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学鹏
(西南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重庆 400715)
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时代的精华,从其理论形态的形成、发展过程而言,是近代西方哲学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毋庸置疑,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其理论形态的形成、发展过程中,对近代西方哲学是一种批判继承的关系,而这一批判继承的关系表现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各个理论层面,也体现在对哲学中主体性范畴的解读上。“一般来说,主体性是指‘是一个主体’或‘是与主体有关的’这样一种性质。”[1]如果说近代以前人类对主体性的认识仍然臣服于大自然或是宗教的神,那么近代社会则不同,无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还是近代西方哲学,都承认主体性是关于人的主体性。但就具体而言,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近代西方哲学对人的主体性的认识却不尽相同。
近代西方哲学从其历史文化渊源来看,受到来自古希腊文化和希伯来文化的双重影响,古希腊文化中所固有的理性思维与希伯来文化中的个性意识对近代西方哲学的形成和发展有着一种内在的理性驱使力,而伴随着近代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要求,在资产阶级提倡科学知识以促进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把自由、平等、博爱作为思想解放的理论武器的社会大背景下,近代西方哲学作为社会存在的意识反映,其哲学内在所固有的理性驱使力在资本主义大发展的社会大环境下也突出地表现为对科学知识的渴望与对人身自由发展的诉求,因此,无论是求知识,还是争自由,近代西方哲学都表征着一种理性的基本精神诉求。
以哲学基本精神为其内在主体,近代西方哲学以理性和科学知识为基础,对主体性的认识与解读也趋于理性主体性的解读与阐释。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社会化进程的发展,作为社会活动的人类主体,在人对自然的关系上,彻底改变了对自然的隶属关系和依赖状态,人在社会历史活动中的地位上升至主体性的中心位置,人的主体性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确证与发展。与此同时,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所宣扬的自由、平等、博爱思想,使得个人的自由发展成为社会的主导思潮,个体本位的社会诉求逐渐形成,人的自主性作用的发挥由受动转向主动,人类社会逐渐进入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发展的社会关系时代。在此基础上所发展而来的近代西方哲学对于人的主体性所表现出的巨大变化,把这完全在于理性的支撑。在他们看来,正是因为理性才使得人在近代资本主义生产力大发展的驱使下成为万物的主宰,理性是人类发展解放的重要手段,因此,在近代哲学家看来,无论是技术理性还是个体自由理性,只有从理性出发,人的主体性才能在社会中得以发展,而这一理性主体性原则贯穿于近代西方哲学的各个阶段。
1.17—18世纪的唯理论与经验论之理性主体性
近代西方哲学在17到18世纪集中表现为唯理论与经验论的对立与共存。唯理论以笛卡尔为代表,是一种片面强调理性作用的认识论学说,这一认识论主张理性演绎推理;经验论以弗兰西斯·培根为代表,是一种片面强调经验或感性认识作用的认识论学说,这一认识论主张经验归纳推理法。无论是唯理论的理性演绎推理还是经验论的经验归纳推理,在认识活动过程中,两者对人类主体性的认识都强调理性主体性。就唯理论而言,正如笛卡尔所言:“我思故我在”,在这里,笛卡尔突出自我意识自由、能动的特点,以认识的形式表达了对主体性的自由理性认识,他认为主体的活动是受自由规律规定的、受动的、机械的活动,并在此基础上对其哲学理论进一步展开论述;而就经验论而言,正如弗兰西斯·培根所言:“知识就是力量”,在这里,经验论认为主体的能动性集中表现为运用经验知识对客观世界的把握,它所追求的是科学知识对对客体的支配,因此,经验论对主体性的认识突出其科学理性的诠释。可见,无论是唯理论所凸显出的主体性自由理性,还是经验论所凸显出的主体性科学理性,两者对主体性的认识都表现为理性主体性的认识和解读。
2.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之理性主体性
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以伏尔泰、孟德斯鸠和卢梭、狄德罗等为代表,是一场反对宗教蒙昧主义、反对封建专制制度的思想解放运动,它以理性和科学为武器,倡导思想自由、政治民主、平等、博爱和天赋人权的资产阶级思想观念,在这一启蒙运动中产生和发展出18世纪的法国唯物主义哲学思潮。由此可见,对于18世纪的法国唯物主义哲学思潮,它具有强烈的时代性和社会实践性,把哲学研究的重心聚焦于社会历史问题。而在哲学研究的过程中,这一时期的法国唯物主义哲学家们对主体性的认识,尽管他们从人的自然本性出发来研究社会历史问题,其唯物主义思想带有浓厚的功利主义色彩,但就其主体性认识而言,法国启蒙思想对主体性的认识是建立在科学和理性基础之上的,这一时期主体性活动的展开都得益于理性的支撑,没有理性的推动作用,人的主体性活动就无法真正展开。正如这一时期的主要代表人物孟德斯鸠关于“法”的根本观点所言:“法,就最广的意义来说,就是由万物的本性派生出来的必然关系:在这个意义之下,一切实体都有它们的法;神有神的法,……人有人的法”。[2]可见,孟德斯鸠关于法的这一思想中对主体性的认识包含着理性对主体的主宰与规定,凸显出其理性主体性的认识。
3.18—19世纪的德国古典哲学之理性主体性
德国古典哲学是西方自古希腊以来两千多年哲学发展的总汇,是近代欧洲资产阶级反对封建哲学发展的最高峰。正如黑格尔所言:“理性和自由永远是我们的口号”,德国古典哲学从康德开始,经过费希特、谢林,由黑格尔完成,他们摧毁了西方两千多年的传统形而上学,发展了理性辩证法,重新建立了新的形而上学。德国古典哲学的开创者康德面对先人所遗留的哲学疑问,提出了其先验哲学,康德把意识与自在之物相分离,认为先验意识是自然客体的立法者,人类所能认识的只是对自在之物的反应,却无法认识自在之物。在此,康德对主体的认识活动虽然最终导致不可知论,但对主体性的认识却依旧是建立在理性基础之上的,他所提出的人为自然立法、道德公设等哲学理论,无不凸显出其对主体性的认识是一种理性的认知与肯定。相对于康德而言,黑格尔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其哲学理论所显示出来的庞大体系无不显示出其对主体性的理性解读。黑格尔哲学以绝对精神的自我矛盾运动为主体,把世界的本质看作理性,他认为世界仅只是绝对精神的外化,因此,在黑格尔看来,认识活动的主体是概念主体,黑格尔在此提出“实体就是主体”,通过概念主体的辩证运动,思维与存在最终达到统一。透析黑格尔哲学,世界是绝对精神经过扬弃之后的结果,这是一种客观唯心主义的哲学反映。在此,黑格尔对主体性的认识虽然把概念置之于主体的位置,但在其绝对精神的矛盾运动过程中,黑格尔对人的主体性的认识依旧是理性的认识,因为人作为绝对精神的外化,主体性活动仍然是从属于绝对精神的理性之下,因此,可见,无论是康德还是黑格尔对主体性的认识都是一种理性主体性的认识。
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以实践为其理论基石的,这也是其哲学所蕴含的基本精神。在马克思主义看来,人不仅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类存在物,人更是社会实践中的人。作为社会活动的主体,人通过实践来与客体发生相互作用,实践贯穿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各个层面,它是人的根本存在方式,是世界分化与统一的现实基础,也是人对现实世界的把握途径。因此,相比以往一切旧哲学,马克思开创了以实践为理论基石的新哲学,这一实践的哲学基本精神见之于主体性,即为实践主体性的认识与解读。
1.马克思主义哲学物质运动观之实践主体性
马克思主义哲学承认世界的物质统一性,认为世界的物质运动是辩证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人作为主体与世界万物一样统一于物质,在与物质世界进行对象性活动的过程中,通过实践,使整个世界分化与统一于物质,而在这分化与统一的过程中,主体性活动通过实践显示了物质运动的辩证性。因此,与旧唯物主义不了解实践的革命性意义相比,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主体性的认识不仅只是把主体性理解为单纯的类主体性活动,而且把物质运动理解为人的实践活动基础之上的物质运动,因此,可见,在其物质运动观中对主体性的认识是一种实践主体性的认识与解读。正如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所论述到:“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3]在此,马克思对物质世界的分化与统一运动,寄之于实践的理解,对作为物质运动的主体性认识给予实践的认识与解读。
2.马克思主义哲学认识论之实践主体性
马克思主义哲学认识论是关于实践主体的认识活动的理论构建,它反映了人类主体实践活动的认识全过程,是对人类认识活动的科学认识。在认识活动过程中,作为认识活动主体的人与作为认识对象的客体,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其认识活动都是以实践为基础的。实践是人类认识发生、发展的必要前提,它为人类的认识活动提供了现实的发展可能性。同时,实践也为人的认识活动提供了不同于生物遗传的社会传承方式。因此,在认识论中,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主体性的认识是建立实践的基础上而言的,也正因为对主体性的实践性认识,在认识活动中,人作为实践活动的主体,才会在认识过程中对认识活动予以准确地把握,在实践决定认识的同时,也通过实践这一中介,检验和发展认识活动的主体性成果。正如马克思所言:“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4]在此,马克思认为,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的实践过程中,人不仅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而且真正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人在实践中不仅在精神上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动的、现实地使自己二重化,而也正是实践使得人的主体性得以全面的发展。
3.马克思主义哲学历史观之实践主体性
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历史观的认识上,开创了人类哲学史上新的世界观与方法论指导,即唯物史观的创立。唯物史观对人类历史的认识建立在现实实践的基础之上,马克思把人作为主体的发展历史划分为三个阶段:“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这种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交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5]马克思在此运用作为主体的人的主体性历史活动,把人作为主体的发展划分为:人的依赖关系阶段;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阶段;自由全面发展的阶段。从马克思对人类发展历史的划分来看,在历史活动中,人作为历史活动的主体,无论在哪个阶段,都是在实践活动的基础上而言的,实践既是人类历史形成的动力,又是人类历史不断前进的支撑点,在人类历史的这三个阶段,人都离不开实践活动而独立存在,因此在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中,对主体性的认识更是建立在实践的基础之上的实践主体性认识。
对主体性的实践性认识,既是对主体性的科学认识,也是对近代西方哲学理性主体性认识的积极继承与历史超越。
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主体性的实践认识,相对于近代西方哲学的理性主体性而言,并非完全把主体中所包含的理性完全抛弃。近代西方哲学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先基,其对主体性的理性认识,也包含着对主体活动的积极认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主体性正是在继承近代西方哲学理性主体性的合理成分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正如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评价一样:“费尔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但是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活动。因此,他在《基督教的本质》中仅仅把理论的活动看作是真正人的活动,而对于实践则只是从它的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因此,他不了解‘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6]近代西方哲学对主体性的认识在其哲学理性基本精神的指导下,对主体性的认识把主体的理性活动放在首位,这一对主体性唯理性的认识有着很大的独断与片面性,但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主体性认识的根本形成却有其合理的层面。近代哲学的理性主体性认识对主体活动的理性作用予以十分重要的地位和肯定,使得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对主体性认识的过程中,充分认识到理性对主体活动的重要作用,认识到在活动过程中理性对主体活动的能动性、创造性、选择性等作用,丰富和完善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主体性的实践性认识。
1.实践主体性对理性主体性的历史超越首先表现在实践主体性并非对理性置之不理,其对主体性的认识不是唯实践主义,其对主体性的实践认识中就内在的包含着理性的认识。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曾这样论述到:“凡是有某种关系存在的地方,这种关系都是为我而存在的;动物不对什么东西发生‘关系’,而且根本没有‘关系’;对于动物来说,它对他物的关系不是作为关系存在的”。[7]紧接着,马克思又说到“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8]。在此,马克思对主体性的认识充分地说明了主体理性活动的重要性,但在对理性的说明中,马克思相比近代西方哲学家们更为深刻,他认为理性不是人类一开始就存在的,从根本上而言理性是人在实践活动中形成和发展的,实践既是理性形成的源头,也是理性得以丰富和发展的动力。因此,就这一点而言,实践主体性相比理性主体性更突出其深刻性。
2.实践主体性作为对主体性的全新诠释,相比理性主体性,它内在的包含着主体与客体的辩证统一。理性主体性对主体的认识看到了主体活动的能动性、创造性,但对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却没有给予合理的认识,以至于近代西方哲学对主体性的理性认识发展到最后却变成了极端的科学理性主义或自由理性主义。马克思与其相比,认识到自然相对于人而言具有先在的优先性,认识到人改变自然的活动是一种自由与必然的关系,人作为活动的主体在与客体发生关系的过程中,理性的能动性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但如果把理性的作用无限放大,则会对主体与客体关系的正确认识产生极大的偏差。实践主体性正是对理性主体性这一偏差的批判发展,通过实践的思维方式以及实践的变革,主体在实践中能够正确认识到主体与客体的辩证统一,并对理性的自由性认识上升到合规律性的高度。正如马克思所言:“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9]因此,就这一点而言,实践主体性相比理性主体性更突出其全面性。
3.实践主体性相比理性主体性,开创了新的历史观方法论。马克思主义哲学相比以往的一切哲学,开创了对历史认识的唯物史观理论。这一对历史的科学认识也体现在其对主体性的认识中。“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10]人是历史的主体,社会是人自我活动的产物,人类历史的生成和发展既不是神的旨意的执行,也不是理性思维的堆积,而是人类实践活动的产物。实践主体性对主体的历史活动认识放在实践的视野中,无疑是对历史活动的实践主体,即人民群众主体作用的认知,也是对重要历史人物历史作用的科学评价。因此,相比理性主体性的认识与解读,一如“只有实践本体论才能引导人们走出占有性的个人主义的主体性的误区”[11],也只有实践主体性才能引导人们对主体性的认识走出一道道理性或感性的误区。
正如马克思对主体性的认识,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而变化,在不同的阶段对主体性的认识也不尽然相同,虽然马克思主义哲学相比以往哲学向人类展示了其巨大的历史超越性,主体性问题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这里并没有终结,正如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对现实的批判一样,主体性问题也在不断的前行,它是对人的本性及其实现其理想状态的不停追问,是人类历史无法消解的主体性,而马克思主义哲学之实践主体性则给我们对主体性的认识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理论支撑。
[参考文献]
[1]李为善,刘奔.主体性和哲学的基本问题[M].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1.
[2]陶秀璈,包也和.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近现代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与解读[M].研究出版社,2010:53.
[3][4][6][7][8][9][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55.46,54,81,85,92,55.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人民出版社,1995:107-108.
[11]李楠明.价值主体性——主体性研究的新视阈[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241.
[12]薄奕.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向度[J].重庆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2):96-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