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图形-背景理论看有关人体的转喻

2012-04-02 04:03单欣欣
当代外语研究 2012年2期
关键词:指代背景人体

单欣欣

(西南大学,重庆,400715)

1. 引言

图形-背景理论(figure-ground theory)源于心理学,认知语言学家借用该理论来研究语言结构的意义。转喻是“用一种表达方式指代另一与之相关的实体的修辞手法”(Lakoff & Johnson 1980),并且这种修辞是建立在“某种物质、原因或者概念关系基础之上的词语间的代替”(Preminger & Brogan 1993)。本文拟从认知语言学的图形-背景理论来分析此类现象,以洞察语言中蕴含的意义与语言形式的关系。

2. 图形-背景理论的基本思想

图形-背景理论认为认知视角的不同使得认知对象各部分的凸显程度不同,进而产生了图形和背景的分离。丹麦心理学家鲁宾(Rubin)约在一个世纪前设计了著名的人面/花瓶图(the face/vase illusion)(Ungerer & Schmid 2008:164),并以此来解释图形-背景理论。后来,完形心理学家将这一理论运用到知觉组织的研究中,重点论述了视觉和听觉输入是如何根据凸显原则来组织的。他们认为,在主体的知觉认知中往往包括图形和背景两部分信息,人们总是倾向于在背景中感知到图形。Talmy首先将图形-背景理论运用于认知语言学研究之中,并对这两个术语做过如下描写:“图形是一个运动着的或概念上的可运动体,它的场所、路径或方向可被视为一个变量,其特别的价值是凸显。背景是一个参照体,它本身在参照框架中是固定的,相对于这个参照体,图形的场所、路径或方向得到特定描写”(Talmy 1978:322)。Langacker也根据感知凸显的程度对图形和背景作了如下论述:“从印象上看,一个情景中的图形是一个次结构,它在感知上比其余部分(背景)‘显眼’些,并且作为一个中心实体具有特殊的凸显,情景围绕它组织起来,并为它提供一个环境”(Langacker 1987:120)。根据上述可知,一个物体在被认知的过程中可被分成优势和次优势,即图形和背景。图形是指某一认知概念或感知中凸显的部分,在认知中占优势,是注意的焦点。而背景相对于图形来说,在认知中不占优势,凸显程度较低,可作为认知参照点。Langacker将射体-界标(trajectory-landmark)与图形-背景大致对应,主张射体与主要图形、界标与次要图形对应,前者表示关系结构中凸显的部分,后者表示关系结构中次凸显的部分。

Talmy(2000:315)在总结语言学中图形和背景的特征时,区分了定义特征和联想特征。图形的定义特征是:没有已知空间(或时间)特征可确定;而背景的定义特征是:作为参照点,具有描述图形的未知方面的已知特征。除此之外,其他特征均属联想特征。匡芳涛、文旭(2003)在此基础上对定义特征进行了修改,同时将联想特征从不同的维度进行补充和描写。虽然定义特征是支配人们选择图形和背景的决定因素,而联想特征是参考因素,但是在确定图形和背景时,联想特征所起的作用是不可忽略的。这为下文要阐释的以人体为背景的图形凸显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基础。

3. 以人体为背景的图形凸显

人体词语,指的是表示人体器官部位、或者是表示人体构造的词语,如“脸”、“头”、“眼睛”、“手”等。由于人体构造的复杂性,人们依据语言的经济原则,以某个凸出部分或特征来代指整体或具有该特征的人。基于长期的经验和认知,人们主动地“认识着”自己的存在,并运用不同的语言形式创建自己的文化世界。各具特色的表达蕴含着人们对同一事物的不同理解,同时又显示了人们对自己存在方式的不同领悟与呈现。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生理结构,具有整体和部分、中心和边缘等特征,是身体各个部位的认知参照点。而身体各部分,则是包含于人体之中但又根据不同认知思维凸显于人体的成分,是认知的焦点。因此,从图形-背景理论来看,人体这一特定的认知域可以看成是背景,而人体的某一部分,无论是实体的还是概念上的,只要引起注意被凸显就被视为图形。

在空间大小方面,Langacker揭示了图形与背景区别的一种自然体现:“与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的一个相对密集的区域,具有被选作图形的强烈倾向”(Langacker 1987:120)。这番论述揭示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即“内包”。内包指图形必须恰当地包含在背景中,它的面积或体积应比背景小。同时,在动态性、可及性、复杂性、依赖性等方面,身体各部分与人体之间的图形-背景联系更为清晰。因此,我们可以用图形-背景理论来对人体转喻进行分析。

3.1 关联凸显

在图形-背景中,图形更具关联性,而背景则关联性不强。例如:

(1a) The farm is short of hands.

(1b) The farm is short of people.

(2a) There are a lot of clever heads in the university.

(2b) There are a lot of clever people in the university.

(3a) Distance makes the hearts grow fonder.

(3b) Distance makes the two persons grow fonder.

(4a) We need some new faces around here.

(4b) We need some strong bodies for our team.

在前三组例句中,a、b两个句子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然而,在日常语言中,人们往往选择用a句来进行表达。针对这种情况,匡芳涛、文旭(2003:26)提出用图形-背景联想特征中的“关联性”来加以解释。在(1a)中,hands来指代people,因为手是从事工作的最重要的人体部位,与劳作的关联性最大,因此,其在人体这一背景中具有特殊的关联凸显,于是产生了hands和“人手”这一相对应的词语。如果直接用people来表达农场缺人的概念,如(1b),则所映射的范围过大,因而不能较成功地表达最具关联性而凸显为图形的部分。因此,“手”经常被喻指做某事的人或是擅长某种技能的人。(2)中的head本指人的“头”及相关部位。因其内部的精密构造,人们经常将“头脑”与“脑筋、思维能力”等紧密相连。在表达有关智力方面的句子中,head在人体背景中凸显出来成为图形,即人们关注的焦点。“头”在人体器官中的地位最重要,起着控制全身的作用,也是各器官中位置最高的,因此在我们的生活中起重要作用的人常被喻指为“头”。很多有关head的传统表达已经固化,成为词义的一部分被列入词典中。如:headhunt(物色人才的活动、猎头行动),head of the household(家长)等。在例(3)中,心脏在人体机能方面起着基础作用,是人体内脏中最重要的器官。基于抽象的认知心理,凡是与人的思想、情感、精神等有关的活动,人们都习惯于把它和“心”联系在一起。同时,在不同的社会团体中,人与人之间亲疏、远近的距离关系不是以客观的空间距离来测量的,而是用主观的心理距离来评判的。因此,heart很自然地从人体中凸显出来,表达“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近了”的含义。

例(4)中a、b两句都是用人体部位词汇来指代整体,相似的句式中由于不同的部位词而使人体的不同侧面得到凸显。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区别莫过于“脸”;根据人面部向前的特点,“脸”一直是人类重要的认知对象和范畴。人们在认识或是记住一个陌生人时,首先辨别的是这个人的脸部特征。因此,例(4a)中的new faces表示新面孔,用来指代较为陌生的人。而在例(4b)中,由“strong”、“team”可知,队伍中需要的是健壮的队员,body(身体,躯体)作为人体的主要部分,其“支撑力、对抗性”被凸显出来,成为图形。因此,在不同情况下凸显不同的相关联的人体部位,既符合人类的认知规律,又满足了句子认知表达的需要。

在各种不同的语言中,表示人体部位的词语在意义生成和发展上有着很多相似或相同的地方。在汉语中,人体部位因关联性而从背景中凸显而成为图形的例子也比比皆是。除了与英语相同的以单音节人体词代替人体的用法之外,因关联性而以双音节“人体+人体”词语表示人体是汉语人体词汇的一大特色。例如:

(5) 小王和小张情同手足。

(6) 这是他那刚出生三个月的心肝。

(7a) 兄弟相戚,骨肉相亲。(《管子·轻重丁》)

(7b) 骨肉归复于土,命也。(《礼记·檀弓下》)

“手”和“足”是人体四肢中最凸出的部位,对协调人体行动起着重要作用,若是四肢中有任何一个残缺,就会造成行动不便或不协调。正是因为“手”、“足”功能上的密切性,人们常用“手足”来表示兄弟等关系非常亲近的人,如例(5)。同样的,例(6)中“心”和“肝”作为人体两个重要器官,起着共同保障生命的重要作用,所以在指称最心爱最亲近的人(多为子女或情人)时,常常用到这对器官词。然而,这样的指代关系有时并不是固定的,也就是说,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同样的身体器官词可从不同的角度与不同的事物或事件产生关联。“骨肉”就是一个典型代表。如从骨与肉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关系上着眼,它可用来指代父母、子女等有着至亲关系的人,如例(7a);若从其本义的角度来说,“骨肉”本指骨头和肌肉,在组成人体身躯的众多组织中最为重要,所以用其来代指人的整个躯体,如例(7b)。

由此可见,由于人体各器官或部位在地位、功能上存在的联系,如手和脚在协调人体行为方面的重要性,首和脑与脑筋、思维能力的相关性等,即人体部位本身具有的客观上的生理联系,再加上人们主观的认知联系和语用原则,使得两个人体语素并列使用,从而固化成词并指代整个人体。在人们无数次反复地使用和联想之后,这些用法就以语言符号的形式固定下来了。

3.2 功能凸显

人类感官构成了人们认知事物的生理和心理基础,视、听、嗅、味、触五种感觉各司其职。同时,人类共同的感知经验和心理反应决定着他们共同的思维定势,并反映在语言的创造与运用中。例如:

(8) There is a German tongue.

(9) She is a big mouth.

从生理基础上看,舌是人类的味觉器官,同时也是发声的重要部位,可用来表示言语。例(8)中的German tongue指的是一位德国人,它凸显了舌头在人体中的特殊功能,指代操某种口音的人。例(9)中的big mouth指代多嘴的人,其原因就是mouth作为人体器官,是人体内部和外界沟通交流的主要通道,在整个人体中占有突出的位置,因此通过其在人体中的功能凸显,代替人体(背景)出现在语言表达中。汉语中的“活口”之所以可以指提供情况的俘虏或罪犯,也是同样的道理。再如,嘴、舌、唇、牙、齿、喉等都是发音器官,因此“喉舌”则指代为发表言论的人,“名嘴”指代有名的节目主持人等。类似的语言表达形式无处不在。例如:

(10) 在我踏上讲台的第一步,学生们齐刷刷的站立了起来,无数只眼睛打量着他们这位新来的老师。

(11) 无数双耳朵正听着屋里的动静。

(12) 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教唆着邢夫人生事。(《红楼梦》第四十七回)

例(10)用“无数只眼睛”来替代“学生们”,是因为眼睛是人类认识世界的重要感知器官。眼睛这一有着独特的视觉功能的部位在人体中得到凸显,无可异议地成为图形。此外,对于人来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双慧眼意味着很强的洞察力以及做出英明决策的能力,再加上眼睛位于人身之顶端,其特点与智慧、权利、地位等特性吻合,因此有“榜眼”(喻指明清两代称殿试考取一甲第二名的人)、“头目”(喻指某些集团中为首的人)、“眼线”(喻指暗中侦察情况、必要时担任向导的人)之说。同样,在听觉输出上,耳朵是人类接收外界信息的主要器官,因而,(11)句中用耳朵来替代人体,不仅体现了耳朵的这一特殊功能,而且展现了语言表达的生动性。

同样地,“耳”和“目”作为人体的听觉和视觉器官,在人体部位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耳目”通指视听,常用来指称监视别人、替人刺探消息的人,如例(12)。之所以“耳”在“目”之前,是因为在人类感官的发展顺序中,听觉成熟的时间要早于视觉。这些形式反映出人类通过语言对自身器官部位的认知,同时,也是简化语言的一种手段。

3.3 特征凸显

Lakoff和Johnson(1980:36)认为,转喻能加强理解。Lakoff(1987:77)还进一步阐释说“转喻是认知的基本特征之一,是人们常用易于理解或容易感知的事物的一个方面指代整个事物或事物的另一个方面”。从图形-背景理论的角度看,以上这些例子不是简单的词语替代关系,而是人们认识事物的一种重要方式。一个物体或事情有很多属性,而人们往往注意到更多的是其最凸出的、最容易记忆和理解的属性,即凸显属性。对事物凸显属性的认识来源于人的心理上识别事物的凸显原则。因此,人体器官部位除了关联凸显和功能凸显而被选择为图形之外,它们的特征也可以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从而代称不同特征的人或人群。

3.3.1 显性特征

显性特征,顾名思义,指的是从外形上容易辨认出的特征。如黑种人由于皮肤的特征,牙齿跟肤色形成很重要的视觉颜色反差,雪白的牙齿在身体这一背景中最为突出。对于孕妇来说,隆起的肚子也是一种特征的凸显。这些特征都可以作为图形被凸显在表达式中,而人体则作为图形的认知参照点(背景)被省略。例如:

(13) Grey hairs should be respected.

(14) Over there is the Big Nose!

在(13)中,grey hairs(白发)表示old people(老人)。“白发”一般是老年人的特有属性,交际者选择人们易感知的部分作为图形来代替整体,使之成为焦点。汉语也用“皓首”、“白首”来代指老年人。同样用人体器官部位特征来代称不同年龄、性别的人的用法还有很多,如“娥眉”是用细长而弯的眉毛来代替美丽的女子;“须眉”是用男子长胡子和粗眉毛的特征来借指男子;“壮齿、茂齿”则是用壮年时牙齿硬朗的特征来代指年轻人。

例(14)中的the Big Nose(大鼻子)应该是某人面部的显著特征。以这一特点代替整个人,既表明了人们参照事物或事件的凸显部分进行认知,又体现了语言表达的多样性与丰富性。汉语中类似的表达还有“兔唇”、“罗圈腿”、“歪脖子”、“驼背”等。鲁迅用“圆规”指代豆腐西施杨二嫂,夸张地描摹了杨二嫂的身材形状,这种特点的凸显生动地刻画一个尖酸、刻薄、自私的没落小市民的形象。

3.3.2 隐性特征

所谓隐性特征,就是所凸显的属性表现在内在性质或形状上,而不是人体外形上。这一理论对于某些汉语表述具有相当程度的解释力。例如:

(15a) 小孙是一个热心肠。

(15b) 小孙是一个直肠子。

“心”、“肠”为人体重要的内部脏器,这一特征可以抽象派生为表示人的性情或说明内在本质,偏向于道德评价,如例(15a)。“肠”的形状特征本是弯曲、窄小,但当“肠”的内在特征被凸显为直的、不拐弯的时,就能表示一个人的性格耿直,如例(15b)。

再如,“红脸”(指代正面人物)、“白脸”(指代反面人物)等某些“颜色词+器官词”的固定搭配也是隐性特征的表现。因为颜色词在这种用法下并不是真的指“脸”的外在颜色,而是通过不同的颜色赋予了这些搭配特有的民族文化内涵。英语中也有类似的表达,如blue-beard(蓝胡子:喻指凶残的丈夫),red-neck(红脖子:指称顽固的乡下人,尤指对美国南部农民的贬称),green-eye(绿眼睛:指嫉妒的人,跟汉语中的“红眼”有异曲同工之妙)等。

4. 背景缺省(Background Default)

在言语交际中,传递信息有一种默认的约定俗成的方式,即缺省,就是在交际双方共同默认某一命题成立的前提下,交际过程中省略某些共同默认的语义成分或语义背景(冯凌宇2008:175)。可见,缺省是发生在有共享背景知识双方的交际过程中,以省略的形式出现。省略的本质是新信息的凸显,是话语双方认识的对接,与视角密切相关。人体词汇主要有两方面的缺省:一是人体器官词的省略,二是人体作为大背景被省略。

4.1 人体器官词的省略

(16a) Mrs. Green stares at the thief in horror.

(16b) Mrs. Green’s eyes stare at the thief in horror.

(17a) 大家都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17b) 大家的鼻子都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18a) Children are hungry.

(18b) Children’s bellies are hungry.

(19a) 老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19b) 老师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以上各句表达相同的语义,但人们常常选择(a)类句式,即省略人体词的句式。从语义上讲,英汉语中皆有一大批与人体特定的器官词语相适配的动词,如(耳)听、(眼)看、(鼻子)闻、(嘴巴)吃等等,如例(16)与(17)。同时,与特定器官搭配的形容词也有很多,像(耳)聋、(眼)瞎、(口)渴、(肚子)饱/饿等,如例(18)和(19)。基于人类共同的生理机制,这些名动、名形的搭配形式很少出现,人们往往省略已知的人类器官名词,使语言简练。

4.2 人体的省略

上面所提到的人体器官词的缺省可以说明人体名词担任主语时的认知机制,而另一方面的缺省就是人体这一大背景的缺省。

用图形-背景理论来分析有关人体转喻句时,图形是根据不同的关联凸显、功能凸显或特征凸显来确定的,背景则是已知的,即人体。人体是人类共同的生理基础,人类在不同文化中有着这一共同的文化背景知识或语用假设,因此,根据语言使用的省力和经济原则,句中会省去这个不言自明、属于共知的背景,即背景缺省,从而以最小的认知努力来获取最佳的语境效果。如grey hairs、German tongue以及“活口”、“心腹”等,除了在拟人的修辞手法中可用来修饰动物,一般情况下都是形容人类的特有词语。“眼睛”、“耳朵”、“鼻子”等是所有动物都具有的特征,但人类与动物在器官方面又各有自己独特的生理机能、生存需要、生存方式和生存空间。也就是说,生存在同一个地球上的人与动物所对应的关联、功能以及特征凸显是不尽相同的。人体这一背景的省略不仅反映了语言的表达方式是基于人类共同的认知能力,同时在以其为背景的、因不同凸显而成为图形的表达式中体现了人类语言的生动性。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共享背景知识的“缺省”不同于“空缺”。“空缺”一词表示“空白”、“不存在”以及“缺损”之意。空缺是一种语言现象,即在一种语言中不存在,但在另一种语言中存在的语言单位。本文所提的缺省则是从语言交际的角度来解释的,缺省的目的在于提高交际的效率,从而更好地表达说话者想要达到的效果。

5. 人体词汇认知的哲学意蕴

体验哲学是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这是国内外相关学者所普遍认同的;而图形-背景理论以及转喻是认知语言学的重要理论,因此,体验哲学也可以看成是它们的理论基础。Lakoff和Johnson在其《体验哲学——体验的心智及其对西方思想的挑战》(1999)一书中正式提出了“体验哲学”的概念,并且指出语言具有体验性,即人们通过对自己身体的认识以及对世界上其他事物的感知来描述语言。因此,认知语言学是从人类的身体经验为出发点来研究语言的,是“心寓于身”的认知观。身体经验是人们最基本、最直接,同时也是最丰富的认知经验;而体验的工具以及对象,就是人体。

人类习惯以自身特点为基点,去感知、认识并且体验周围客观环境中的各种事物。维科(1997:200)提出,“值得注意的是,在一切语种里大部分涉及无生命的事物的表达方式都是用人体及其各部分以及用人的感觉和情欲的隐喻来形成的”。古希腊哲学家普罗塔格拉也指出,“人是万物的尺度”。我国古代也有着“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论述,反映了人类在认知世界的过程中,将自己作为衡量周围事物的标准,以体认或体验的方式来直接认同于外部世界。然而,人类认识世界的基础,则是对自身的认识。维科(1997:202)认为,“‘人’这个词本身就是抽象的,因为作为一个哲学的类概念,‘人’包含人体及其各部分,人心及其一切功能,精神及其一切状态”。因而,人类对自身的认知不仅仅是简单的整体(人体)与部分(各器官)之间的“取”和“代”,而是包含了语言、思维、文化等多层面的因素,即在人们用身体各部分的名称来指代其整体对象时,他们选择表达方式的理由和依据是什么。

费尔巴哈(1985:187)曾强调:“名称是用来区别的符号,是某种十分明显的标志,我把它当成表明对象的特征的代表,以便从对象的整体性来设想对象”。首倡语言符号任意性的索绪尔也承认部分语言符号的关联性:“把某一要素加以分析……唤起一个或几个别的要素,从而得出一种联想关系”(索绪尔1980:183)。而乌西诺在《神袛名称》一书中也提到:“……最活泼最可爱的印象自然要寻求言语的表达,它们就是说话的大众试图为事物命名的一块基石”(引自卡西尔1988:106)。可以推断,人们常常选取事物最引人关注的某个凸显作为命名的依据,使其名称能够充当“表明对象特征的代表”,从而实现其揭示和表明事物的功用;同时,因为该名称表现了“最活泼最可爱的印象”,所以当人们说到或听到它时,总能“唤起一个或几个个别的要素,从而得出一种联想关系”,进而“从对象的整体性来设想对象”。由此可见,人们从自身观察和认识的成果上去体验和认知其自身的某种凸显特性,无论这种凸显与所表达的事件或事物之间的关系是属于关联性的、还是功能或特征方面的,都能使某一民族对这一显著特性加以运用并积累起来,进而固化,融入文化传统。

根据图形-背景理论,人体转喻是人类体验的结果,因此具有动态性。比如,在汉语的“脚”在不同时代被赋予不同的社会及文化含义,说明人们对“脚”认知也在不断变化。古代的交通运输不发达,主要靠人力搬运,而人的运动靠脚,所以产生了“跟脚”(跟班)、“脚夫”等以“脚”为焦点而代替人体的表达。在现代社会,人力为主的运输被机器所替代,这些词语大多随之消失。随着足球运动在中国的兴起,“脚”成为新的凸显而构成了新词,如用“国脚”来指代球队里为主力的运动员。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人们体验到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物,从而产生越来越多的新认识。因此,认知语言学的“体验”是人体转喻的根本理论基础,同时也促进转喻不断发展。

6. 结语

本文从图形-背景理论的基本思想出发,以全新的视角探讨了以人体为背景的图形凸显,即在有关人体转喻表达中,人们通过关联凸显、功能凸显、特征凸显而选择及运用相应的器官词来指代人体,并从哲学角度来揭示人类对自身的认知,从而说明人们感知和认识事物的方式决定语言的形成。认知语言学是从人的认知能力出发来解释语言现象的,作为认知语言学中的重要概念之一,图形-背景理论有着较强的应用价值。本文所提出的观点有一定的局限性,且缺少一定的深度,图形-背景理论在其他类型的转喻中也应有一定程度的适用性和解释力,这还有待于大家共同探讨。将这些综合起来考虑可能会对以图形-背景理论对转喻的研究做出一个更为全面的认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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