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道卫
(长江大学 文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斯普特尼克恋人》的象征特色
朱道卫
(长江大学 文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村上春树的长篇小说《斯普特尼克恋人》运用了大量的象征手法,小说因象征性特色而显得玄妙、丰富。最为常见的象征性事件是现代科技、现代媒体和现代消费;具有象征色彩的人物是菲尔迪纳德和矗立于罗得岛广场正中、被穿刺而死的英雄铜像;梦意象展现了现代人的生存境遇;外国音乐是小说人物自我确认的重要手段,欧美文学作品成为小说人物孤独、自由的象征;动植物意象、带有隐喻特征的魔幻元素也常常被植入小说中。
斯普特尼克恋人;村上春树;象征
现代科技。科技是一柄双刃剑,它既赐福给人类,也可能降灾给人类。从灾难角度而言,科技也是暴力性的,是特殊的外在力量。在当下强大的科技条件下,以浓郁而又细致的寓言色彩,深层次地展示人的扭曲与异化,是村上春树的小说《斯普特尼克恋人》的重要特色。小说中的各类小人物被外在威权主宰着,全然没有反抗能力,一如疯狂转动着的巨大机器上的细微零件,自我只是虚幻之物。在村上看来,理解日本,暴力是关键。在村上小说的锁钥中,外在的科技威权不可或缺。
1957年,前苏联先后发射两颗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但第二颗没能回收,其中所载的莱卡狗成为首个宇宙生命研究的牺牲品。作为弱者,莱卡狗遭受的是科技强暴,它成为科学实验的受害者。在《斯普特尼克恋人》中,作为弱者的代表,敏遭受了菲尔迪纳德的肉体强暴,形体与精神走向分裂,她的各种反抗都归于徒劳。作为惨烈的异化与分裂形象,敏既是真实的,也是荒谬的,成功演绎出活色生香的大都市后现代神话。无处不在的、菲尔迪纳德式的外在威权,既撕裂了敏的肉体,同时也折磨着敏的灵魂。敏的际遇,正是外在威权等强权压制下小人物无奈命运的缩影。相对而言,堇遭受的暴力则无形、无影、无色、无声,堇遁隐于无垠的时空之间,随风而逝,却并非归于幽玄和死寂,体现出强烈的真实感与荒谬感,其象征性既有明确指向,又带着不确定性、暗示性和多义性。
现代媒体,如电视、电影、收音机、广告、传单、报纸等,共同构成后现代的白色噪音与异像。作为知名作家,村上春树撰写过种类繁多的商品广告,而其小说本身就充满着各色广告。商品广告同大众传媒相结合,彰显了当下社会的重大特色,即消费性。
无孔不入的“白色”不知不觉地影响、操纵和控制着人的日常生活、思想和行为。作为信息时代的伦常事件,白色噪音与异像的源头即媒体技术,早已深入人类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人在消费和享受技术成果的同时,逐渐沦为技术的奴隶。技术作为意识控制手段,顺势占据了人的心理空间。大量的商品广告引领着噪音、异像等商品符号,吞噬着形形色色的都市人。如《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里,不可计数的水果、烟酒广告;《且听风吟》中数不胜数的药品、食品、民航、保险广告;《斯普特尼克恋人》里,无处不在的希腊文烟酒广告将道路两侧水泄不通地包裹着……广告文本被直接嵌入到小说之中,或者通过对话或描写,成为小说文本的有机成分,充当着象征性角色。
现代消费。“数字情结”暴露了村上对后现代消费进行量化把握的企图。《且听风吟》的主人公曾“做了饶有趣味的统计:1969年8月15日至1970年4月3日,在8个月期间,他在大学听了358次课……吸烟6922支。1970年暑期,主人公‘我’和朋友‘鼠’一起喝光了足以灌满25米长游泳池的巨量啤酒,剥掉的花生皮可以铺满数百米长的马路。”[1]数字囊括了村上笔下物质的、精神的和肉体的消费模式,象征着人物的孤独。
消费超市物品、阅读图书、欣赏音乐,是村上春树小说中人物的惯常生活模式。天气晴好之时,他们会在公园长椅上嚼着面包、吸烟、读书;而雨天则会钻到用大音量播放欧洲古典音乐的老式酒吧,听音乐、读书、喝啤酒,吃在超市买的现成食品。作品中的不少日常食品来自欧美,或具有欧美风情。这强化了人物的恋物癖,也更好地反衬、彰显了人物冷漠而孤寂的特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来的所谓亲情、友情、爱情等都带上了消费的特质,最终导致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淡薄,所以当时大多数日本青年都是孤独的、不合群的。”[2]
《斯普特尼克恋人》中,具有象征色彩的外国人是菲尔迪纳德。敏在瑞士小镇偶识巴塞罗那人菲尔迪纳德,他50岁上下,有拉丁血统,身材颀长,长相英俊。敏被他强暴,她精神的一半在高空车上正好目睹自身肉体遭受强暴的全过程。对菲尔迪纳德,接受抑或厌恶,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我?敏始终无法确定。14年后,敏邂逅堇,并与其产生同性恋情。在堇的耐心说服之下,敏终于讲述了“事件”的全过程,堇依据其讲述,将之整理成文字。[3](P150)就在她们谈猫的那个夜晚,堇如烟一般消失。百般寻找终无结果之后,“我”只好煞有介事地形成“假设”的思路:敏在一侧无法接受堇,堇必然要“穿过镜子”,到另一侧追寻敏,“堇掉进人迹罕至的、井一样深暗的场所,等人搭救……她又饥又渴又孤单,可能受伤了”。“我”假定其为普通墙壁上的普通的门,她发现了那个门,转动了球形拉手后,堇毫不费力地穿过那门,即从此侧走到彼侧。[3](P150~151)
在《斯普特尼克恋人》中,具有象征性意义的“人物”,还有矗立于罗得岛广场正中、被穿刺而死的英雄铜像。由于灰尘、海风、海鸥粪的覆盖与冲刷,英雄铜像已然形容枯槁,对世界充满“悉听尊便”般的冷漠。英雄铜像遭受着种种调侃,满是寂寞与孤独之情。敏的白发充满传奇色彩,同样富于传奇色彩的,是敏的父亲。韩国北部有一山间小镇,小镇上矗立着的正是敏的父亲——穿刺英雄铜像。在敏的联想中,出现了一种文化叠印:两尊铜像,真实的父亲与矗立的英雄铜像叠印着。与此同时,在“我”的心目中,叠印着的两尊铜像又与敏本人的身姿合为一体。铜像、敏、敏的父亲,三者真实而虚幻地叠印在一起,铜像成为神秘的象征物。
村上其他作品中的人物也不乏这种叠印式象征,如《海边的卡夫卡》的主人公田村卡夫卡,显然带有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俄狄浦斯王的影子。为逃避“弑父娶母”的诅咒,田村卡夫卡只好远走他乡,但却逃脱不了命运的魔掌。
“不仅是梦,其他意象,例如人的自由想象、作家的文学作品、电影电视等作品也可以有象征意义。”[4]村上深受西方文化影响,其小说之梦展示了东西方双重文化:一面是活生生的日本社会现实,一面是欧美文化,它们直接构筑了村上小说的“距离感”。村上小说中的人物徘徊在现实与非现实世界之间,作品笼罩着神秘色彩,梦意象展现了现代人的生存境遇。
陈富志将阎连科《丁庄梦》里的梦意象分为四类:一是借梦回忆过去,二是借梦预兆未来,三是赋予梦象征意味,四是认定梦的神话原型性质。[5]村上笔下的梦意象大体与之类同,如《寻羊冒险记》、《舞!舞!舞!》、《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的主人公,作为现代人,他们的肉体生活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精神却停留在60年代的少年岁月,形成现实错位与精神断绝,“海潮的清香,遥远的汽笛,女孩肌肤的感触,洗发香波的气味,傍晚的和风,缥缈的憧憬,以及夏日的梦境……”[6]这些充满丰富想象力和陌生化比喻的梦境,不过是对遥远过去的怀念,是对过去记忆的复现。阿美寮是《挪威的森林》里藏于深林中的精神疗养院,人们遵从原始生存法则,享受着独特的生活乐趣,映衬出现实世界的残忍与隔绝,是乌托邦世界的象征。阿美寮不过是个合理的梦,是对未来的无望憧憬,是对现实伪装的反讽。“梦意象描写是揭示人内心世界、浓缩外界信息的独到的艺术手段。”[7]梦意象是作家纷繁芜杂的意象材料中的一种,它将非现实的物件带入现实生活,为作品增添陌生化美感。
外国音乐、文学作品,有如一张张无形之网,关联着时代与人物的命运,背后的操控者却是村上本人。村上既展现了文学与音乐天才,又展示了自我狂热与偏执。他不仅熟悉文学,同样了解音乐。文学是客观世界的展开过程,音乐则是主观世界的展开过程,村上春树糅合二者,以主观描述反映客观世界。[8]音乐是村上小说人物自我确认的重要手段,“只要音乐美,大致就满足了”[3](P15)。小说中的人物 “谈音乐也怎么都谈不到尽头”[3](P67),他们时不时地与音乐纠葛着,或到威尼斯听整整两天的维瓦尔第,或听着旧唱片熨衣服。小说中的人物都爱读书,爱听音乐,爱散步,爱旅游,爱聊天,爱打公用电话,只有这样,才能排解孤独和苦闷。而小说中的音乐尤为突出,人物的住处往往有良好的音乐设施和音乐环境,音乐使村上小说成为有声读物。
音乐映射了村上个人的情感体验与隐晦动机,也伴随着自觉意识,曲折地透视出他本人对日本民族的文化焦虑感,成为小说中逝者与生者的思想载体。在 《挪威的森林》中,渡边与铃子以51首披头士吉他曲,热烈而深沉地为直子举办 “乐葬”,对直子作最后的 “象征性描绘”[9]。
欧美文学作品和其中的人物也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村上的小说中,有时甚至会成为重要角色。村上小学时爱读世界文学作品 (而非日本文学作品),爱读世界历史 (而非日本史);大学时他读过许多西方哲学与政治理论著作[10](P67)。欧美文学的阅读则贯穿了村上的整个学生时代,不仅给予他写作灵感,还进一步影响了他的人生观与价值观。《斯普特尼克恋人》情节发展的契机,就是科技事件与文学的意外关联,即人造卫星与作家作品名偶合在一起。像村上一样,小说中的人物时不时也会买几本新书,看吕克·贝松的电影,吃比萨饼,“热,孤独,自由,不打扰谁,不受谁打扰”[3](P62)。欧美文学作品成为村上小说人物孤独、自由的象征。
动植物意象常常出现在文学作品中。欧洲中世纪的城市文学中,即有大量动物形象,如 《列那狐传奇》等。村上将动植物意象镶嵌在小说中,如吉祥寺、冲绳岛的鸡;植物意象则有紫罗兰,还有开得红红火火的九重葛。
小说的中文译者林少华明确指出,村上小说“富有寓言色彩……作者自己曾表示过这样的见解:‘小说这东西说到底就是寓言,就是使寓言变得富有现实性。’”村上在小说中经常塑造动物形象,如全能羊、说话猴;有时则以动物为人命名,如乌鸦、鼠等。“村上春树作品中,时常出现的带有隐喻特征的魔幻元素,如世界边缘、入口石、临界点、梦、神启等,共同组成村上春树作品中命运论的元素。”[10](P86~87)
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图书馆和书店,是人物心灵的古井和空洞。这些人物时常有被堵在洞里、孤独无依的感觉,从而引发孤独的守候与新一轮的无意义找寻。 “母亲便被拖入洞内的黑暗,消失不见了……堇真真切切地记得这场梦的所有细节,甚至可以直接画下来。唯独被吸入黑洞消失的母亲的面容却怎么也无从想起,母亲口中那关键话语也消失在虚幻的空白中。”[3](P126)
这一切都是作者有意设置的象征性氛围,象征性和寓言化手法使村上小说能更好地引发读者的共鸣,小说也因此显得玄妙而丰富。“作者笔下的非现实性世界、非现实性人物在本质上无不带有奇妙的现实性,从而象征性地、寓言式地传达出了当今时代和社会的本质上的真实。”[3](P16)
[1]王向远.日本后现代主义文学与村上春树[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5).
[2]钟旭.妥协与反叛:论村上春树小说中人物的两难处境[J].贵州教育学院学报,2001(3).
[3](日)村上春树.斯普特尼克恋人[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
[4]邹强.梦意象与美学研究[J].社会科学家,2005(9).
[5]陈富志.真实的荒诞:试析阎连科《丁庄梦》中的梦意象[J].平顶山学院学报,2007(3).
[6]孙树林.风为何歌——论村上春树《听风歌》的时代观[J].外国文学评论,1998(1).
[7]祝颖.中国古典文学中梦意象的文化蕴含解悟[J].辽宁教育学院
学报,2003(3).
[8]陈岭.论村上春树的音乐情结[J].扬州教育学院学报,2003(6).
[9]叶岗.迷失自我的象征性森林——《挪威的森林》赏析[J].名作欣赏,2002(3).
[10]林少华.村上春树和他的作品[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4.
The Symbolic Feature of Sputnik Lover
ZHU Dao-wei (College of Literature,Yangtze University,Jingzhou Hubei 434023)
Haruki Murakami’s novel Sputnik lover used a large number of symbolisms;the symbolism feature can endow the novel with abstruse and exuberant.The most common symbolic event is the modern science and technology,the modern media and modern consumption;Phildileonidas and the bronze statue of a hero who stands in the middle of the Rhode Island square and died by piercing are the person with the strongest symbolic feature.Dreaming images show the living conditions of the modern people;foreign music is an important way for the characters to confirm themselves.European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works become the symbol of loneliness and freedom of the characters;the symbol of plants and animals,the magical elements with metaphorical characteristics are also implanted into the novel.
Sputnik Lover;Haruki Murakami;symbolic
I106.4
A
1673-1395(2012)03-0006-03
2012-01-08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06q057)
朱道卫(1967—),男,湖北洪湖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 叶利荣 E-mail:yelirong@126.com