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国经验①

2012-04-01 22:29
东吴学术 2012年1期
关键词:铺床上梁意趣

林 白

随笔与书评

我的中国经验①

林 白

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来开过会了,上一次我到北京师范大学是一九八四年。可能在座的有些同学还没有出生,那时候我是第一次到北京来。当时我在广西图书馆工作,来北京玩,在北师大的学生宿舍住了一个晚上,这个是我的北师大的经验。上个月我碰到张清华教授,他邀请我来参加这个会。我说好吧,那我就来见见世面吧。所以我觉得我今天就是以《红楼梦》里“刘姥姥”的身份进“大观园”的心态来的。所以,我就以“刘姥姥”这个立场、这个方式来讲一点离题的话。

这个会议是关于海外传播,这个海外传播以及与之有关联的全球化、国际化这些概念,这些对我来说是非常隔膜的,很遥远的。我的作品没有太多翻译到海外去。但是今天上午我听到一个发言,童庆炳老师的一个发言,对我有很大的启发。他说中国文学是抒情性的,它是歌唱一个故事,而不是叙述一个故事。因为我们国家是一个农耕社会,农耕社会传统生活里面是有一种诗意的,有一种意趣。那我今天就跟大家讲讲我所知道的,我们传统生活当中的意趣。

上周五,北京打雷了,是北京的第一声春雷。在湖北乡下,每到春天,惊蛰之后的第一声春雷打的时候,听到打雷了大家要干什么呢?赶紧跑到你睡觉的屋子里,到你的床上去赶蚊子。也不是真正的赶蚊子,要做一个赶蚊子的动作。一边赶一边要唱一个歌叫“赶蚊子,赶格子,赶到田里吃麦子”。这个“格子”是一种臭虫,当然这个“赶”不是实质性的,就是对蚊子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但是有这么一种风俗,有这么一种仪式。我觉得这个是很有趣味、很有意思的一种生活。

还有另外一个,就是到立秋的时候,中国的节气外国可能不太清楚,中国有二十四个节气,其中有一个节气叫立秋。立秋不是真正的立秋,还很热,立秋那天干什么呢?女孩子要摘一把桑叶,然后跑到村里的池塘里面去,走到塘水里面,站在水里,弯着腰,低下头用塘水洗头,这把桑叶在头上揉一下。其实也是象征性地洗头,这样的话,洗头以后头就不会臭了,哪怕你出了很多汗,头也不会臭。这也是非常有意思、很诗意的一个风俗。

我举这两个风俗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现在有大量的中国经验消失了,这样一些独特的,富有美感的、有趣的、有诗意的这样的生活已经消失了。对我来说,我觉得这些有意趣的、有美感的生活,它的消失比起是否国际化,是否在全球化里头占有什么分额,更令人感到担心。我要强调的还有一点,就是刚才我讲的这个生活习俗,它不是正在消失,而是已经消失掉了,就是连记忆现在都没有了。

我再举一个例子,就是在湖北乡下娶亲的时候专门请一个牵娘,就是把新娘子从花轿牵下来的,现在没有花轿了,有汽车,就是从汽车上牵下来,牵着她的手送到洞房里头去的。这个牵娘要给新人铺新床,一边铺床,一边要唱一个铺床歌。现在湖北农村还有牵娘,但是铺床歌已经没有人会唱了。那谁会唱呢?据说一个七十八岁的老人会唱,于是我就找到了这个七十八岁的老人。我认识这个老人,我想请她回忆一下这个铺床歌怎么唱的。结果她也忘记了,她只会前面的四句,这个歌是很长的,她只记得四句了。如果再过几年,她死了,不在世了,那这种生活就会彻底地消失。

另外,还有建房子,上梁的时候要有一个上梁歌。这个我已经搜集来了,也是一个非常长的上梁歌。它很有意思,它要跟即将作为栋梁的木头对话的,唱歌的人要问:“栋梁、栋梁,你生在何处?长在何方?”它也有叙述,有故事,有传说,有农民的理想,非常有意思。但是,现在中国农村盖房子也不是这种盖法了,现在是水泥墙,哪还有人砍树木来做梁,所以这个也已经消失了。

最后,我想说的就是对于海外传播,这个不是我所能把握的事情。这个事情我把握不了,那我所能把握的是什么呢?我所能把握的就是我以什么态度来对待文学,对待生活,以什么态度来对待我们传统生活中的这种诗意,这种意趣。对我们来说,现在的新人,就是所有的在农村结婚的新人,他睡的那张床可能跟以前不一样了。那个床是没有经过牵娘的歌唱祝福的,那我就认为这个床是失去了一部分,或者说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诗意。

① 在北京师范大学 “中国文学海外传播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林白,当代中国作家,武汉市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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