学”,又以为“经学时代已经结束了,可是经学史的研究才刚刚开始”,如此而自命为经学家者,伪经学也。子学亦当有辨。奚乎辨?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张尔田刊《史微内篇》(孙德谦《诸子要略》著作在先,然未刊行),真子学也,民国六年(1917)胡适作《论九流出于王官说之谬》,伪子学也。陇头流水,其界分当如此。
张尔田《史微·凡例》曰:“《史微》之为书也,盖为考镜六艺、诸子学术流别而作也。……名曰《史微》者,以六艺皆古史,而诸子又史之支与流裔也。”[8]1王国维称张尔田《史微》云:“君之学固自浙西入,而渐渍于浙东者,故曩为《史微》,以史法治经、子二学,四通六辟,多发前人所未发。”[9]3钱基博谓章学嗣响,“又一衍而为钱唐张尔田孟劬、元和孙德谦隘堪。尔田考镜六艺、诸子学术流派,著《史微内篇》八卷,以丕扬章氏‘六经皆史’之义。而德谦则为《汉书艺文志举例》、《刘向校雠学纂微》两书,以论定雠例,又著《太史公书义法》二卷,以究明史意”。[10]68
孙德谦卒,张尔田为论定学术宗旨,有云:“诸子之学,创始益葊与弟,而执事实为之后劲。世有表子学先河者,必不遗我辈,此固非区区标榜之谓耳。”[11]90
又云:“诸子之学,绝千余年,国朝儒者非无治之者,然大抵皆校勘家,非子学也。两人本笃信章实斋,习于《流略》,遂于《汉艺文志》发悟创通,自唐以后,言诸子而能本于《汉志》者,实自吾两人始。尝自诩其功,不在戴东原发明《孟子》字义之下。即有欲推翻吾两人者,亦必先推翻《汉志》不可,《汉志》苟推翻,则中国学术且尽亡。苟其为中国人、有人心也者,必不灭裂至此。吾两人现见及此,于是用《汉志》创通诸子。益葊先成《诸子要略》,仆亦成《史微内篇》,益葊复又成《通考》三卷。于王念孙辈校勘训诂外,别辟一门径矣。虽近十年来,诸子之学日异而月不同,我辈自亦不免有积薪之叹,然先河后海之功,似亦不容没也。”[12]91
王蘧常《元和孙先生行状》称孙德谦:“于清儒独契会稽章实斋言,习于《流略》,遂于《汉志》发悟创通。章氏严于体例,而先生则钩索质譣,贯殊析同,直欲驾而上之矣。又叹世之讲板本者,得宋元以矜奇閟,而于书之义理则非所知。以为刘氏向歆之所长只此璅璅辨订于字句之间,未能条其篇目,撮其指归,于是又治向歆父子之学。盖生平得力在周秦名家之术,于一切学问异同咸思礉实以求其真,其后虽屡进而益深,皆植基于此矣。兴化李审言明经详,尝称先生会稽之学与太守(张尔田)为海内两雄,有益一人不得者,犹未能尽先生之学也。三十以后,尝欲遍注诸子,精思真索,往往搯擢肾胃而出之。”[1]58
孙氏尝自言为“章氏学派”[13]68,而沈增植亦称之为“今之章实斋”[14]94。予按晚清民国以来诸子之学,以孙德谦、张尔田开其先,刘师培、江瑔、刘咸炘承其后,具有宗旨。(此下陈柱、陈锺凡、王蘧常诸人,精粗不一,亦多辟见)此五人俱皆私淑实斋,实可厘为一部实斋学案。其学术始基,皆自“笃信章实斋”而发。盖信章实斋乃能信刘向歆父子,乃能信《汉志》、信《诸子略》,乃能信《周官经》,由此而尊崇三代,下览四部,故治经学而经学立,治子学而子学立,治国学而国学立。
张尔田卒,邓之诚复为论定学术宗旨云:“所撰《史微》八卷,本章学诚之旨,求证于群经诸子,穷源竟委,合异析同,以推古作者之意。……早岁愤梁启超辈异说惑世,因撰《新学商兑》一卷。晚尤笃信孔孟,有犯之者,大声急呼以斥之,虽亲旧无稍假借。谓人心败坏至此,必有沧海横流之祸。”又云:“世安有不信其人,而其学可信者哉?今之自命学人者多矣,攘臂争利,鬼怪百出,此世之所以乱也。”[15]323-325
由此而言,可知笃信其人,笃信其学,因以考求上古之本真,是为真子学;虽岌岌于诸子学科之设置,其实不信其学,仅利用之以成一己之私情,故不惜钩鈲割裂,破碎其义,是即伪子学。真伪之际,由信与不信可见其一端矣。
孙德谦与张尔田治学,有所谓“谭道广平”时期与“海上三子”时期。
张尔田《史微·凡例》云:“往与吾友孙君益葊同谭道广平,即苦阮氏、王氏所汇刊《经解》琐屑饾饤,无当宏旨,嗣得章实斋先生《通义》,服膺之。”为孙德谦《太史公书义法》所作《序》又云:“与余同读书广平,举向之声韵训诂,尽弃其所学,而一以会稽章氏为归。”
据《年谱》,光绪二十年甲午(1894),孙德谦二十岁,“大治目录学”,辑刘向《别录》、刘歆《七略》等十三卷,“名之曰《古书录辑存》”。次年,“成《汉志艺文略》一卷”。[16]93-94
光绪二十三年丁酉(1897),孙德谦二十九岁,至元城课业张东荪,即张尔田之弟。时张上龢(字沚蓴,《年谱》作芷蓴,《行状》作芷纯)为元城县令,即张尔田之父。
张上龢“由元城改静海,后又调广平府永年县”,孙德谦“皆从之”,张尔田“亦时时省亲至署”。[12]91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8),孙德谦三十岁,在静海,“于经、小学自艾不得大义,为高邮一派徒屑屑于章句,非其至,遂去经而专治百家言”[16]95。
二十五年己亥(1899),孙德谦三十一岁,在广平永年,“其年与孟劬太守同治会稽章实斋书,始以(张)章氏治史之法治诸子。‘凡先秦诸子之书,罔不()()察理,疏紾(昔比)(比昔),必蕲于至嗛而无蔽’,而子学乃大进”[16]96。
张尔田《与陈柱尊教授悼孙益葊教授书·第三书》亦云:“是年始同读章实斋书,两人者始尽弃从前训诂章句之学,潜研乙部,拙著《史微》所谓‘谭道广平’者此也。”
此为“谭道广平”时期。
张尔田《与陈柱尊教授悼孙益葊教授书·第三书》:“时王静安亦来沪,仆因介与隘葊相见,三人者遂相视莫逆,培老(沈增植)诗所谓‘三客一时隽吴会,百家九部共然疑’者,指吾三人也。”又曰:“此仆与益葊遇合之迹也,尝综合吾两人之生平、学行、志趣,殆无弗同。”
王国维云:“丙辰(1916)春,予自日本归上海,卜居松江之侧,闭户读书,辄兼旬不出,所从谈学问者,除一二老辈外,同辈惟钱唐张君孟劬,又从孟劬交元和孙君隘庵,二君所居距予居不数百步,后遂时相过从。二君为学皆得法与会稽章实斋先生,读书综大略,不为章句破碎之学。孟劬有《史微》,隘庵有《诸子通考》,既藉甚学者间,丁巳秋,隘庵复出所撰《汉书艺文志举例》。”[17]1
夏定域曰:“嘉兴沈子培(曾植)曾称先生为‘今之郑夹漈’,更以先生与张尔田及海宁王静安(国维)并称,谥曰‘三君’,曾有‘三客一时萃吴会,百家九部共然疑’之诗句,其推崇可谓至矣。”[18]3
邓之诚《张君孟劬别传》谓张尔田“居上海时,与海宁王国维、吴孙德谦齐名交好,时人目为‘海上三子’”[15]324。
此为“海上三子”(又称“海上三君”)时期。
王国维治学由西学而自返,专意诗词、戏曲,于经学、孔学殊不屑屑。其后粹精于甲骨金文,又专注于所谓“史料”,其学术途径实较复杂,与孙德谦、张尔田二人大同之中又有小异,当别作专论。
孙德谦于诸子学,所著述有《诸子要略》、《诸子通谊》、《诸子概论讲义》、《十家文编》,及《诸子通考》内外篇等。
《诸子要略》又称《诸子辑略》,共五十篇,未见刊行,单篇《家数》、《宗旨》二篇见《亚洲学术杂志》1922年第1 卷第1 期、第2 期。
《诸子通谊》又称《子通》,《诸子通考》卷二引《十家文编·自序》云:“尝撰《子通》一书,挈其纲矩,复勼古人异论,而著《诸子通考》矣。”今见《荀子通谊》,孙氏卒后,于《学海月刊》创刊号、第1 卷第5 册连载。又有《吕氏春秋通谊》,未见。又有《墨子通谊》、《列子通谊》、《贾子新书通谊》,皆未成稿。
又著商务印书馆函授学校国文科《诸子概论讲义》一小册,分《诸子须辨明家数》、《诸子各有其宗旨》、《诸子之派别》、《诸子之寓言》、《诸子本书及末流之失》等七章。
《十家文编》为诸子文选,其书未见。《自序》曰:“《六经》而后,奇文郁起,其诸子哉!”“夫祖述唐虞,留思仁义,儒家文也;鉴观成败,秉执撝谦,道家文也;循声责实,尊君卑臣,法家文也;历说权宜,熄兵弭患,从横家文也。”又曰:“今者萃兹十家,都为一集。”“暝钞昕写,提要钩元。”
《诸子通考》内篇三卷,宣统二年庚戌(1910)由江苏存古学堂刊行。江苏存古学堂仿张之洞武昌存古学堂而设,即光绪三十三年(1907)孙德谦与张尔田共请创设,孙氏并任协教,讲授诸子之学三年。
其书线装铅印,1 函3 册。题“元和孙德谦益葊父撰”,朱祖谋书检,为《四益宦丛书》之一。卷下题“四益宦丛书”。按“四益宦”,民国七年《汉志艺文志举例》刻本、民国十二年《刘向校雠学纂微》、《六朝丽指》刻本,民国十五年《太史公书义法》刻本,即《孙隘堪所著书》四种,均题作“四益宧”。
《诸子通考》外篇未刊,上海图书馆存有稿本。
王蘧常《元和孙先生行状》云:“先生于学,诸子最为专家,造述独富。尝谓诸子于古为绝学,两汉以还尠有涉其籓者,后儒且加掊击,即有识者亦识其文字而已。欲为之洒冤解惑(“洒”即“洗”之本字,见《说文》),一发千年来之积蔀。其疏醳闳旨者为《通谊》,其剽剥古贤者为《通考》,其辨章同异者为《要略》。又取《晏子》而下,在一篇之中挈其巨纲、阐其大谊者为《发微》,而综其指于《通考》之《序》。”[1]59疑《诸子发微》即《诸子通考》内篇,“《晏子》”或为“《庄子》”之误。而所云“剽剥古贤者为《通考》”为《诸子通考》之外篇,内外篇尝分别为二书。
孙德谦《庄子通考·内篇·序》云:“于是取《汉志》所载、为今所未亡者,若荀、吕诸书,发明其一家之言,而究其大义。复为提挈纲要,别立篇目,作《要略》一书……以总论者入《内篇》,专论者入《外篇》。”所云“荀、吕诸书”“究其大义”,即《诸子通谊》。所云“总论”、“专论”,似内外篇体例颇有差异。然就《内篇》而言,其书篇题标作“诸子通考卷一”、“卷二”、“卷三”,题下均标“内篇”,书口标作“考一”、“考二”、“考三”,似《外篇》当接续作卷四起,内外篇合为一体。
传世又有《孙益葊诸子考内篇残藁》抄本,钤“益葊”朱文方印,内有《孟子》及《孔丛子》“子思年十六”、“孟轲问子思”等节。体例与刊本《诸子通考》内篇相近,而内容不见于今本,疑为未定之稿。
其书无目录,以历代有关于序录者为经,顶格排。取历代相关议论为“附录”,低一格排。皆加以案断,标为“谦案”,低二格排,如经传。间有双行小字夹注。其体例可谓自为经传,原委清晰,虽“条理略逊”(胡适语),然自无妨于迭出精义。计卷一考《庄子·天下篇》、《尸子·广泽篇》、《吕氏春秋·不二篇》、《荀子·非十二子篇》、太史谈《论六家要指》、《淮南子·要略篇》、《史记·孟荀列传》七篇,卷二考《史记·老庄申韩列传》、《史记·管晏列传》、班固《汉书·艺文志》(诸子略)、葛洪《抱朴子·百家篇》、刘昼《新论·九流篇》、《隋书·经籍志》、《文心雕龙·诸子篇》、韩淲《涧泉日记》、庄元臣《叔苴子·内篇》、焦竑《笔乘》、文震孟《诸子汇函》十一篇,卷三考《汉志·诸子略·儒家者流》、《汉志·诸子略·道家者流》、《汉志·诸子略·法家者流》三篇,共二十一篇。
王蘧常谓“综其指于《通考》之《序》”,《元和孙先生行状》大段引之,其说是也。
今读其《序》,所言凡有八义。《序》之首数句云:“《诸子通考》内外篇,为古人洗寃、来学辨惑而作也”,第一义。“夫诸子为专家之业”,第二义。“其人则皆思以捄世”,第三义。“其言则无悖于经教”,第四义。“读其书者要在尚论其世”,第五义。“又贵审乎所处之时”,第六义。“而求其有用”,第七义。“苟不知此数者,徒疏释其章句,诠品其文辞,甚或爱之则附于儒术,憎之则摈为异端,此丙部之学所以堙晦不明,受诬于千载,无有为之表章者也”,第八义。[7]1以下即次第疏解之(即太史谈《论六家要指》之法)。按此八義即孫氏《通考》内外篇宗旨,亦即孙氏治诸子学之宗旨。
张上龢于元城诗赠孙德谦,有云:“古史无文苑,中垒九流析。不有周秦子,谁能继六籍。”[16]96要之,经之与子,成则两成,毁则两毁。经子互证,源流互通,首尾两立而不割裂,是为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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